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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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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家主

老家主溘然長逝, 留下千頭萬緒的爛攤子等待收拾。

首先是下一任新家主的祠堂祭祖儀式,老家主臨終前神志不清,居然選了九小姐一個女兒繼承衣缽。

歷來祠堂重地不允許女子踏足, 女子如何祭祖, 如何當家主,如何服眾?

簡直像兒戲一般。

祠堂之前,氣氛肅穆嚴肅。

諸位族老和叔叔伯父輩的人皆在, 準備修改王章臨終前糊塗的決定,重新擇選一位德望皆備者為家主。

自古女子相夫教子, 居於深閨, 侍奉丈夫, 沒有拋頭露面之理。即便老家主再喜歡九小姐,也不能違背祖訓。

王姮姬頭戴縗幘,抱著父親的靈位緩緩邁進了祠堂古老而高厚的門檻。跟在她身後的,一文一武, 一個郎靈寂一個王戢,輔佐她今後做家主。

隨著她進場的腳步, 所有人目光為之而凝。

因為新婿文硯之作亂, 施行變法,王氏兩位族人同一日出殯,王氏與文硯之的仇不共戴天。

王姮姬與文硯之短暫的婚約心照不宣地作廢了,她的歸宿最終還是落回到了郎靈寂身上。

王姮姬站定, 將父親和五哥的靈位擺於香案相應的位置, 下跪上香。

她指尖熠熠生輝的家主戒指, 用午夜藍和黃白游色的寶石制成, 在昏暗的祠堂內煊赫著,牽動所有人的心。

禮畢, 王姮姬按章程去金架子上拿那把只有家主才能觸碰的祖傳寶刀時,底下的人再也按捺不住。

“咳……”

老輩的王慎之率先開口,“姮姮,你爹爹臨終時糊塗了,誤把家主的位托付給你,你便交出了戒指,好好休息去吧。”

祠堂本不是女子可以踏足的地方,從前有王章的溺愛才屢破規矩。如今老家主逝世,重新洗牌,規矩該變一變了。

她日後好好嫁給瑯琊王,呆在後宅相夫教子生兒育女,操持中饋,回歸王家普通女兒的正常生活。

其餘幾位族老亦嘆息讚同。

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沈屙纏身,承擔不了帶領王氏子弟揚名顯親的重任。

王姮姬置若罔聞,既沒交出家主戒指,也沒停止觸碰象征王氏徽記的寶刀。

她將寶刀拿在手,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掃視眾人。

寶刀和戒指的輝芒照耀著每一位王氏子弟,按規矩,此刻所有人都該向她鞠躬俯首,表明效忠之意。

滿庭的長輩與閣老面面相覷,無一人願意向年輕後輩姑娘鞠躬俯首。

幾位族老欲再行為難,王戢卻已拔出雪亮的長劍,劍尖觸地,單膝跪地向她表示效忠,慷慨決絕地宣告,

“九妹為我族新任家主。”

王戢好武善鬥,一雙長眉入鬢雄赳兇煞,亮劍保護九妹,誰若再啰嗦挑釁,便按頂撞家主之罪當即族規處置。

他率先朗聲道:“參見家主!”

王戢是最有期望獲得家主之位的人,當先承認了王姮姬,王瑜、王瀟、王崇等小一輩都看王戢的顏色行事,紛紛隨著王戢承認了王姮姬的家主之位,喊道,

“九妹為我族新任家主。”

“參見家主!”

角落處,郎靈寂亦靜靜佇立著。

他無權幹涉王家內政,但他什麽都不做,自然而然就有一股威懾力。

王氏如今四面楚歌,若想打贏帝室重回巔峰,得依靠瑯琊王才行,郎靈寂對於新任家主的意見占了很大份量。

人人都知道王姮姬與郎靈寂要做夫妻的,之前雖遇到了點波折,恰如湖面偶然蕩起漣漪,最終會回歸正軌。

這次瑯琊王重新回來襄助王氏,就是因為王姮姬肯履行婚約。瑯琊王與王氏合作的唯一條件就是婚約,沒有婚約一切無從談起。

郎靈寂按照老家主臨死的意願,對未來的妻子頷首,“家主。”

裴銹見王戢和郎靈寂等人都表了態,也隨之附和,篤定地看著王姮姬,俯首禮敬道:“見過九小姐,王家家主。”

裴銹出身於北方大族河東裴氏,他的態度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河東裴氏的態度。

至此,王姮姬已得到了前任家主、親兄長、未婚夫、世家等至關重要之人的支持——他們基本是決定王家命運的所有重要人物。

王慎之等人眼見大局已定,陰陽顛倒,女子登臨高位,忿怒之下拂袖而去。另外幾個族老面有菜色,不願承認王姮姬,悻悻退場。

從前王氏就是靠王戢和郎靈寂一武一文相互配合,固若金湯,如今這兩人淪為王姮姬身旁的左右手,一心一意輔佐她,旁人還能反駁些什麽!

王姮姬是絕無爭議的新任家主。

祠堂上,王姮姬微微楞神,淚痕未幹,有幾分魂不守舍。

王戢在她耳畔溫聲提醒,“九妹?”

王姮姬這才高高舉起手中金燦燦的寶刀,當眾訓誡眾人,光耀門楣,延續祖祚,揚名立萬,為老家主和五哥報仇。

“……合全族之力,誅殺文硯之。”

她按既定的章程麻木地說罷這一句,有點虛脫的感覺,眼前發黑。

事態極為魔幻,前些日她還親口選定文硯之作夫婿,現在親口下誅殺令。

可她身為新任家主,必須承擔責任,為老家主和五哥的死報仇。

祭祖儀式結束後,王姮姬嗓子沾些嘶啞,許是送葬時哭太多的緣故。

事實上幾日來她就沒停止哭過,整宿整宿地睡不著,有時候一閉眼睛爹爹仿佛就在床頭,含笑摸著她的頭發。

她精神很差,整日渾渾噩噩的。

肅殺收斂的秋,冷透疏衾,亂蛩悲咽,霜淒雁凍,凝聚著濃濃愁意。

爹爹走了。

以後的路只能靠自己了。

她撫摸著指間沈甸貴重的家主價值,有意無意地開始為自己的未來打算。

正自思量之際,有人拂去了落在她肩頭的梅瓣。

郎靈寂從後面出現,指尖上輕微的秋寒好似冷水,微剮在她的臉頰上。

“想什麽呢?”

王姮姬激靈一下,渾身發麻,避開他望向渺遠的天空。

他看透她的心思,“我會陪你每年去伯父墓前祭拜,慰在天之靈。”

王姮姬恥然。

她明明知道一切都是他搞的鬼,卻不能拿他怎麽樣,王家又和他聯合了。

“有商量嗎?”

緩了會兒,她疲憊地開口。

郎靈寂,“什麽?”

“你知道,那事。”

“哪事?”他半瞇著沾了陽光的長眸,慢慢對上她的目光,“有話直說。”

王姮姬道:“婚約。”

退婚,取消婚約。

郎靈寂眼色變了,“真不知你怎麽說出口的,到現在還想著那個文硯之。”

王姮姬搖頭道:“家主之位雖落在了我身上,但我就是個傀儡。你如果願意取消婚約,條件可以隨便說……”

他毫不留情地冷淡打斷,“你們王家人是都聽不懂人話嗎?”

要她。他從一開始的條件就是如此,從未變過,王家人為何一遍遍地問。

王姮姬到抽了口涼氣,下意識躲避,卻被郎靈寂不輕不重地扼住手腕。

她呼吸加重了幾分,他俯身順勢欺近,將她逼到了梅林的角落。

“鑒於你方才說的話,婚期提前。”

他低聲道。

王姮姬雙目含煞,忍無可忍,腮邊軟肉都在輕顫,“你別欺人太甚,爹爹和五哥屍骨未寒。”

“你得讓我放心才行。”

郎靈寂將她的兩只手腕都握住,猶如一雙冰涼的鐐銬,貼近她耳垂。

否則呢?她可太任性了。

說招贅個寒門就招贅了,說毀婚就毀婚,做什麽事都不計後果。

“尊重是相互的,姮姮。”

王姮姬肺腑欲嘔,竭力維持著表情的鎮定。面對殺害五哥的真正兇手,她無能為力,反而與他狎逼為歡,人生至悲哀莫過於此。

她猩紅著眼睛,決計不肯輕易妥協,錙銖必較地講條件:“既然要談尊重,那我要為爹爹和五哥守孝三年,三年之內不食葷腥不玩樂,亦不成婚。”

郎靈寂呵呵譏諷,“那你也別出門算了。”

畫地為牢,在王宅自囚起來。

若真有誠意,區區三年算什麽。

否則,便是拖延婚事的花言詭計。

“你即便想自囚也得先嫁給我,這婚事我確實十分著急,片刻也等不了。”

他撩著她的一縷發絲,半開玩笑地說,“辦完婚事,我陪你一起服喪,天天衣著縞素粗茶淡飯。”

王姮姬掙脫他的手,寫滿抗拒,恨不得插上翅膀飛走,話不投機半句多。

“神經病吧你。”

他接受她的詈罵,懶散地倚靠在梅幹旁,“剛才在祠堂那位是誰。”

王姮姬一怔,後知後覺才知他指的是裴家表哥。

“親戚。”

“親戚。”他咀嚼著這二字,“沒什麽事就趕走吧,你們王家遠遠沒到一個葬禮都需要旁人來幫襯的地步。”

王姮姬道:“瑯琊王管得也太寬了,這是我王家家務事,請你註意點自己的身份,別太僭越了。”

郎靈寂沈沈警告,“我說過,不喜歡你和其他男人接觸,因為你契約精神不是很強。”

這已超越了王家家務事,觸碰了夫妻的底線。

“那男子似乎不懷好意。”

王姮姬直要冷笑,最不懷好意的人怕就是他,他還敢指責旁人。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不染半分人欲,直勾勾盯穿她,“是嗎。”

王姮姬如沾了清冷釉色,為了及早擺脫他,她好好好是是是,無論什麽一律囫圇吞棗地應了。當真倒黴被他抓在梅林,多呆片刻都如芒在背。

“我要回房了。”

郎靈寂忽高忽低地滑逝著她後背的發帶,“棗紅色的發帶,很美。”

王姮姬道:“有你許昭容美嗎?”

他神思微頓,“誰?”

王姮姬暗呸,一瞬間竟然厭惡方才的自己,提及那惡心的名字。

難道時至今日,她還要為了一個根本不值得的男人與許昭容爭高低?

郎靈寂兩指鉗著她下頜微微擡起。

“誰?男的?”

王姮姬拂過去。

“別弄。”

他冷笑,“你最好別再給我弄出個男的。”

王姮姬跟他交流似乎有障礙,他永遠聽不懂人話。他憑什麽控制她瑯琊王氏,控制她呢?

明明一開始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地方藩王,連給瑯琊王氏提鞋都不配。

一朝飛升青雲,只手遮天。

郎靈寂幽幽道:“姮姮,好好成婚。我絕對會為你帶來勝利,按契約上所言保你們瑯琊王氏萬代永昌,風流不絕。”

王氏祠堂那把寶刀是當年一位高人贈予王家先祖,傳說只有位居三公者才能佩戴,否則反受其害。

後來,王氏代代出了數十位三公,寶刀的諾言再也不是遙不可及的目標,保寶刀本身則淪為一個代表權貴的符號了。

“你今日摸過的那把寶刀,鋒芒永遠閃亮。”

這是跟他成婚,他能給予她的最大甜頭,實打實的好處,金錢,地位,權力,比那窮酸書生標榜的純潔愛情有用得多。

她應該能想明白。

他和她才是天生一對,無論從利益還是政治來看。

王姮姬無動於衷,“我要回房了。”

郎靈寂道:“人是有底線和耐心的。”

她最後一次重覆,“我要回房。”

郎靈寂言訖闔眼,請她自便。

雞同鴨講,一個冷漠一個不耐煩,似乎沒有什麽交流的必要。

王姮姬披上鬥篷,像躲瘟疫似地離開梅園,見到桃根桃幹等人,責怪這幾個小丫頭為何不貼身跟隨,害她被那人拐走。

桃根撓撓頭有些迷糊,問:“小姐方才去哪兒了?奴婢四處找不見您。”

王姮姬深深吸了口氣,回到自己的閨房。

“備水,我要沐浴。”

……

王宅外。

同樣有一身披鬥篷,將面目死死遮擋住的人,遙遙望著王宅內的風景。

古老的豪廬,掛滿了代表喪事的白幡和白燈籠,連門前石獅子也系了白花。

文硯之悲愴欲死。

王家伯父死了,他好歹來盡個哀思。

他確實幫著陛下彈劾了王氏,但王紹的死不是他做的,王伯父也不是他氣死的。

她會理解嗎?

她此刻怎麽想他的。

定然恨極了他吧。

陛下只讓他第三者插足,破壞她與郎靈寂的婚事即可,隨即抽身而退。但他真動了情,明知她是豪門貴女仍控制不住地淪陷,一閉上眼睛塞滿她的倩影,根本忘不掉。

她的憂思,他想與她同嘗。他想回到在王家做贅婿的時光,再和她相守相伴。

那都是幻想。

她又回到她未婚夫身邊去了。他在入朝為官和忠於君王中選擇了後者,將她拋棄。

文硯之懨懨地想起,她曾說:我好怕,再也不想回到郎靈寂身邊去,文兄你一定要幫我。

可他辜負了她,使一切重蹈覆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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