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愛才相敬如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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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不愛才相敬如賓
張曼決定先在家安心休息半個月，過完五一假期之後就找工作。
她的工資、年終獎和離職證明應該會在 4 月 30 日都到手。過完五一假期，她就就開始尋覓新的職業征程。
她一向閑不住，做事素來有條理。就連休息這幾天，她都在本子上認真記下事情安排：明天找一趟王律師、約楊潔見面並致謝致歉、研究千易股價擇機賣出、整理一下手上的資金做好理財、勸說爸媽五一回老家並訂票……
有一個事情，她沒有記到本子上，但又是她目前最想做的，那就是想和宋軒有一次交心深談。可是，該如何談呢？又該如何開口呢？
他們是每天都睡在一張床上的夫妻，不爭吵，不冷戰，有事說事，沒事也偶爾閑聊，看上去和其他夫妻沒有任何異常。
宋軒呢，從張曼上周四回家之後，每天按時下班回家吃晚飯，吃完飯偶爾還想去幫忙洗碗，當然被張曼媽媽攔到一邊：“你快去休息，我來洗，上了一天班都累了。”
他就去和張曼爸爸一起看新聞聯播，然後一個人出門去公園跑步。跑步回來之後，他再到書房看會兒書，或者練練毛筆字。熬到晚上 10 點，他洗漱一下就上床睡覺，
張曼去看守所之前，他們兩人已經分房睡了好幾年。因為張曼爸媽的到來，宋軒從次臥搬回到主臥。這次張曼回家後，兩人就一起睡在主臥。
她回來的前兩三天，每次睡覺時宋軒都會說“我關燈了”，然後他就老老實實地躺下，並不過去“打擾”張曼。 她就這樣理解，可能是宋軒想讓她好好休息，畢竟在看守所那種艱苦環境裏呆了一個月，身板兒單薄許多。
有一天深夜，她被一場像印象派油畫似的噩夢嚇醒，在非洲草原上一頭兇惡的獅子對她窮追不舍，讓她無處可逃無處可躲，正在她跑不動又摔倒的絕望之際，這頭獅子迅猛地撲過來，輕而易舉地捕住她這只無力反抗的羔羊。
被恐懼攫住內心，她在獅子的“懷抱”進行劇烈掙紮，在床上翻來覆去時把自己晃醒了。“原來是一場夢”，醒來後的她，在慶幸地同時還是心有餘悸。
她從床上坐起來，後背靠在床頭上，伸手一摸，臉上全是淚。她摸索著從床頭櫃上的紙巾盒抽出一張紙巾，輕輕擦拭臉龐，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樣，眼睛看著黑暗的前方，木然地坐在那裏發呆。
多麽熟悉的場景。她在看守所的很多個夜晚，就是這樣在硬木板上坐過來的。可是，如今睡到自己家松軟舒適的床墊上，噩夢依然伴隨她，她依然會半夜坐起來發呆。
宋軒被她吵醒了。他翻一下身，頭沖向她的這邊，睡眼惺忪地問：“怎麽了？”
張曼很想主動過去抱住宋軒，把頭埋在他的胸前，感受他的體溫他的心跳。在他的溫暖懷抱裏，她的驚恐應該會像冰雪遇到陽光一樣漸漸融化，最後在心裏留下一汪春水。溫柔，清澈，甘甜。
可是，她動不了。她沒辦法主動，也不願意表露出渴望關懷。她輕輕地說：“沒事兒，做了一個怪夢，我坐一會兒再睡。”
宋軒咕噥了一聲：“哦，那我先睡了。”他又一個翻身，後腦勺朝向張曼這邊，沈沈地睡過去。
她的眼淚，又順著臉龐流下來，在黑暗中悄無聲息掉落，唇角已經感受到鹹苦的信號。
張曼知道，有些感情已經走丟，就再也找不回來了。當一個男人和你共睡一床卻用兩個被子，總是別過身側躺著用後腦勺對你，不僅不給你一個擁抱，甚至連你的手都懶得拉一下時，不是他太疲憊沒有欲望了，只是因為他不愛你了。
第二天中午吃飯時，張曼媽媽照例在餐桌前碎碎念：“你看宋軒脾氣多好，你出了事兒一直跑前跑後，花這麽多錢給你請律師。你一回家，他天天按時下班回來吃晚飯。結婚這麽多年，你們還相敬如賓，正好趁現在你休息要個孩子吧，你爸爸也退休了，我們可以來幫忙帶孩子。”
平時媽媽愛嘮叨，張曼一般忍忍就過去了，老人因為愛你才嘮叨，多理解一下吧。
這次，她沒來由地惱怒了，放下正在夾菜的筷子，聲調也提上來：“什麽叫相敬如賓？不愛才相敬如賓！相敬如賓說明兩人不能親密無間，才會相處時一直保持禮貌。我的事情，你們不要管了，我自己有計劃。”
張曼爸爸這時插話了，看似是在責怪老婆其實是在強化要點：“曼曼剛回家才幾天，你就在這裏瞎操心。曼曼要孩子也得能她身體恢覆恢覆，你著什麽急？說不要你管，你就別管了。”
他夾了一片糖醋藕放到張曼的碟裏，父愛如山地對她說：“曼曼，爸爸相信你自己能規劃好生活。來，先好好吃飯。”
張曼被他們這一唱一和弄得更加惱怒，但是此刻也不方便發作。她悶頭扒拉米飯，不再說話。
經歷這一劫後，張曼爸媽近乎卑微地對宋軒好。他們是湖北人，“湖南人不怕辣，湖北人辣不怕”，本來張曼媽媽炒菜習慣放上巨多的辣椒，宋軒有一次被辣地嗆出眼淚，她媽媽就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炒菜再也不放辣椒。而且，家裏現在只有午飯的主食是米飯，因為宋軒中午不在家，晚飯的主食永遠是在小區便利店買的山東嗆面饅頭。
張曼爸爸當了一輩子基層鄉鎮公務員，到退休還是一個科員。而自己的女婿在國家部委工作，現在還是一個副處，將來更是前途無量，自然是倍感自豪。女婿的家境，那就更不用說了，哪兒是一般人夠地著的。
每次晚飯後，他和宋軒一起看新聞聯播，他都爭著拿遙控器調臺，好像這個女婿在家當個吉祥物就可以，千萬不要讓他幹活累著。
而宋軒呢？也一直對張曼爸媽客氣有禮，吃飯時主動拿碗筷，飯後也會爭著洗碗，雖然一次也沒有爭成功，至少顧家的態度是有的。
和張曼爸媽的欣喜與滿意不同，張曼知道，是宋軒的個人修養，在維持著與張曼爸媽這種有分寸的禮貌和看上去的親近，和愛家護親這些沒有任何關系。
怎麽就走到了現在？怎麽就變成了這樣？怎麽就不再親密無間？怎麽就過成了相敬如賓？張曼每次想到這裏，胸口就疼痛到不能自已，就像被一個飛來的籃球誤打碎門窗、一地細碎的玻璃渣只能把心臟劃傷，鮮血一滴一滴冒出來，緩慢卻不停止地外冒，你卻無力去擦拭。
不工作的日子，突然變得非常漫長，漫長到讓十幾年從來沒有午休習慣的張曼，都要靠睡一場午覺來打發時間。中午睡夠兩個小時後，晚上十點就又躺在床上，她自然睡不著，聽到旁邊的宋軒發出均勻的輕鼾聲，她的內心在輕輕地嘆氣。
她不明白自己在嘆氣什麽，就像她不知道這場婚姻還能走多遠。
她沒有把她和宋軒的情況告訴任何人，又能告訴誰呢？爸媽肯定是“挺宋派”，讓她自我反思哪兒做的不夠好；馮杉杉只會大呼小叫“他不抱你你就去抱他啊，男人還能逃地過女人的手心”。楊潔呢，她自己現在估計都一團糟，20 歲的小男友、45 歲的司長前夫，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哪兒能給張曼出謀劃策？
她只能自我消化。實在消化不了時，她很想和宋軒談一談，可是一出口就錯了。
這一天晚上，他們都躺下後，張曼側過身，對著宋軒的後腦勺，輕松地說：“明天上午我去找一趟王律師。”
宋軒可能感覺背對著張曼不太好，也轉過身來側躺著，臉對著臉，相距大約 20 厘米，溫和地說：“都結案了，你去找他幹什麽？”
張曼輕聲說：“他應該給每個當事人都有個案卷文檔吧？我覺得總要在他那裏留個底，案件內容、結果都要在他那裏做好清晰記錄，萬一以後有個什麽意外，也能應對。”
宋軒露出安撫的笑容，聲音更溫和了：“以後不會有意外了，你就是心思太縝密了。”
張曼接著說：“還有，他就去了三次看守所，也沒有做多少事情，就收了我們 30 萬代理費，是不是應該退還一部分？你說我明天要不要去和他提一下這個事情？”
宋軒的表情瞬間灰暗，聲音也沈悶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別讓我去要就行。”
他轉過身，繼續後腦勺對著她，睡覺去了。聊天就此結束，空氣裏剛流淌出來的溫情還沒來得及釋放，就被迅速滋生出的厭倦一瞬間擊地煙消雲散，彼此更加看不上對方了。
宋軒雖然月薪 1 萬，但是對金錢向來高風亮節，都已經簽過合同付過款，怎麽能再去找對方討要呢？而且，你平時買這買那貴的要命也毫不心疼，怎麽在這種大事上卻斤斤計較？
張曼想的是，王律師只是輕微的出力，頂多起了個心理安慰師的作用，自己能出來也與他無關，30 萬不是一筆小錢，他提供的實際價值沒有 30 萬，是應該適當退回來一部分的。
其實，他們兩人這幾年在消費理念上已經漸行漸遠。2016 年買了上地的那個小兩居後，張曼力主把北苑這套房子裏的家具全部搬到小兩居，給自己住的這個大三居重新買家具。
之前買的家具都是宜家的，所謂款式時尚性價比高，不過是安慰年輕人荷包緊張的托詞。張曼這次要去美克美家看一看，兩萬多一張的床，四萬多一套沙發，讓一起陪看的宋軒整張臉烏雲密布。
張曼也覺得有些貴，但是死活不肯再回去買宜家，就像你穿不起 LV 也不能再回去穿 Zara 了，最後找到一個折中方案。去了 HarborHouse，這個主打實木美式家具的品牌，比宜家貴許多又比美克美家便宜許多，才算把家裏的家具都換了。
宋軒依舊臉色難看，因為張曼選了絲漣的黑標床墊，主臥床墊要三萬多一張。他不覺得這種床墊比之前用地 4000 元一張的穗寶床墊能高級多少，也不符合他月薪 1 萬的消費檔次。
張曼那時候剛當上市場總監，意氣風發，爽快地刷卡，說“我們要對自己好一點”，宋軒不明白睡穗寶床墊哪兒就表示對自己不好了。
他們的消費分歧越來越多。家裏的飛利浦吹風機依然完好，張曼又去買了二千多一個的戴森吹風機，後來還不過癮，她又花三千塊錢買了戴森吸塵器，明明家裏的 399 元美的吸塵器是在半年前剛買的。
他堅持使用飛利浦吹風機和美的吸塵機，算是一種無聲的反抗。你有你的生活品質，我有我的生活標準。
在宋軒看來，張曼就是一朝有點小錢不知道姓什麽了，天天得瑟到不行。而張曼覺得，又不是花宋軒的錢，自己辛苦掙來的錢提高一下生活質量，難道不可以嗎？
在這個春風醉人的晚上，宋軒更看輕張曼了。你平時爽快地買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對待已經簽過合同的律師費，還在苦思冥想怎麽索要回來，你好意思對盡心盡力的王律師張口嗎？再說，那筆錢還是宋軒付的，為此他還找媽媽借了二十萬。
張曼已經敏感地捕捉到宋軒的情緒，知道他此刻對她的輕視甚至嘲諷。她糾結了一下，還是故作輕松地說出口：“還是算了吧，都簽過合同了，就別讓王律師不愉快了。”
宋軒的後背動了動，但終究沒有回過頭，語氣倒是緩和了：“你自己決定，我不幹涉。”
你看，這就是相敬如賓，明明內心已經有十二分的不滿，可是交流時還是維持著“我尊重你的決定”的禮貌。
因為不愛，所以才能對你如此相敬如賓。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經接收到這個信號。
未來的路，你是否已經明白怎麽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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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曼決定先在家安心休息半個月，過完五一假期之後就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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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向閑不住，做事素來有條理。就連休息這幾天，她都在本子上認真記下事情安排：明天找一趟王律師、約楊潔見面並致謝致歉、研究千易股價擇機賣出、整理一下手上的資金做好理財、勸說爸媽五一回老家並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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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每天都睡在一張床上的夫妻，不爭吵，不冷戰，有事說事，沒事也偶爾閑聊，看上去和其他夫妻沒有任何異常。
宋軒呢，從張曼上周四回家之後，每天按時下班回家吃晚飯，吃完飯偶爾還想去幫忙洗碗，當然被張曼媽媽攔到一邊：“你快去休息，我來洗，上了一天班都累了。”
他就去和張曼爸爸一起看新聞聯播，然後一個人出門去公園跑步。跑步回來之後，他再到書房看會兒書，或者練練毛筆字。熬到晚上 10 點，他洗漱一下就上床睡覺，
張曼去看守所之前，他們兩人已經分房睡了好幾年。因為張曼爸媽的到來，宋軒從次臥搬回到主臥。這次張曼回家後，兩人就一起睡在主臥。
她回來的前兩三天，每次睡覺時宋軒都會說“我關燈了”，然後他就老老實實地躺下，並不過去“打擾”張曼。 她就這樣理解，可能是宋軒想讓她好好休息，畢竟在看守所那種艱苦環境裏呆了一個月，身板兒單薄許多。
有一天深夜，她被一場像印象派油畫似的噩夢嚇醒，在非洲草原上一頭兇惡的獅子對她窮追不舍，讓她無處可逃無處可躲，正在她跑不動又摔倒的絕望之際，這頭獅子迅猛地撲過來，輕而易舉地捕住她這只無力反抗的羔羊。
被恐懼攫住內心，她在獅子的“懷抱”進行劇烈掙紮，在床上翻來覆去時把自己晃醒了。“原來是一場夢”，醒來後的她，在慶幸地同時還是心有餘悸。
她從床上坐起來，後背靠在床頭上，伸手一摸，臉上全是淚。她摸索著從床頭櫃上的紙巾盒抽出一張紙巾，輕輕擦拭臉龐，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樣，眼睛看著黑暗的前方，木然地坐在那裏發呆。
多麽熟悉的場景。她在看守所的很多個夜晚，就是這樣在硬木板上坐過來的。可是，如今睡到自己家松軟舒適的床墊上，噩夢依然伴隨她，她依然會半夜坐起來發呆。
宋軒被她吵醒了。他翻一下身，頭沖向她的這邊，睡眼惺忪地問：“怎麽了？”
張曼很想主動過去抱住宋軒，把頭埋在他的胸前，感受他的體溫他的心跳。在他的溫暖懷抱裏，她的驚恐應該會像冰雪遇到陽光一樣漸漸融化，最後在心裏留下一汪春水。溫柔，清澈，甘甜。
可是，她動不了。她沒辦法主動，也不願意表露出渴望關懷。她輕輕地說：“沒事兒，做了一個怪夢，我坐一會兒再睡。”
宋軒咕噥了一聲：“哦，那我先睡了。”他又一個翻身，後腦勺朝向張曼這邊，沈沈地睡過去。
她的眼淚，又順著臉龐流下來，在黑暗中悄無聲息掉落，唇角已經感受到鹹苦的信號。
張曼知道，有些感情已經走丟，就再也找不回來了。當一個男人和你共睡一床卻用兩個被子，總是別過身側躺著用後腦勺對你，不僅不給你一個擁抱，甚至連你的手都懶得拉一下時，不是他太疲憊沒有欲望了，只是因為他不愛你了。
第二天中午吃飯時，張曼媽媽照例在餐桌前碎碎念：“你看宋軒脾氣多好，你出了事兒一直跑前跑後，花這麽多錢給你請律師。你一回家，他天天按時下班回來吃晚飯。結婚這麽多年，你們還相敬如賓，正好趁現在你休息要個孩子吧，你爸爸也退休了，我們可以來幫忙帶孩子。”
平時媽媽愛嘮叨，張曼一般忍忍就過去了，老人因為愛你才嘮叨，多理解一下吧。
這次，她沒來由地惱怒了，放下正在夾菜的筷子，聲調也提上來：“什麽叫相敬如賓？不愛才相敬如賓！相敬如賓說明兩人不能親密無間，才會相處時一直保持禮貌。我的事情，你們不要管了，我自己有計劃。”
張曼爸爸這時插話了，看似是在責怪老婆其實是在強化要點：“曼曼剛回家才幾天，你就在這裏瞎操心。曼曼要孩子也得能她身體恢覆恢覆，你著什麽急？說不要你管，你就別管了。”
他夾了一片糖醋藕放到張曼的碟裏，父愛如山地對她說：“曼曼，爸爸相信你自己能規劃好生活。來，先好好吃飯。”
張曼被他們這一唱一和弄得更加惱怒，但是此刻也不方便發作。她悶頭扒拉米飯，不再說話。
經歷這一劫後，張曼爸媽近乎卑微地對宋軒好。他們是湖北人，“湖南人不怕辣，湖北人辣不怕”，本來張曼媽媽炒菜習慣放上巨多的辣椒，宋軒有一次被辣地嗆出眼淚，她媽媽就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炒菜再也不放辣椒。而且，家裏現在只有午飯的主食是米飯，因為宋軒中午不在家，晚飯的主食永遠是在小區便利店買的山東嗆面饅頭。
張曼爸爸當了一輩子基層鄉鎮公務員，到退休還是一個科員。而自己的女婿在國家部委工作，現在還是一個副處，將來更是前途無量，自然是倍感自豪。女婿的家境，那就更不用說了，哪兒是一般人夠地著的。
每次晚飯後，他和宋軒一起看新聞聯播，他都爭著拿遙控器調臺，好像這個女婿在家當個吉祥物就可以，千萬不要讓他幹活累著。
而宋軒呢？也一直對張曼爸媽客氣有禮，吃飯時主動拿碗筷，飯後也會爭著洗碗，雖然一次也沒有爭成功，至少顧家的態度是有的。
和張曼爸媽的欣喜與滿意不同，張曼知道，是宋軒的個人修養，在維持著與張曼爸媽這種有分寸的禮貌和看上去的親近，和愛家護親這些沒有任何關系。
怎麽就走到了現在？怎麽就變成了這樣？怎麽就不再親密無間？怎麽就過成了相敬如賓？張曼每次想到這裏，胸口就疼痛到不能自已，就像被一個飛來的籃球誤打碎門窗、一地細碎的玻璃渣只能把心臟劃傷，鮮血一滴一滴冒出來，緩慢卻不停止地外冒，你卻無力去擦拭。
不工作的日子，突然變得非常漫長，漫長到讓十幾年從來沒有午休習慣的張曼，都要靠睡一場午覺來打發時間。中午睡夠兩個小時後，晚上十點就又躺在床上，她自然睡不著，聽到旁邊的宋軒發出均勻的輕鼾聲，她的內心在輕輕地嘆氣。
她不明白自己在嘆氣什麽，就像她不知道這場婚姻還能走多遠。
她沒有把她和宋軒的情況告訴任何人，又能告訴誰呢？爸媽肯定是“挺宋派”，讓她自我反思哪兒做的不夠好；馮杉杉只會大呼小叫“他不抱你你就去抱他啊，男人還能逃地過女人的手心”。楊潔呢，她自己現在估計都一團糟，20 歲的小男友、45 歲的司長前夫，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哪兒能給張曼出謀劃策？
她只能自我消化。實在消化不了時，她很想和宋軒談一談，可是一出口就錯了。
這一天晚上，他們都躺下後，張曼側過身，對著宋軒的後腦勺，輕松地說：“明天上午我去找一趟王律師。”
宋軒可能感覺背對著張曼不太好，也轉過身來側躺著，臉對著臉，相距大約 20 厘米，溫和地說：“都結案了，你去找他幹什麽？”
張曼輕聲說：“他應該給每個當事人都有個案卷文檔吧？我覺得總要在他那裏留個底，案件內容、結果都要在他那裏做好清晰記錄，萬一以後有個什麽意外，也能應對。”
宋軒露出安撫的笑容，聲音更溫和了：“以後不會有意外了，你就是心思太縝密了。”
張曼接著說：“還有，他就去了三次看守所，也沒有做多少事情，就收了我們 30 萬代理費，是不是應該退還一部分？你說我明天要不要去和他提一下這個事情？”
宋軒的表情瞬間灰暗，聲音也沈悶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別讓我去要就行。”
他轉過身，繼續後腦勺對著她，睡覺去了。聊天就此結束，空氣裏剛流淌出來的溫情還沒來得及釋放，就被迅速滋生出的厭倦一瞬間擊地煙消雲散，彼此更加看不上對方了。
宋軒雖然月薪 1 萬，但是對金錢向來高風亮節，都已經簽過合同付過款，怎麽能再去找對方討要呢？而且，你平時買這買那貴的要命也毫不心疼，怎麽在這種大事上卻斤斤計較？
張曼想的是，王律師只是輕微的出力，頂多起了個心理安慰師的作用，自己能出來也與他無關，30 萬不是一筆小錢，他提供的實際價值沒有 30 萬，是應該適當退回來一部分的。
其實，他們兩人這幾年在消費理念上已經漸行漸遠。2016 年買了上地的那個小兩居後，張曼力主把北苑這套房子裏的家具全部搬到小兩居，給自己住的這個大三居重新買家具。
之前買的家具都是宜家的，所謂款式時尚性價比高，不過是安慰年輕人荷包緊張的托詞。張曼這次要去美克美家看一看，兩萬多一張的床，四萬多一套沙發，讓一起陪看的宋軒整張臉烏雲密布。
張曼也覺得有些貴，但是死活不肯再回去買宜家，就像你穿不起 LV 也不能再回去穿 Zara 了，最後找到一個折中方案。去了 HarborHouse，這個主打實木美式家具的品牌，比宜家貴許多又比美克美家便宜許多，才算把家裏的家具都換了。
宋軒依舊臉色難看，因為張曼選了絲漣的黑標床墊，主臥床墊要三萬多一張。他不覺得這種床墊比之前用地 4000 元一張的穗寶床墊能高級多少，也不符合他月薪 1 萬的消費檔次。
張曼那時候剛當上市場總監，意氣風發，爽快地刷卡，說“我們要對自己好一點”，宋軒不明白睡穗寶床墊哪兒就表示對自己不好了。
他們的消費分歧越來越多。家裏的飛利浦吹風機依然完好，張曼又去買了二千多一個的戴森吹風機，後來還不過癮，她又花三千塊錢買了戴森吸塵器，明明家裏的 399 元美的吸塵器是在半年前剛買的。
他堅持使用飛利浦吹風機和美的吸塵機，算是一種無聲的反抗。你有你的生活品質，我有我的生活標準。
在宋軒看來，張曼就是一朝有點小錢不知道姓什麽了，天天得瑟到不行。而張曼覺得，又不是花宋軒的錢，自己辛苦掙來的錢提高一下生活質量，難道不可以嗎？
在這個春風醉人的晚上，宋軒更看輕張曼了。你平時爽快地買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對待已經簽過合同的律師費，還在苦思冥想怎麽索要回來，你好意思對盡心盡力的王律師張口嗎？再說，那筆錢還是宋軒付的，為此他還找媽媽借了二十萬。
張曼已經敏感地捕捉到宋軒的情緒，知道他此刻對她的輕視甚至嘲諷。她糾結了一下，還是故作輕松地說出口：“還是算了吧，都簽過合同了，就別讓王律師不愉快了。”
宋軒的後背動了動，但終究沒有回過頭，語氣倒是緩和了：“你自己決定，我不幹涉。”
你看，這就是相敬如賓，明明內心已經有十二分的不滿，可是交流時還是維持著“我尊重你的決定”的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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