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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鬥爭不是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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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鬥爭不是你死我活

張曼開車回家的路上,收到馮杉杉的信息。

她給張曼發過來公號總監的路清離職聲明鏈接,又發過來一句話:“你做的?”

張曼沒有回信息。手握方向盤,雙眼望向前方,她在專心開車。晚上十點以後的北五環路上,已經沒有多少車。兩邊路燈發出柔和的光,讓夜晚的深沈黑色變得清淺友好。

她和她的車疾馳在北五環上,感覺全世界的人和事都已經退去,只有她獨自一個人行駛在這條沒有盡頭的道路,似乎忘了為何出發,也不知道何時結束。她喜歡這種平靜又未知的感覺,不能折返,沒有盡頭,只能一直往前沖。

車裏放著毛不易的那首《像我這樣的人》,張曼一直喜歡這首歌裏彌漫的淡淡思慮,“像我這樣不甘平凡的人,世界上有多少人,像我這樣迷茫的人,像我這樣尋死的人,像我這樣碌碌無為的人,你還見過多少人……”

好像有點太憂傷了,還是換一首《五環之歌》,岳雲鵬嬉鬧的聲音在車裏響起,“啊 五環 你比四環多一環 啊 五環 你比六環少一環 終於有一天 你會修到七環 修到七環怎麽辦 你比五環多兩環……”,張曼聽著這膚淺幽默的口水歌,臉上忍不住蕩漾出層層笑意,心裏也瞬間變得輕松愉悅,趕走一整天的緊張疲憊。

人生就是需要適當的膚淺,才能獲得真實的快樂。

半個小時後,張曼開進小區的地下車庫,停好車,她給馮杉杉打語音電話。沒有想到,馮杉杉直接摁斷不接。她在幹什麽呢?竟然不接電話。

正在思索,馮杉杉發過來信息:“在和成約會呢,好容易今天把他約到家裏,應該能得手。”

張曼看著信息笑起來,因為幫柳敏帶話,她就見過成亦合那一次,都忘了他長得什麽樣,只記得帶一副玳瑁框架眼鏡,看上去三十多歲,顯得文質彬彬。

後來聽馮杉杉說,他是那所著名財經高校的副教授,主教經濟學,“真是我的溫潤君子呀”,說這句話時馮杉杉的雙眼冒光,感覺嘴角的口水都要流下來。

張曼明白了,怪不得剛才她只發信息,要不然按照她的脾氣,電話早就打過來十二次了。

她下車,去坐電梯回家。推開家門,客廳一片黑暗,都快 11 點了,老幹部作息習慣的宋軒應該已經睡著了。她早就習慣摸黑行動,熟練地換上拖鞋,輕手輕腳地走到自己一個人睡的主臥室。

咦,次臥室的底下門縫,就是地板與木門交接的縫隙部分,溢出來些許的亮光,客廳因沒有開燈而一團暗黑,所以讓這點縫隙之光顯得格外引人註目。

張曼的腳步慢下來。隔著門,她聽到宋軒在說話,聲音很低卻清朗,像是在你的耳邊輕輕私語。多少年前,宋軒也是這樣和她說話的,當時她感覺一陣暖風拂過心田,給予她足夠的溫柔和篤定。

現在,她又聽到宋軒這樣的聲音,不過不是和她,不知道是和哪個姑娘。他應該是在打電話吧,還故意壓低笑聲,把本該正常冒出的笑聲壓縮成一片“哧哧”聲。但是,隔著木門,張曼還是感受到他此時的快樂,那麽真實,那麽柔軟。

他在面對張曼時,已經有多久沒有這種心底泛起的真實和柔軟了。或許三年?或許五年?或許更長時間?

奇怪,張曼並不氣憤,也不悲傷,而是有一種徹底放下的鎮定。終於不用再拖下去,他們真的可以做出抉擇。

她不打算再聽下去,輕輕打開主臥室的門,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盡量不要讓對面次臥的宋軒聽到她已回來,盡量不要打擾他此刻的幸福吧。

脫下白 T 恤牛仔褲,套上一條米色棉睡裙,她就去衛生間洗漱了。

等洗漱完畢,她往臉上拍爽膚水,一不小心摸到眼角的淚珠。怎麽自己竟然哭了?是的,理智告訴她無需悲傷只需鎮定,感情卻告訴她其實你內心有無盡的悲傷。

至於為什麽悲傷,是因為還愛宋軒嗎?是因為不想成為離婚的女人嗎?還是因為不想改變目前的生活現狀?或許,都是;或許,也都不是吧。

或許,她只是為這十年婚姻即將結束而傷感。終是要散場了。曲盡人未歡。

她剛半躺在床上,拿出手機想刷一會兒新聞,路清的電話打進來,說 Kelly 明天上午 9 點約他喝咖啡。

張曼立即調整好狀態,聲音是一貫的穩定:“路總,你要的就是順利離職。奔著這個目標,你去和她談就可以。對於如何應對媒體,我可能比你略有擅長。對於這種談判,你肯定應付自如,比我好很多。”

路清沈靜地說:“好的,我明白了。若有新消息,我再和你溝通。”

掛掉電話後,張曼繼續刷新聞,果然大部分轉載都已刪除,只剩下“深度”欄目和中年 KOL 的兩篇原創,倔強地挺立在那裏。同時,重要網媒上還湧現出千易的正面投放,你看氪科技的主頁和公號的次頭條都是千易連簽 10 億大單的新聞。

Kelly 的手速果然快,今天晚上她得把大家壓榨成“人幹”了,不然怎會有這麽迅猛的結果。怪不得現在的幾個總監都叫苦不疊,不怕領導笨,不怕領導狠,就怕領導懂業務,更怕領導懂業務還比你拼命。

她又滑到公號總監的那篇離職聲明,已經有 5W+閱讀量,放出來的留言也是那位總監刻意選擇的,比如,前下屬來留言,“和路總共事過多年,被他簡單真誠的技術信仰折服,願未來更好”;行業大拿來留言,“在一個論壇上聽過路總對技術趨勢的分析,十分佩服,期待路總的創業”……

看著這個閱讀量,張曼想起去年世界級科學家 Jeffrey 離職時這個公號總監寫的小作文,四個小時獲得 10W+閱讀量,留言更是直接放到最高限 100 條。果然,“世界級”和“行業級”是有巨大區別的,世界級自帶熱搜體質;行業級需要硬推硬上,且還不太行。

不過,公號總監不刪稿,這一點還挺好的。當然,他不肯接受千易公關,應該不是為了正義王法,而是因為他更喜歡炫耀感吧,看,我和這些行業大佬都多熟悉,一直有著諸多交往,你們就狠狠地羨慕吧,順便為自己的公號漲一波韭菜粉絲。

正在發呆的張曼,聽到對面次臥的開門聲,接著聽到宋軒走出來的腳步聲,腳步聲逐漸變遠,應該是他到了客廳,又聽到從飲水機倒水的聲音。看來他一晚上說話太多了,得喝水潤潤嗓子。

不聽了,關燈睡覺,明天還要去雕刻時光“上班”呢。

張曼伸手把手機放到床頭櫃上,舒服地平躺在床上,但願自己能盡快睡著。

第二天早晨,Kelly 提前十分鐘抵達咖啡館。她點了兩杯咖啡,走進小包間,等候路清的大駕光臨。

這個咖啡館雖然在千易大廈旁邊,門簾卻低調隱秘,不僅兜售咖啡也賣各種茶,有十幾個大小包間,主要是周邊幾個大公司的高管來談事或者接待用。普通打工人更習慣去旁邊的 Tims 點一杯咖啡,幹嘛來這裏喝一杯 88 元的美式?拿鐵更不能喝,據說要 128 元一杯。

路清來了。

他穿一件深藍色圓領 T 恤,淺米色棉質長褲,看上去十分休閑。就是,一個中老年人還把雙手插在褲兜裏,溜溜噠噠地走進包間,感覺有點過於刻意扮演“隨意”了。

看見已經坐在那裏的 Kelly,他擡起胳膊招手並微笑著打招呼:“嗨,Kelly,早。”

Kelly 站起來,邀請他坐到對面,也笑著說:“路總,早。”

兩個人都坐定後,服務員適時地把兩杯咖啡端上來,又仔細地把包間的門關好。嗯,可以開始了。

Kelly 先開口,聲音穩定又真誠:“路總,你在千易效力十八年,跟著老板一路披荊斬棘,周總感念和你的舊情,是想好聚好散的。你昨天接受媒體采訪,讓周總特別生氣,同時也難過。千易和你,周總和你,本不該這樣的。”

路清端起咖啡喝一口,不緊不慢地說:“我只是自保。這幾年離職的高管,除了 Jeffrey,還有哪個是順利的?大家都是還沒離職呢,就被媒體報道完不成 KPI,要不就抹黑對方能力停滯無法勝任目前職位。所以,我只是自保。”

Kelly 望著對面的路清,這個人真是油膩地都快成油桶了,真不配那篇充滿理想信仰的離職聲明。好,大家都是聰明人,就不繞彎子了,單刀直入吧。

她簡單直接地拋出一句話:“那路總,你現在的訴求是什麽?”

路清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嘴角露出自得的笑容:“第一,我想在本月底順利離職,所有我應得的收入一分不少到手。第二,讓千易和我簽一份協議,不準日後起訴我,不準幹擾我創業。 ”

Kelly 心想,果然是這兩條,多虧今天晨會之前她就先和老板溝通過,老板也咬著牙同意了。

不過,她當然不能立即同意,得先讓他答應條件。

她有些為難地說:“昨天媒體發出來的報道,給千易帶來非常不好的影響。你應該知道,有三個地方政府正在和千易談智慧交通的框架協議,你現在跳出來說千易一直在減少人工智能的投入,可能會引發地方政府的誤解,從而終止與千易的合作。若想讓千易答應你的條件,你需要先修覆昨天帶來的不良影響。”

路清依然很從容,淡淡地問:“怎麽修覆?”

Kelly 說出自己的條件:“第一,今天下午你接受兩家媒體的采訪,按照我的要求去回答提問,你放心,不會離譜,也不會違背事實,語言的魅力本來就是通過修正潤色達到不同的效果;

第二,千易也會和你簽一份協議,其實就是強化一下很多數據和工作內容的保密,在你 CTO 工作合同中也體現過,只是發生現在了不愉快,公司想通過補充協議強化一下;

第三,你昨晚找人發出的那個離職聲明,今天就刪了吧。你都接受新的采訪了,那個離職聲明掛在那裏也沒有意義。”

路清端著咖啡杯,聽完後一直不說話,嘴角的笑意像是真誠又像是戲謔,有些讓人捉摸不定。

Kelly 也不急,耐心等著他在那裏思考。現在有時間喝咖啡了,她端起杯子喝一口,細密微澀的香氣順著咽喉抵達腹腔,真是提神又清爽。

路清終於開口,只說了兩個字:“成交。”

Kelly 看著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想笑又忍住,這就是傳說中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嗎?

此刻,她的心情放松下來,像是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的說了一句:“鬥爭不是為了你死我活,鬥爭是為了獲取想要的結果。”

坐在對面的路清,只好笑起來,就是笑容有些尷尬。

回到辦公室後,Kelly 馬上叫來於浩,讓他聯系行業媒體氪科技和另一家二線中央新聞網站,安排路清接受采訪。

Kelly 緊鑼密鼓地安排工作:“還有,昨天晚上就讓你整理采訪問答了,現在好了吧?發郵件給我,我先看看。等我確認之後,你就去和路清對一遍采訪內容,千萬不要讓他出差錯。另外,媒體發稿之前,一定先找我們確認完才能發。”

於浩淩晨兩點才離開公司,今天一大早就爬起來趕到公司,整個人已經被難啃的工作壓彎腰,現在站在這裏都有些微微駝背,中年帥氣已經不存在了,還有兩個大眼袋掛在暗淡無光的眼睛下方。

但是,他還是鬥志昂揚地說:“采訪問答已經整理好,這就發給你。你說的這兩家媒體,我馬上就去聯系。”

Kelly 滿意地點點頭,適當地表揚下屬:“這次執行力很強,效果也不錯,辛苦了。”

於浩馬上說:“不辛苦不辛苦,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職責。”

他心裏卻想著,領導領導,二季度考核不要給我打 C 啊,你都說我做地不錯了。

剛坐進雕刻時光“上班”的張曼,就接到路清的電話。

對方的聲音透露著一些不好意思:“張曼,昨天那兩篇采訪報道,能不能讓對方刪了啊?”

張曼的心火一下子冒上來,但是聲音還是很克制:“路總,這是 Kelly 提的條件嗎?“

路清有些謹慎地解釋:“她沒有說這個,但是她讓我今天接受兩個媒體的新采訪。我在想,我今天說的話,和昨天接受采訪的內容矛盾,是不是不太好啊?所以,我自己覺得刪了比較好。”

張曼先用笑聲掩飾自己的憤怒,等笑完之後聲音也真的平和了:“路總,Kelly 沒有對你提這個條件,是因為她知道真的不好刪,媒體不是兒戲,說發就發,說刪就刪。不過,你既然說了,我盡量試一試吧。”

感覺電話那邊的路清松了一口,不過他接著又提出一個新問題:“Kelly 讓我刪除那篇離職聲明,這個是她提的條件之一。不過,那個小子腦子有問題,剛才我給他電話說刪除,他堅決不刪,還說哪兒有發了又刪的道理,還‘啪’地掛了我電話。”

張曼聽完之後,竟然有一種報覆的快感,公號總監做的好,活該你這樣。不過,她還是平和地說:“這個我沒辦法幫你,我都不認識他,還是需要你自己去溝通。你再想想辦法,一定可以解決的。”

掛了電話,張曼去櫃臺找服務員點了一杯冰拿鐵,並叮囑多加冰塊。她需要用透心的冰涼來化解胸口的熊熊烈火。

世界太魔幻了,昨天兩人還在熱烈地討論如何發出報道,今天他就來找你要求刪掉報道。她一直都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沒有對錯,只有利益。

可是,她還是憤怒,還是難過。她是他的棋子嗎?其實,誰都是一枚棋子。這無關路清,也無關張曼。

她依然坐在昨天那個靠窗的位子,猛喝兩口冰拿鐵後,又用叉子挑出一塊冰塊直接放在嘴裏咀嚼。冰涼,痛快,烈火已經撲滅一半,剩下的一半需要她自我消化。

其實,她的本意只是為了贏 Kelly 一局,和幫不幫路清沒有關系。想到這裏,她的心情緩慢地釋然了。如果按照這個邏輯,路清還是她的棋子呢。所以,幹嘛憤怒呢?幹嘛熊熊烈火呢?他們都是對方的試驗田而已。

心平氣和地對待一切吧。

只是,她這次贏了 Kelly 嗎?還不錯吧。至少沒有輸。

張曼打開電腦,繼續“上班”,繼續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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