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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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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30

從章氏院子裏出來, 宋雲舒半天都沒緩過勁來,雖然詫異章氏突然提及婚事,但這次宋雲舒卻不能如以往一般拒絕了。

因為章氏提及了一件事:秦王妃前頭難產, 鬼門關裏走了一遭, 孩子沒有保住不說,自個兒的命也險些搭進去了。

秦王府上日日用金貴湯藥吊著她的命, 她卻因喪子之痛,身子骨見天兒的消瘦了下去。

全無求生意志。

太醫都束手無策, 隱晦提醒:怕是年前......

這活一日算一日的人, 指不定哪天就真去了,作為秦王的母妃, 莊貴妃的心思便開始活泛起來了。

前幾日,莊貴妃便借口邀了些命婦、貴女進宮, 雖是打著替太後侍疾的名頭,但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夥兒心知肚明,莊貴妃這是打算提前給秦王挑合適的續弦人選呢?只是人秦王妃還沒死, 如此做法實在叫生者心寒。

秦王妃的娘家人縱然憤懣, 卻也無可奈何, 他們不但得表現得不計較,甚至, 到時還得再搭個姑娘進去,以示對秦王府的忠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家之事,臣民不得妄議, 三緘其口才能明哲保身。

眾人揣著明白裝糊塗,早就將此番技藝練得爐火純青了。

昨日, 忠毅伯夫人特意遞了拜帖進來,明面兒上說是找章氏商量賃她玉京街上那處鋪子的事,實際上卻是為了進府給章氏遞話兒。

忠毅伯夫人同宮裏的太後沾著親,莊貴妃其人她雖不喜,卻也得小心翼翼地敬著。

她此前奉詔進宮,倒是真心實意替太後侍疾去的,再說她家也沒有適齡的閨女,忠毅伯無實權,領著份靠祖上蔭封得來的差事,插科打諢地在六部裏最沒有地位的工部混著,眼瞅著也快要到致政之年了。

忠毅伯夫人也不擔心莊貴妃打他們忠毅伯府的主意。

可她想到素來交情不錯的章氏,宋家可是有兩個還未出閣的妙齡少女。

更何況,宋丞相作為百官之首,說句難聽的,府上的小姐比宮裏的公主都要精貴。

自然有人要打丞相府的註意。

......

章氏是個喜歡未雨綢繆的人,雖然太子殿下不會袖手旁觀,讓秦王搭上丞相府,但她總怕有意外。

宮裏齷齪手段層出不窮,防不勝防,雲舒又能躲過幾回?

章氏愁眉苦臉地說道:“早知道會有這些糟心事,還不如先前叫你參選太子妃算了。”

“沒準兒,正合聖上的心意。”

“太子殿下是你親表哥,有他照顧你,娘放心。誰知你這丫頭死活不肯,你表哥還事事依著你,娘真是拿你倆沒半點辦法......”

宋雲舒哪裏肯?她真接受不了嫁給太子表哥,哪怕表哥為人穩重可靠,又是身份貴重的儲君。

雲舒心裏明白,她不願意的原因,除了要同那麽多女人爭搶一個男人,更因為血緣,她做不到。

可這些,她沒辦法跟她娘解釋。

好在,表哥也對她無意,甚至告訴她:皇宮就是一座飛不出去的牢籠,他不希望他母後至死疼愛的小姑娘,被折了雙翼,來同他趟這一趟渾水。

**

宋雲舒懨懨地走在廊道中,待到快轉進跨院的月洞門前,混沌不清的思緒才被一一拉回。

饒是樂天如雲舒,也想不通,昨日還在憂心周窈窈的親事,怎麽惆悵之人今日換成自個兒。

意外,真是說來就來。

宋雲舒忽然站上一處高地,擡眸,越過深院高墻,往很遠很遠的地方看去。

遙遠到不知何地的天邊有一抹暗沈卷湧的雲,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她佇立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那抹雲徹底消失在她的視野裏。

宋雲舒收回視線,不發一言地繼續往前走,心下卻直嘆氣:這個朝代的嫁娶之事還真是不盡人意。

她還不到雙十年華,便要考慮嫁人了。

十八歲,這擱原來那個時空,妥妥高中生呢,半大孩子跟個婚前見不了幾次面的男人成親、行房、孕育子嗣、相伴一生......

宋雲舒惶惶不安,她自認灑脫,結果真到這個節骨眼兒,又過不去心裏這關,免不了有些自暴自棄。

她心裏清楚,她還沒準備好。

宋雲舒就這樣,一路腳步沈沈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海棠院,日頭正好。

幾個丫鬟正湊在一起邊笑邊鬧,在院子裏翻曬前頭剛捂好的柿子餅,將將從缸裏啟封的柿子餅還有些潮氣,容易發黴,曬曬更耐儲存。

宋府後花園很大,園子西北角專門開辟出一大片地,種了不少品種的果樹。

那顆沒怎麽費心管理過的柿子樹,不但冠幅很大,樹幹也粗壯,三人合抱才能圍成一圈。

每到秋天,柿子樹上便會掛滿橙紅色的小燈籠。

楓葉飄紅時,宋雲舒還跟著下人們一起去摘過,帶回來幾籃子,當時沒吃完的都讓她們給弄成了柿子餅。

簸箕裏頭的柿子餅個個紅橙橙的,白色糖霜泛著銀光,光是瞧著就知道甜。

見小姐回來,小丫鬟們個個立時噤聲停止了笑鬧,躬身福禮喚了聲“小姐”,後又自覺分開去忙其他的活兒。

都還是半大的姑娘,宋雲舒也懶得說她們,保不齊她一張嘴,她院子裏的管事嬤嬤聽見風聲,又要把人叫到一起訓話。

斥她們沒規矩。

也許是心境使然,眼下宋雲舒瞧著這群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竟也生出些無端的憐憫。

她們小小年紀,便被壓制住了天性,日日囚在這四方院裏,連宋府都極少出。

他們的婚事,也由不得她們自己做主,家生子最後的命運也只能是配府上的小廝。

宋雲舒對於自己院裏的下人,多數時候是隨和又心軟,因而,只要沒犯大錯,她從不打罵下人。

燕雲剛從旁邊廂房跨出門,瞧見雲舒回來,忙笑著招呼道:“小姐,你回來啦!”

“流心柿子餅,奴婢特意給小姐留的,最大的一個,小姐嘗嘗。”燕雲將手裏的柿子餅遞給宋雲舒。

宋雲舒朝她擺了擺手,罕見的沒有接:“我沒胃口,你跟杏雨分著吃了吧。”

說完,宋雲舒提起裙擺,提步邁上了寢房門前的石階。昨夜夜雨下了半宿,今日烈日當空,卻也照不盡海棠院裏的每一個角落。

背陰處的石階上青苔已除,磨損嚴重的石面兒上卻仍浸著水漬,繡鞋底兒不防滑,杏雨怕雲舒摔了,趕緊過來扶她。

燕雲怔怔地往杏雨這邊看,以眼神示意,無聲地問道:“怎麽了?”

杏雨抿著唇,對她搖頭。

不願說。

幾步路,宋雲舒卻走得極慢。

明明出門前還好好的,去了趟夫人院子裏,小姐整個人都蔫兒了,院子裏的丫鬟都不傻,自然註意到了。

燕雲走到簸箕前,幾個丫頭圍過來。

“燕雲姐姐,小姐她?”

“小姐好像不高興。”

“我們要不要哄哄......”

“哄吧,小姐對咱們那麽好——”

於是燕雲牽頭,商量著是不是可以做點什麽哄小姐開心,只不過,小丫鬟們遺憾地發現:會的那些小姐早不稀奇了,她們一時也想不到什麽好點子。

**

宋雲舒站在寢房門前,糾結一番後,徹底放棄掙紮,進屋前,還不忘自我開解道:“早晚有這麽一天的,躲也躲不掉,順其自然得了。”

“嫁人嘛,誰都有這一遭。”

想多了,她覺得累。

“小姐,你沒事兒吧?”杏雨跟在雲舒身後進屋,又見她躺去美人榻上,還撿起之前看過的那本游記來讀。

她一個勁兒地往雲舒臉上瞧,似乎想要確認些什麽?

見雲舒神色如常,杏雨又覺得自己多想了。

她是雲舒的貼身丫鬟,甚至,早前章氏還私下單獨找她說過話,也不是什麽要緊事兒。

夫人就是想確認,她願不願以後跟著小姐陪嫁到夫家去。

夫人不像小姐那麽好說話,但凡當時她有一絲猶豫,夫人便能立馬尋了由頭,撥兩個自己房裏的大丫鬟到小姐身邊伺候。

以此,替了她。

這事兒,杏雨沒跟雲舒說過,章氏自然也不會在雲舒面前提,她找過她。

方才,章氏同雲舒說的話,也沒避著杏雨,倒是叫她聽了個全,但杏雨生活的朝代畢竟與她從前的不同。

宋雲舒這次沒有選擇將心事吐露給杏雨聽,一是:杏雨理解不了;二是:沒必要再多個人跟她一起煩惱。

雲舒的自我調節能力很好,不消一個時辰,她又開始恢覆到往日那種沒心沒肺的樣子。

那本游記被她卷了一半,捧在手上,窗外天朗氣清,光線投射在室內四周,將屋子裏照得窗明幾凈。

金色的光束裏跳動著微小的浮塵,它們在雲舒裙邊歡快地舞動。雲舒的腳尖兒挪動,它們也會調皮地跟著變換軌跡。

看到有趣的地方,雲舒甚至會停下來同杏雨嘮嗑上幾句。

大魏朝幅員遼闊,疆土南北縱橫千裏。著書者是當世一名屢試不中的四旬舉子,姓聞,聞姓舉子在歷經第五次春闈失利後,決定放棄科考,轉而游歷群山湖海。

幾年間,聞姓舉子游遍整個大魏,熟知各地的民風民俗,他家中富庶,又不用為生計操持,因而回到上京後,便著手寫下這一路上的各種奇趣見聞。

原本只是好友間相互傳閱,後竟被各大書肆找上門,希望可以印刷成冊,供世人鑒閱。

宋雲舒對大魏的風土人情很好奇,但她知曉她可能一生都走不出上京城。

可是有了這套游記,她可以借著文字的力量,不出上京,也可以覽遍山河。

於是她也去上京城最大的書肆——一川風月,花重金抱了一整套回來,六本游記並不厚,裏頭文字簡練不說,還難得的配了彩圖。

翻開書的那一剎那,雲舒覺得,這三十兩銀子是真的花得值。

冬日冷,能打發時間的活動不多。女工刺繡費眼,還費時,雲舒碰得不多,撫琴吟詩她更是不愛,獨獨這閑書她看得津津有味兒。

一上午不挪地兒都行。

宋雲舒但凡在府上,每日無事或者夜間睡不著時,便喜歡拿出來翻翻,手上這本已經是最後一冊了。

杏雨安靜坐在矮凳上,也不主動說話,替雲舒沏好花茶放在美人榻邊上的高腳案幾上,就轉身忙自己的活兒了。

一時間,室內安靜,落針可聞。

倏地,

有人打破沈寂。

“......啊,杏雨我跟你說,這游記裏說邊城渭州有一不與外族通婚的湳族①村落,湳族人信奉水神,族裏以女子為尊。書裏提到她們有一特殊婚嫁風俗,不同咱們大魏其他地方。”

“這裏人娶妻竟是女子娶男子,聘禮也不同咱們這兒,竟只要一只豚一擔谷,就可以將妻子娶進門了。

“甚至,湳族女子可以同時娶兩個男子呢,待女子生下孩子,男子就得被遣返回娘家,只有農忙時才會被允許回到婆家來......”

“你說說,這......這是不是好好笑,男人成了妥妥的工具人,普天之下,真是什麽奇聞怪誕都有。”

宋雲舒後腰靠著軟枕,雙腳掩在裙擺之下,就這麽毫無形象地大笑起來:“哎喲,杏雨我不行了,真的要命,哈哈哈......”

許是戳中了雲舒的笑點,她竟笑了好半晌才收住。

正給玉佩打絡子的杏雨,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小姐這會兒在榻上把自己弄得釵環斜歪、發髻松散的樣子,同進門那會兒悶悶不樂,簡直是兩個人。

她心中暗忖道:小姐這......還有心情看閑書呢,莫非,是真的對自己的親事一點兒也不在意?

可惜,她無從考證。

**

宋雲舒原本打算用完午飯就去周府,結果沒等她換好衣裙出門,周窈窈就自己跑到宋府來尋她了。

周窈窈自進門嘴角就帶著笑,一掃昨日的愁眉不展,不待雲舒開口問,她自己就主動說了。

原來周窈窈帶來個,對她自己來說,算是天大的好消息的消息。

那便是,謝禎並未到周府提親。

他今日一早被聖上急昭傳喚進宮,協同刑部侍郎一道,去岑州辦案去了。

案情重大,又涉及朝廷命官之死,岑州遠離上京,朝廷幾次派人督辦此事,卻在當地頻頻受阻,岑州當地各方勢力暗中互相包庇,俱不認罪。

只推了個替死鬼向朝廷交差。

聖上親政以來,還從未碰到過如此硬茬,當即在禦書房龍顏大怒,直罵得一個殿內的人大氣都不敢出。

據說,死的官員是上任不到一年的岑州知州,岑州亂久了,以前朝廷睜一只眼閉一只。

現在,聖上禦極多年,也不願再放任當地豪族世家繼續將天威踩在腳下,更沒耐心再派其他人浪費時間。

聖上命刑部直接接手此案,並下了道聖旨和一柄尚方寶劍,凡是妄圖阻撓刑部辦案者,一律格殺勿論。

誓要揪出背後真兇。

短時間內,謝禎怕是回不來了。

“雲舒,我想好了,趁謝禎這段時間不在,我趕緊把親事定了,回頭他回來,木已成舟,總不至於再強迫我吧?”

“......”

宋雲舒聽得目瞪口呆,也不知是該嘆周窈窈運氣好,謝禎被公務纏住了,還是該嘆她異想天開。

若是真叫周窈窈成事,只怕謝禎能再把她的親事攪黃一回。

無端想起自己也即將要議親,宋雲舒以手托腮,看向一旁心情愉悅的周窈窈,忍不住遐想:要是有個人也能把她的婚事攪黃就好了......

周窈窈雙手在雲舒眼前晃動,發現她走神了,“怎麽回事?想啥呢?這麽入迷。”

“沒,沒啥。”

“對了雲舒,你猜我今日出門碰上誰了?”

宋雲舒問:“誰啊?”

“沈垣的妹妹,咱們上京城風評最好的女郎。”

“雅瑩郡主?”

“嗯,是啊。”周窈窈嘴邊笑意蕩漾,看著雲舒,挑眉道:“沒想到吧?”

“確實沒想到。”

這位雅瑩郡主頗受太皇太後的喜愛,後被其女靖容大長公主收作義孫女,聖上憐姑母靖容大長公主亡夫早喪,一生無子。

特給雅瑩郡主賜了封號。

不過,雅瑩郡主只享有封號,並無封地。

一個公府小姐居然有郡主的封號,這在整個大魏朝幾乎可以說得上是獨一份兒了。

雅瑩郡主在上京城的風評極佳,她才貌兼備,性情既不嬌縱也不恃才傲物。

若你見過其人,便方知其善。

在雅瑩郡主的身上,溫柔善良一詞,似乎有了具象化。

“她不是一向深居簡出,很少露面的嗎?”雲舒想了想,上次見她還是在長公主舉辦的賞花宴上,也就遠遠一瞥,還是雅瑩郡主先看到她,主動向她揮手打了招呼,“說來,雅瑩郡主比你我還大一歲,怎麽還沒定親呢?”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周窈窈兩眼放光,突然神秘兮兮地靠近雲舒,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我看她們馬車行進的方向,好像是要去長公主府上。”

“聽說,雅瑩郡主愛慕顧衍多年,為了他,可是拒絕過不少世家子弟呢。”

“前頭賞花宴長公主似乎很滿意雅瑩郡主,那時很多人包括我都以為,雅瑩郡主會嫁進定國公府,只是不知道這事兒最後為何沒成?”

“啊?還有這事兒?”宋雲舒歪著頭,看向周窈窈,十分肯定道:“這不用想,肯定是顧衍的問題了。”

“兩府不是毗鄰而居?她跟顧衍算得上青梅竹馬了吧,雅瑩郡主多好的姑娘啊,我若是個男子,都想娶她這樣溫柔賢惠的女子為妻。”

“哼......這顧衍真是不知好歹......”

宋雲舒為雅瑩郡主感到不值,這多好的姑娘啊,連她都喜歡得不得了。

結果,吊在了顧衍這棵歪脖子樹上。

周窈窈能說什麽?

謝禎的好友,近墨者黑,能是個什麽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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