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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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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帳中

月淡寒輕, 夜空飄著幾縷深淺不一的殘雲。烏鴉棲息在枝椏上,籠罩在一層不明不暗的霧氣中,天與地默默無語, 星與月的漣漪蕩漾在微凜的夜風中。

“去哪兒了?”郎靈寂沈靜開口。

王姮姬道, “藏書閣。”

臂彎之中,塞滿了卷帙和古籍。

他問,“什麽書那麽好看, 呆三個時辰?”

王姮姬如實報出了史書的名字。

頓了頓,“等了很久?”

他道, “剛過來。”

王姮姬暗暗忖度, 剛過來, 卻知道她在藏書閣呆了三個時辰,果然她身邊處處都是他埋在暗處的眼線。

當下郎靈寂先進入屋,王姮姬抿了抿唇,將古籍默默交給了馮嬤嬤, 心照不宣隨之在後。

今日是十五。

按照約定,是履行夫妻之責的日子。

這件突兀的事, 使原本和諧閑適的氛圍驟然破碎, 天與地仿佛都在咚咚跳。

馮嬤嬤見機趕緊人去燒熱水,瞧這架勢,今晚小姐和姑爺得同房了。

當日洞房花燭夜被錯過去,此時姑爺猝然前來, 卻半點令人高興不起來, 反而為小姐的前途有種深深的擔憂。

……小姐, 受得住嗎?

姑爺過來, 不知是福是禍。

闔門,屋內只剩下二人, 湍急的空氣流淌在狹窄的空間之中,光線昏暗。

彼此相聚不足二尺,郎靈寂屈指微微叩在桌面上,若有若無覷著她,仿佛在用隱晦的方式提前做著準備。

王姮姬望著近在咫尺的鵝梨帳,吞咽著莫名的情緒,不停地深呼吸。

明明前世今生都 經歷過,她還是抑制不住地緊張,想奪門而逃。

但她不能,情蠱是套在她脖頸的命繩,稍有異動便會將她拽回來。

漆天中碩大無朋的明月,昭示著今日是十五,夜色無情地將心臟刺痛。

早已默認的事,彼此都有準備,遵守契約精神,誰也不用多說什麽廢話。

一月一次能與丈夫同房的機會是她前世夢寐以求的,今生卻分外抗拒。

內帷,他屈膝朝她逼近。

她下意識向後挪一寸,呼吸紊亂。

他再逼近,她再後退。

當他第三度奪占她所剩無幾的位置時,她被逼至角落,忍無可忍,舉起雙手微微交叉擋在心口前撐櫃。

“……別過來。”

郎靈寂停了停,“月事來了?”

王姮姬搖搖頭,牙關咬成一線。

他遂不再理會她那些無意義動作,提握了她的細腰,拉近二人的距離,帶著些微濡意,徑直去蟄她的唇。

王姮姬縮了縮,尖尖指甲嵌入掌心的紋理,泛著透骨的蒼白,極力隱忍著,鬢間烏發絲絲縷縷貼著臉頰。

他漸入佳境,擡著她的下巴輕噬,像漩渦的包圍圈一樣慢慢擴大,加重籌碼,帶有強烈攫取性的意味。

糖果和鞭子都是扭曲意志的好東西,下情蠱時用的是一顆糖果,而今每月一次的敦倫,便是冷血無情的鞭子。

王姮姬渾身力氣在短短的片刻被被抽掉,恍恍惚惚的,內腑翻絞,感到的只有惡心,宛若被業火焚燒。

她被強行拖入黑暗,一個在挽留,一個在掙脫,掙脫的力量始終沒有強過挽留,最終像蛛網上的斷翅小飛蟲一般,被密密麻麻的蛛絲纏得透不風。

她眼底盛滿淚水,真的要幹嘔了。角落處銅壺滴漏落下的每一滴水的時光都如此漫長,如此難熬,冗長的夜晚時光做了幫兇,加倍作用在精神和身體上。

如果……

有一雙剪子能剪除她的記憶片段,她再一睜眼,事已經結束了多好。

郎靈寂察覺了這種情感,截然而止。

說實話,有些敗興。

他微微蹙眉,“早就說好的事,扭扭捏捏地做什麽?”

愛不是繪聲繪色,愛往往是殘忍的,酣寢暗帷中,需要坦然相對。

王姮姬脊背僵直,淺色縠衫輕輕搖動,卷曲如浪的目睫,深深斂了視線,難以形容心底的酸澀與抗拒。

她眸光瑩潤,微瘦的玉頰上因情蠱生出的浮瘢點點,弱聲翕著唇,企圖使自己在這場暗無天日的夜中清醒過來。

不知該怎麽解釋,嘴上說著違心的話,生理的反應會給出最真實的答案。

“到此為止吧,”她強抑煩意,疲沮至極,盡量用不那麽敵意的語氣說,“我今天不大舒服,沒那個心情……”

腔子裏的恨和情蠱帶來的愛交織在一起,讓她精神幾乎混亂,唯有抗拒。

平時他們疏離如冰,每月還保留一次的同房,完全是畫蛇添足。同房名義上是為了維持夫妻關系,實際上不同房,夫妻關系也完全存在。

至於夫妻義務,無非閨閣的陰私事,你情我願的個人條款,哪條朝廷規章律令明文規定了?純屬無稽之談。

他若需要紓解找許昭容,正好還能生幾個孩子,給她留點把柄。

郎靈寂眸色不著痕跡地深了深,扯唇輕呵,清淡諷意,“王小姐又想毀約嗎?”

王姮姬顧不得什麽約定,事實上的她遠比想象中脆弱,以為有了足夠強大的意志力可以面不改色和仇人做,實際上他只要稍稍一碰她,她就幾近崩潰。

“就這樣。”她匆匆欲趿鞋掀帳下地,肩頭一沈,被郎靈寂冷不丁地重新按回了榻上,寒眸挾著秋雨般的靜穆肅殺。

他微微弓著身子,將她亂掙的手腕強勢地擎在頭頂,長腿岔開她的膝,“姮姮,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王姮姬隱忍地繃起臉,“我說了今天不舒服,你非要這麽咄咄逼人嗎?”

郎靈寂死水無瀾,“每月的這一次同房,是為了維持夫妻關系,多了沒必要,少了也不行,希望你遵守契約。”

王姮姬已陷囹圄,猩紅著眼睛對峙著,“我若一定不答應呢?”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圓房不是誰對誰有癮,僅僅是夫妻關系紐帶,是責任,是義務,也是公事的一種。紐帶雖細,絕不能斷掉。

“前日看你們院裏那馬奴又生事,鬧得雞犬不寧,著實十分礙眼。”

他低吟細語宛若吟唱搖籃曲,與她商量著,“處理掉,好嗎?”

王姮姬一滯,聽說了既白偷府中東西賣錢,被馮嬤嬤捉了正著,打了板子,這點小事也值得上綱上線?

片刻,她似幾分明悟,難以置信地瞪著郎靈寂,盡屬覆雜之色。

原來既白……存著那種心思。

馮嬤嬤故意用偷東西的笨拙把戲遮掩,又怎能瞞得住久經官場的他。

“別,”

她一字字地警告。

“既白還只是半大的孩子。”

郎靈寂耐心告罄,極冷的命令,“那你知道該怎麽做。”

王姮姬自嘲地顫了顫唇角,遂放棄了抵抗,無力仰躺在帳中,像一條上岸幹涸而死的魚,任意擺布。

郎靈寂毫不留情地一顆一顆將她裙裳的襟扣解開,衣衫滑到臂彎。本來也沒什麽感情,沒有了她的反抗,如魚得水,絲滑地進行下去。

他用上唇將她輕輕玩弄,半晌,似乎覺得這樣沒意思,隨手在她身上一掐。

她頓時像被閃電擊中似地渾身激靈靈,被奪舍了,靈魂要快出竅。

頓時,鋪天蓋地的情蠱流淌在血液中,每一顆情蠱都傾訴著愛愫,使她身不由己地淪陷,抱上他的脖頸。

他沈目受用著她的擁抱。

這才對。這本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兩方都必須十足十的心神投入進來。

只有這樣才有意思,否則漫漫長夜光憑一個人出力而得不到任何回應,和行屍走肉有什麽區別。

整夜,房中回蕩著女子失魂孤鳥的叫聲,夜月清輝冷冷,映著世間悲涼,唯有高大的樹影隨風無力地搖動著。

急速回蕩的夜風奏起破碎的旋律,宛若時高時低的尖叫嗚咽。命若蜉蝣朝生暮死的生物,在黑夜裏悄然呼吸著,前行著,太陽出來就像露珠一樣消散。

後半夜,郎靈寂方走了。

有情為有累,無情為無累。

他走的時候幹幹凈凈利利索索,倒是半分留戀與牽掛沒有,例行公事罷了。

他本來用藥來控制她對他的依戀,這種摻了太多人為幹預的感情,像贗品一樣雞肋,本身就不能稱之為情愫。

馮嬤嬤看在眼裏,疼在心上。

可她們這些做奴婢的除了在外等待叫水,根本無計可施。

既白挽手立在房檐下,聽著裏面斷斷續續的女子尖叫聲,暗暗攥緊了拳。

熱水還是他親自送進去的,親自端給姑爺和小姐,像一個卑賤的奴。

馮嬤嬤本來安排他在外院做事,他不聽。即便是死,他也要陪著小姐。

郎靈寂自然不會多瞥一個馬奴半眼。

他若動手殺一時三刻就殺了,不殺,也不會有閑情逸致地糾纏什麽。

他不介意王姮姬奴婢仆役多,與她關系好的下人越多越好,越融洽越好。包括馮嬤嬤既白等人在內,每一個仆人都是拿捏她善心的利器。

藏條手絹而已。

怎至於輕易濫殺無辜呢。

既白後背呼呼直冒冷汗,那日的事終究還是洩露了,自己已成為眼中釘肉中刺,游離在危險與暧然的邊緣。

馮嬤嬤說得沒錯,他既幫不了小姐什麽,便不能給小姐找麻煩了,更不能上趕著讓人利用,成為威脅小姐的利器。

待恭送了姑爺後,馮嬤嬤慌忙帶著止痛膏奔進屋裏,察看小姐的情狀。

小姐死寂地蓋著被子躺著,周身靜悄悄的,除了一些被毀棄的衣裳外,外表並無半分受苦之狀。

本來也沒什麽,夫妻之間正常的一次圓房。人家新婚燕爾的小夫妻恨不得夜夜黏著,形影不離,而小姐和姑爺每月才僅有這麽一次,每次都像殺豬的似的。

馮嬤嬤輕推了一下她肩膀,想先為她清洗清洗,卻見王姮姬雙目無聲地睜著,潔白的肌膚上盡是星星點點的紅痕瘀跡,仿佛一只被吸幹了血的蝶。

“嘶……”馮嬤嬤低呼一聲,連忙用幹凈的衣襟她的小姐裹住,淚水涔涔,

“小姐啊!”

“這是遭了什麽孽!”

王姮姬半晌方麻木地緩過神,三魂六魄逐漸歸位,慢慢變得又有了活氣。

她揉了揉腦袋,揮揮手,表示自己沒事了,剛才只是一時怔忡而已。

馮嬤嬤心疼得猶如掉下一塊肉,桃枝桃幹幾個小丫鬟也唏噓著。

姑爺這般磋磨小姐,半夜無情離去,確實是半分不喜歡小姐。既然如此,當初為何強逼著小姐出嫁?

姑爺對側院許昭容那狐媚子,比小姐溫情得多,一副郎情妾意樣兒。許昭容有什麽話,姑爺也是溫柔側耳傾聽的。

老爺死了,二哥兒又在沙場上征戰,再無人替小姐說話了。姑爺實在是個冷情的主兒,完事就走,從不留宿的。下手亦沒輕沒重只自己舒坦就得,不管小姐的死活。

王姮姬兀自在哆嗦,由馮嬤嬤扶著來到浴桶邊,泡在了熱水裏。

蒸騰的熱氣模糊了視線,將四肢百骸都泡軟了,那股麻痹感卻揮之不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馮嬤嬤和桃枝幾個默默給王姮姬擦洗著,也沒再說些多餘的話惹小姐傷心。

姑爺來了,明明是皆大歡喜的事,氣氛沈悶無比,仿若遭遇了一場浩劫。

此時眾人方明白,小姐那日說“他不來我的日子才好過”意為何意。

可怕的是,以後這樣的日子每月循環一次,每個月都會有十五,月亮也總會圓的,躲都躲不過去。

小姐用了情蠱那東西,破損的身子也絕不會孕育孩子……

王姮姬洗過澡後埋在榻上,漏夜螻蛄聲陣陣,腦袋異常清醒,全無睡意。

這場夜被攪得淩亂無比,揮之不去的是方才的場面,如噩夢一遍遍閃現。

她睡不著,起身怔怔,趿鞋下地,又來到古琴桌邊,撫起琴來。

馮嬤嬤守夜,“小姐……”

王姮姬唏噓地道,“嬤嬤,就讓我彈會兒琴吧。”

否則,她真不知該如何紓解,快要崩潰了。精神上的壓力只能通過縹緲的琴聲,遠遠地傳遞出去。

·

幾日後的清晨,府衙掌戶籍的官員特意跑了一趟瑯琊王氏,找許太妃,恭恭敬敬地將良家戶籍和路引交上。

那戶籍扉首寫的是許昭容的名字,記北方瑯琊郡戶籍,投靠親屬,暫居建康。路引亦大差不差,左右許昭容是脫離了賤籍,從此能清清白白做人了。

許太妃謝過長官,那官員提點道:“太妃您乃帝師繼母,久居建康自然無可爭議。許姑娘名義上卻是北方瑯琊郡人士,路引允許她暫留建康的期限僅僅是半月,還請許姑娘能盡早落定本地戶籍。”

許太妃問:“如何得到本地戶籍?”

官員道:“那自簡單,買一棟宅邸便好了,或許嫁給本地人為妻為妾皆可。”

官員走後,許太妃心事重重。

單買一棟宅邸,只要不是在烏衣巷,在別的地方還算容易。但哪有未婚少女獨居宅邸之理,昭容的身份本就不清白,到時候又不知惹出多少閑話來。

最好還是讓昭容去侍奉郎靈寂,這樣兩全其美,既得了遮風擋雨之所,能在建康長久住下去,終身大事也有了著落。

昭容在建康毫無根基,之前又是從那種地方出身的,外嫁只能供人玩樂。

她沒有照顧好這侄女,本就抱有慚愧了,豈能再度讓侄女嫁給縣令那種無法無天的中山狼為妾。

況且,昭容對她表兄有感情。

許太妃思忖片刻,道:“去,昭容,你不能再縮著了,明日就去拜見當家主母,無論如何求她給你一個本地戶籍。”

未來幾十年如何,全看在此一搏了。

只有當家主母點頭,她兒子郎靈寂才能名正言順地納昭容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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