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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章 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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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章 回程

文硯之來到了王家。

不愧是連帝室都瞧不起的第一名門右族,王氏宅邸宛若一座精心布置的盆景,坐則華屋,行則肥馬,麗衣玉食,金色的日光燦烈地灑在朱門之上,極致的世間榮華富貴令人心搖目眩。

文硯之垂著頭,跟在王章和王姮姬父女倆後頭,手心出了一層汗。

他從前只知道跟著恩師抵制瑯琊王氏,未曾真正踏進過王氏的門檻。

當真卿門有卿相門有相,沿途的王氏子弟和家眷一副磊落風度,灑掃跑腿的低等仆役皆儀態不凡。

井底之蛙,今日算開了眼界。

仆人引他住進了一間臨近藏書閣的閣樓中,腳下臺階乃百年香木所制,古樸雅致,書香四溢。

文硯之每走一處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壞個小小花瓶,幾輩子賠不起。

相比之下王姮姬司空見慣,介紹了一番,溫和說:“文兄先住著,若有什麽地方不滿意的,直接告訴我調換。”

文硯之連忙擺手,這間小小閣樓已是他平生聞所未聞的富麗風景,小窗外是成群的梅花海,鳥語啁啾,熏香裊裊,泡的一片茶葉價值千金。

“鄭蘅兄實在客氣了。”

王姮姬內斂笑笑,兩人似乎還沒適應未婚夫妻身份,客氣疏離得過分。

相對默立了半天,除了家長裏短的閑話外,找不到親昵之語。

“那你讀書,我先回去?”

她眸光閃爍商量著。

文硯之頷首恭謹道:“好的,鄭蘅兄請便。”

“午膳會有專人請你,我們一塊用。”

她又補充。

文硯之將她送到門口,才擦了擦額頭的汗,松了一口氣。

鄭蘅兄是門閥世家的掌上明珠,他這樣的寒族書生乍臨此地,惶惶忐忑,周身的不適感猶如針紮。

文硯之怔怔坐在小窗前,惆悵鎖眉,踏入榮華富貴之中,感不到半點快樂。豪門越是富貴,越體現對寒族的壓迫。

他以前清高孤絕,自命不凡。

以後在這座小小的盆景中,他要被囚困,與榮華富貴同流合汙,做個金絲雀的贅婿。

他忽然覺得,她與他根本不相配,她跟郎靈寂才是同一種人。

她們權門右姓,永遠理解不了普通百姓的苦難

……

王九小姐的婚事忽然改變,在家族中引起巨大的波動。

閥閱不與寒門聯姻是歷來的傳統,文家門寒無世祚之資,公然詆毀過瑯琊王氏,如何能當九小姐的夫婿。

相對保守的王慎之、王瑜等人都無法接受姮姮忽然移情別戀,認為此事萬分對不起瑯琊王,極易會和瑯琊王反目成仇。

瑯琊王此番去江州,原是為王氏開疆擴土,為王氏賣命的。王氏恩將仇報,趁瑯琊王不在暗中取消婚約。

但無論家族如何反對,王章好似決心鐵打,堅定站在王姮姬一邊,以一句“姮姮她自己喜歡”駁斥了所有人。

春日宴將至,王姮姬訂婚選婿。王章命下人好生布置春日宴,曲水流觴席,廣邀好友。

至於姮姮在宴上具體選誰作夫婿,由她自己決定,他這父親不幹涉。

仆役丫鬟們漸漸把閣樓裏那位當作姑爺看待,表面上畢恭畢敬,暗地裏恥笑鄙夷。

文硯之那種卑族甚至不如瑯琊王氏的家奴,真夠能鉆營的,竟癩蛤蟆吃了天鵝肉,爬上了九小姐的鞋尖。

聽說這窮酸書生使了卑鄙手段,與九小姐在荒山野嶺共度一夜,老家主迫不得已才將九小姐下嫁。

可惜了當朝帝師郎靈寂,那樣一位神仙玉人,這樣被寒門踩著上位。

文硯之深處王宅,如魚在水冷暖自知,他唯有緊閉雙眼雙耳,假裝不去聽那些蔑視之語,一日日地坐在書桌前翻書弄典,為王姮姬研制情蠱的最終解藥。

他已答應放棄仕途,做王氏贅婿,覆水難收回不了頭了。

……他想過千百萬種扳倒郎靈寂的方式,獨獨沒想到這種。

·

江州一帶,亂世洶洶。

流民們是些目不識丁的莽夫,有流民帥統領,每到一處就兼並地主的土地,吸納更多的流民,隊伍日漸壯大。

尤其是上一任濫殺俘虜的刺史正式瑯琊王氏中人,流民們對王氏切齒憤恨,更不利於平定戰局。

郎靈寂於危急中從飛蝗一般的流矢中救下王戢,保住王戢右眼,自己被流矢擊中,額頭傷痕深入數寸。

生死攸關,死中得脫。

連日來他墨黑的長發間裹著紗布,右手亦包紮著,只得左手持筆處理軍務,批閱勾畫,思考破局之計。

王戢見此情況,心間一腔豪情被冷水澆滅,軍心和士氣亦絕望到了低谷裏,“雪堂兄受了傷,莫如就此放棄江州,回建康從長計 議。”

郎靈寂決然否定,“不可,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王戢恨然,“但軍糧缺乏,士兵渙散,沒有外援的話恐怕攻不了多久。”

郎靈寂神色不移,“江州乃北方匈奴進入江南的門戶,若放棄此地,陛下的江山會直接面臨威脅。”

“而且……”

他清致冷白的腕骨隨朱砂筆緩緩移動,在輿圖上圈出江州及其毗鄰的一片區域,剖析道,“瑯琊王氏乃北方士族,衣冠南渡而來,不比江東本土士族有部曲護身。”

“若瑯琊王氏想長盛不衰,必須手握兵權。我們攻下江州後,將其長期占領,打造成一個王氏專兵的大本營,才能從容面對未來重重威脅。”

如今陛下年少蓬勃,英明有志,遲早會與瑯琊王氏撕破臉。

王氏作為臣子雖不能有謀逆之心,但面對打壓時,至少得拿得起武器反抗。

打下一個江州,絕不僅僅平定流民那麽簡單,更要為王氏的未來布局。

這是郎靈寂反覆斟酌數個晚上,為瑯琊王氏現今困局設計的一條解法。

王戢凜然,“言之在理!”

自己怎麽就沒想到這一層?

念起前些日的見疑試探,深覺慚愧,“雪堂兄如此為我王氏考慮,當真無以為報。”

郎靈寂眼睫闔了闔,恰如清冷之淵,軍帳外江面寒涼的風吹起了衣裳,不禁讓人想起明麗的江南建康城,建康城中那位愛系棗紅色發帶的姑娘。

算起來,月餘沒見她了。

“都是契約,仲衍何必客氣。”

他與她的婚契上寫了,他要保瑯琊王氏永世冠冕不絕,榮耀不衰。

郎靈寂遂暗中授意王戢召集三軍將士,以雙箸擊壺,鼓舞士氣,一邊唱振奮軍心的歌。壺口擊得缺了個口,鼓面也快被擂透,將士們終於士氣大振。

他自己則繼續帶病在內布局,又經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戰爭,全軍終於反敗為勝,攻城拔寨,流民帥夏邑倉皇北躥。

王戢趁機吞並周遭數個州郡城鎮,偃旗息鼓,鼓勵耕種,操練士兵,按郎靈寂給出的藍圖,漸漸培養起自己軍權。

郎靈寂洞察著局勢,指向遠方蜿蜒的山川河流,恢弘的太陽,

“仲衍以後駐留此地,以此地為基石依次奪取荊州、交州、湘州等地,王氏權勢富貴永世可保。”

王戢躊躇滿志又有些憂郁,“甚好,今後有雪堂策應於朝堂內,我征戰朝堂外,齊心協力。但朝廷軍權遲早都得交回去,我瑯琊王氏不像其他士族一樣有部曲可用,怕大事難成。”

郎靈寂心有成竹,“不會,我會隨機應變,一直幫著你和瑯琊王氏。”

江州長江以南一帶,雖只有彈丸小地,勝在絕對安全,盡屬於瑯琊王氏,皇帝無權左右。

此戰大獲全勝,班師回朝之日卻有狂風折樹,黑雲蔽日,烏鴉嘶叫。

許多將領險些從馬背上跌下來,王戢愁眉緊鎖,“此乃不祥之兆啊!”

郎靈寂素來不信天命,寺廟求了個簽,也是下下簽。

他狐疑起來,細細爬疏起江州一戰的所有細節,無論軍糧還是百姓皆周全安置,並無差錯,建康城那邊也平安寧定。

想來諸事已為瑯琊王氏做周全,這不祥之兆從何而起。

隨行的軍師認為此乃正常天象,過了這片烏雲籠罩的地界便會好轉。郎靈寂諾之,使王戢統領大軍加快了腳步,果然晴空萬裏,天色皎潔。

前方就是建康城了。

守得雲開見月明,豁然開朗。

山色黛浮,一城春色,久別的建康城似剛下過一場雨,梅枝上晶瑩的露珠通通透透,點綴得江南分外秀麗。

將士們思鄉心切,聽得城外陣陣鶴鳴之聲,仿佛望見了睽別的父母妻女,王戢更是提前給妻子襄城公主遞去了信。

場場春雨使天氣變暖,冬日盛開的花兒即將雕零。大軍暫作休息,調理好身心後進程入宮領賞。

郎靈寂望著遠山石黛般的新綠,在湖邊佇立良久,白衫中兩袖春寒。

某人常戴的發帶就是梅花一色,他將那枝綴滿露水的梅花折了下來。

他帶病咳著,微微笑了笑,不知她看了作何反應。

離別了這麽久,前些日他們的針鋒相對也該一筆勾銷了吧。

空氣中游蕩著相思的味道,他裹著紗布的右手拿著梅枝,信然玩弄了許久。

之後,才重新啟程。

一入城聽得京中流言紛紛,

“王氏九小姐即將下嫁白丁,白丁還登堂入室,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

“王家連新房都準備好了,如今二人住在一起,日日如膠似漆。”

“可憐了她從前的夫婿,這樣被一介寒門踩著上位,棄如敝屣。”

流言清晰地傳進耳中,王戢登時變色,手中馬鞭緊了緊,連呼吸都變得急躁起來,登時想興師問罪。

郎靈寂亦朝這邊註意,哪一位王小姐?

聽那兩個閑人呷了口酒,旁若無人地繼續議論道,“自是瑯琊王氏九小姐王姮姬。”

郎靈寂慢慢凝住。

梅枝險些從手中折斷。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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