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糯米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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糯米團子

隱香臺外如煙似雲壓了一樹的垂絲海棠,一陣春風便輕易撩撥的漫天緋紅。

元小萌擡眸,見一片飛花朝他悠然飄來。素手微揚,便將淡然的粉白色花瓣輕輕攏在手心。

真是難得的春日晴好,他不禁感嘆,二月初一,終究是來了。

說起萬壽節歷來都是除了春節外最熱鬧的節日。

本朝萬壽節又恰好連上了龍擡頭,比起以往更多了些祥瑞寧和的寓意。因此皇帝登基以來,為彰顯君恩,萬壽節後三日都不行宵禁,與民同樂。

為籌謀萬壽節,早在一月上旬,京中官員便組織百姓修繕房屋,將門廊粉飾一新。到了下旬,家家戶戶門口拉起彩燈,連街面都扯上了紅布。今日元小萌雖是陪著公主趕得大早去宮裏,沿路也見到不少商戶摸著黑架起竹梯,悉心準備起晚間的各式表演。

饒是民間都這般熱鬧,也不知道這宮宴又是何等奢靡?元小萌心裏既是忐忑,又是興奮,連常年冰涼的手心都激動地出了一層薄汗。

聽得侍衛盤查幾遍,車馬終於駛入皇城。

宮殿巍峨,元小萌偷偷撩開簾幕,只得窺見廊檐一角。再行半個時辰,終於得令下車。

元小萌早先就聽夢然說起著萬壽節的規矩——公主午時需前往皇帝處賀壽,再前往皇後處請安。午後會回自己原先在宮裏的居所端華宮梳洗打扮,稍作整頓後迎接晚上的盛大宮宴。

元小萌作為靖王的嬖臣,論起身份,連宮門都不得進。此番公主破例帶他進宮,只是為了在宮宴上以盛裝壓忠王妃一頭,於是便托了內侍先將他帶去端華宮候著。

端華宮雖久無人居,其奢華富麗比起皇帝居所的瑞麟宮,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倒不是嵇星闌奢靡成性,而是先帝實在太過寵愛她的生母常貴妃,以至於端華宮所用器具都依著她的喜愛,由專門為其成立的官窯悉心燒制。

常貴妃自然也不負先帝的厚望,為其養育了一位長公主和兩位皇子,在這個沒有皇後的後宮裏,掌握著沒有名號的實權。哪怕離世之後,先帝也時時掛念,不僅扶持他們的兒子繼承大統,還破格讓其以皇後之尊合葬皇陵。

只是哪怕得意如此,也有失意的時候,元小萌輕嘆一口氣,小心地將寫著閨中怨詞的木匣子放回博古架的角落,心緒也因這些幽怨詞曲而沾染愁雲。

這一方木盒是他在常貴妃寢殿無意發現的,盒上的鎖絆已經發黃,滿滿的一盒紙稿對應的或許正是一個深宮婦人無法排遣寂寞的漫漫長夜。這原本只是深宮女子的哀怨,與他並無相幹。可偏偏一回眸見正對著博古架的格窗外有一棵兩人合抱的銀杏樹——它如此的繁盛,竭盡全力的生長,仍攀不過高築的宮墻。

一股難以名狀的傷感湧上心頭,眼睛居然也有些許幹澀,元小萌擦擦眼角,所幸並沒有眼淚。

“幾日不見,很是滋潤啊。”

正傷懷,身後突然響起嵇暮幽的聲音。

元小萌只覺得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脖子一緊,身子便僵在了原處。畢竟自己一大老爺們兒躲著哭,楞誰看了都覺得不對勁。

“怎麽,才走了幾天,規矩都忘了?”嵇暮幽迎上元小萌逃避的眼神,大大方方把自己頎長的身影映進他的眼裏。

“小的給王爺請安。”元小萌躲不開,嚼著字,乖覺地行了一禮。

可元小萌故作的恭敬卻更惹得嵇暮幽不快,或者說嵇暮幽本就是帶著脾氣來的。

他方才在皇後處請安,恰好撞見了嵇星闌與皇後說起元小萌的事來。

他無意偷聽,只是推門的手頓了片刻,嵇星闌高亢的笑聲便透過門板鉆進了他的耳朵:“你說,咱們暮幽哪吃過這個虧!這小癱子簡直是他的冤家!”

皇後聽著有趣,也捏著帕子莞爾一笑。她可想象不到自小被寵著的嵇暮幽無可奈何、怒而不發的憋屈模樣。

門外的嵇暮幽卻是焦頭爛額,半點歡喜都沒有。只想到這裏面伺候的人,各個都有耳朵有嘴,明天豈不是要傳變了天。

嵇暮幽心一沈,已然推門入內,“我何時在那癱子處吃過虧?”

“哎喲,說什麽來什麽!”嵇星闌見著當事人更加來勁,忙扯了他的袖口往皇後面前去,“你實話告訴你皇後嫂嫂,你是不是因為那個小癱子不重視你就罰了人家?還為著他把我送去的人鞭了一頓?末了,還念起舊情,替他說了不少好話?”

嵇暮幽冷笑一聲,撩袍坦然坐在一邊,“我罰元小萌是因為他壞了規矩。我罰你送去的含蕊也是因為他壞了規矩。再說我和元小萌有什麽舊情?我只和……”

辯解戛然而止,像是觸動了某個緊急制停的開關,話題就此打住。

氣氛一時有些緊繃,皇後和嵇星闌對視了一眼,都無法率先開口挑開這令人窒息的沈默,只能低頭飲茶。

倒是嵇暮幽,頓了一會,自顧自笑了起來。

之後,誰也沒提到這茬,但嵇暮幽卻擱下茶盞,半道開溜,尋到了端華宮。

再見元小萌,雖只隔了幾天,他圓乎乎的一張小臉卻像是琉璃盤子裏剛盛出來的糯米團子,又白又軟。正眨巴著一雙大眼看著外面搖晃的樹影,思量著什麽。

的確是長好了。

嵇暮幽記得元小萌這個孩子雖然整日裏作天作地,可總藏不住身上的苦氣,縱使有些嬰兒肥,也遮不住臉上的疲態。

可眼下,雖眉頭輕皺,若有所思,看在眼裏卻如這春日頭裏的嫩葉一般生機盎然。

怎的?公主府真就比自己這好?

嵇暮幽輕輕嘖了一聲,用略有些嫌棄的語氣問:“你天天在公主府吃什麽好東西?長得這樣胖?”

好東西元小萌真沒少吃,要知道夢然姑娘可是每日裏變著法地投餵他,正欲回答,便聽見嵇星闌氣喘籲籲道:“自然是比你靖王府的好!”

她等了片刻沒等到嵇暮幽,就知道他來尋了元小萌的麻煩,擡腿便趕了回來。

嵇暮幽看嵇星闌一副母雞護崽子的模樣啞然失笑,心道自己這個姐姐未免對自己防備過頭了。

“你把他餵得這麽胖,可想過輪椅的感受?”

“輪椅自然受得起。它若受不起,本公主也會換受得起的來。”

嵇暮幽哂笑著點點頭,湊到嵇星闌耳邊,小心避開元小萌的視線,“我可是你弟弟,你為何處處幫著他說話?”

“你是我弟弟也不能有氣到處撒。”嵇星闌一側身,瞥見弟弟略微發紅的眼底也有些心疼,語氣忍不住放軟了些。“說到底是我挑起的話頭,有氣沖我來。眼見著我把這孩子養的好一些,你就別沖著他撒氣了。”

嵇暮幽完全可以預見自己朝著長公主使性子的結局,雙手一攤,表示認輸。

嵇星闌還是不放心,將嵇暮幽身子轉向自己,悄聲道:“我方才私下問了皇後,他今日會來。把話說開,也不是……”

元小萌越過公主只看見嵇暮幽隱約退了半步,似乎不願意再往下聽,只潦草地揮了揮手,便轉身離去,想是連道別都嫌麻煩。

申時,皇城內的車架已經排成了長龍,王侯命婦並著官員親眷三三兩兩結伴朝著瓊華臺走去。

嵇星闌早已經元小萌一雙巧手裝扮妥帖。

她默不作聲對著犀牛望月鏡又一次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才嫣然一笑。

瓊華臺鄰水的回廊前聚集著幾名貴婦,她們穿著華貴,珠翠滿頭,正圍著一位年輕女子聊得開心。

這年輕女子正是蒙煜晴,她一身撚金絲彩繡葡萄紋比甲將其身形修的細長,脖頸處佩著串了珍珠的雲肩,猶如花萼托出一張如花似玉的嬌嫩容顏。最妙的是比甲下緣墜著的幾顆金色小鈴鐺,蓮步輕移,細細響動,最是勾人。

“王妃這一身定是價值不菲。”一貴婦說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比甲上繁覆的紋飾。

蒙煜晴倒不謙虛,直道:“價格倒是小事,只是這做工精細,要百位頂尖繡娘繡上數月才出這一套。”且這一套穿過一回,她便不會再穿了。

“哎喲喲,看看呀,真不愧是蒙太師的千金,常人哪有這般通體的富貴!”

蒙煜晴頷首輕輕笑了笑,她的銀錢的確多來自娘家。丈夫雖為皇室,也得皇上重視,但為人木訥老實,守著本分,自然也出不來什麽銀錢供自己使。

“上次王妃你一套火鼠裘便引來滿堂彩,我眼看著長公主氣得鼻子都歪了!”

“可不是,今次宴席就要開始了,豐敬公主都還沒到,沒準就是怯了場,不敢再來了。”

“長公主橫了這麽多年,人老珠黃,怎麽能和王妃比呢。”

這幾人正笑說著,便看遠處人群突然騷動起來,伸長了腦袋還未看的明白,一抹倩影已然飄然而至。

蒙煜晴最是眼尖,一眼便認出了嵇星闌。只見她濃黑的秀發攏進鑲了翠綠貓兒眼的金冠裏,一身純白裙裾不加裝飾,唯有裙擺繡著金雲,猶如謫仙降世,踏雲而來。

白色,至純至凈,是最難得的顏色。蒙煜晴只看一眼,便知道自己這回輸得徹底。

倒是嵇星闌沒想到這麽快便和蒙煜晴碰了面,只好硬著頭皮誇了幾句。

蒙煜晴大方受著誇讚,轉而問道:“姐姐今天這身渾然不似往日風格,不知是哪位高人指點?”

嵇星闌也不藏著掖著,一擡手,夢然便將被人群擠在人後的元小萌推上前來。

元小萌今次可算是嘗到亂花迷人眼的滋味了。想著這群女子不僅人美,還多金,眼裏立刻放出光來。再看這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也變成了一座座小金山。登時樂得合不攏嘴,正盤算著自己今後可以多和貴婦們來往,開展新業務,只聽蒙煜晴“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怎的姐姐現在都沒人用了嗎?怎麽選上了這麽個可憐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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