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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意中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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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意中人(一)

1、

月光深深。

我提燈來到許桑衡的臥房, 卻發現他已經不在這裏了。

我松了口氣。

想來許桑衡應是還沒有死。

雖我已決定要同許桑衡一別兩寬,可仍不想看到許桑衡會死。

我也說不準這是為什麽。

就如同當初在戰場上看到詐死的許桑衡再度出現,我除了震驚與憤怒外, 還有種莫名的,堪稱為隱秘的竊喜。

是了。

竊喜。

是連我自己都不願意承認, 不願去面對的慶幸。

我輕輕嘆息, 想許桑衡是不是又躲進暗室中了,他從小每次試毒時,都會被關進暗室,全憑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將毒逼出體外, 所以現在,他也需要在同樣的環境下, 才能將毒抗過去。

而他不願吃鎮痛藥的原因,我也能猜到幾分:在我還不知許桑衡就是黑羽時,曾經拿著黑羽的藥問過大夫了, 此藥雖能鎮痛,卻亦有劇毒,會麻痹神經的,久用之下,身體會癱瘓敗死, 先是手腳, 再是四肢, 最後整個人便都如同植物一樣,再動不了。所以許桑衡不肯吃。

他那般驕傲, 怕是不願從此再不能走路, 要靠他人照顧殘喘茍活。

但不吃藥他會扛不住的。

所以我今日在收拾行李時,刻意留了些銀子帶過來, 打算給許桑衡,讓他請個人貼身顧看自己,也不至於一個人孤零零,無所依靠。

然而,我打開書房暗門後,竟發現許桑衡,他並不在裏面。

他會去哪?!

我心中一驚,趕緊提燈跑去院中,想尋許桑衡。

可惜那院落空空蕩蕩,唯餘月色鋪了滿地,寒涼至心。

2、

我有些失落,又在府裏找了一番功夫,仍然是沒有看到他,只好攥著燈柄,欲要離開。

可就在我轉身的一剎,竟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極其細微的腳步聲。

我低下頭去,果然看到有一個被拖得老長的黑影倒映在燈火的光亮之下,向我靠近。

“誰?誰在鬼鬼祟祟地跟蹤我?!”

我猛然回頭,那人躲之不及,被我逮了個正著。

居然是很久未曾見到的百吉!

3、

“說罷,為何要幫著許桑衡騙我?”

我借著燈光,冷冷看他。

百吉是許桑衡的小廝。

記憶中前世他就跟在許桑衡身邊了,一直為許桑衡鞍前馬後,各種效力,原不過是,許桑衡在恢覆身份後,某一回在集市上瞧見了賣身葬母的百吉,於是,許桑衡出錢替他辦了喪事,又將他留在王府,給他飯吃,還準他讀書識些簡單的字,他便就對許桑衡感恩戴德,恨不能鞍前馬後地替許桑衡做事,甚至還幫著許桑衡騙我。

我對著他自然沒什麽好的臉色,鋪天蓋地罵了他一通。

百吉沈默地聽完,方才支支吾吾跟我解釋,他起初也是以為許桑衡死了,是後來,梅大人找到他,跟他說了他和許桑衡之間的計劃,才知許桑衡原竟是被梅大人救下了,梅大人瞞下這一切,目的為了讓許桑衡替他回北燕施行計劃的。

“何計劃?”

我眉心微跳,已經隱約能夠猜到了。

“自是…”

“要謀朝篡位,推翻容氏社稷。”

此話一出,如是在平地炸響驚雷,很多之前我想不明白的事忽然一下子有了端倪,包括北燕突然謀反,包括梅若笙趁容望禦駕親征之際,聯合皇後,在京中煽動群臣對立…

他們兩個,一文一武,一明一暗,倒是將我好生地蒙在鼓裏,騙得團團轉。

我愈想愈氣,便連帶著將這氣撒在百吉頭上,“那你還留在這裏作甚!怎麽不趕緊帶著你家公子走!大宣軍隊已經到前線了,這裏馬上就要打仗了,你還留在這裏,豈不是在找死!”

百吉聽我這麽說,竟一下子紅了眼眶,“不是找死…是在等死…梅大人能夠答應同公子聯手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要用公子的血煉藥,好為你治療熱病…可是…可是代價就是要常常浸泡在寒□□池之中…如今,妙公子的病確是好了,但公子卻已寒毒入體,大夫說,他只有一年不到的壽命了…所以…所以,我們撤退之際,公子才不願意走,說是最後的時間裏,他想…想留在這裏陪你…”

“可我到底放心不下,安置好北燕人和從前的一些燕王府幸存的下人以及顧卓小公子後,還是想過來找公子,勸他和我們一道走…”

我聽完顧卓的話,久久不語。

良久,才低聲問他,“大夫當真這麽說?”

“千真萬確!”

百吉發誓,“若有違背,我百吉不得好死!”

“我幫你找他罷。他此前便寒毒發作過一次,府外的據點中又有北狄士兵看守,應是走不遠的。”

我沈著雙目,“或許,我知道他現在在哪裏。”

4、

其實我也沒有把握許桑衡會在那個地方的。

只心裏卻有個直覺告訴我,許桑衡他應就是在那。

他之所以要留在這處假的燕王府,便就還是有所留戀,哪怕真正的燕王府已經不在了,哪怕他心中所想所念也已經不再了,可他還是放不下。

至死都放不下。

我提燈走路時,手心一直在抖。

百吉默默緊隨我穿過長長的院道,來到最偏僻的後院,角落處,有一方廢棄的池塘,而池塘邊,種了兩棵梨樹。

一如當年燕王府之景。

正值冬日,枝葉半枯,樹下果真有個身影,正倚著樹幹,抱膝蜷坐。

我將燈舉起,昏黃的燈火照映出許桑衡慘白的臉龐,他似已陷入了彌留,雙目緊閉毫無知覺,但身子仍不時地在抽搐。

百吉驚呼,“公子!”

我攔下百吉,上前用手探了探許桑衡的鼻息。

雖很微弱,但到底還是有的。

許桑衡還沒有死,現在這副樣子,看來應是體內的寒毒又在發作了。

只這夜深霜重,許桑衡就這般身著單衣呆在外邊,就算沒有被毒死,也會被凍死的。

我遂吩咐百吉道,“你去臥房裏找找看有沒有一個綠色的小瓷瓶,找到了便拿過來。再想法子起火燒點熱水。”

百吉立時應聲去了。

我解開自己身上的狐絨裘衣披到許桑衡身上。

許桑衡似感受到了突如其來的溫暖,恢覆了些知覺,手指重重一抖,一直攥在手心裏的木簪子就這麽滾落到了地上。

我彎腰拾起木簪,有些神色覆雜地端詳了片刻,又將木簪放回到許桑衡的手邊。

然而,就在我做完這一切之際,我的手忽被許桑衡猝不及防地拽了住。

我猛然回眸看他。

他仍未有清醒,只幾乎是憑借本能地,抓著我的手,口中輕輕呢喃道,“我好疼啊…”

“妙妙…我好疼啊…”

5、

許桑衡說話的聲音像是從牙關裏擠出來的,又啞又小,因為痛苦,他的眼淚將烏黑的長睫都濡得透濕,而他的手也因為飽受寒毒和折磨,瘦到只剩骨架,抓住我時,又冰又冷,宛若一具森森骨架。

剛長出不久的指甲則短禿難看,指骨上的一些皮肉仍翻卷在外邊,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處理,已經落下了殘疤,蹭在我的手心又痛又麻。

再不似記憶中那溫暖柔膩的手掌。

而這一切,都是因我。

我心裏竟無端泛起一股尖銳的酸澀,眨了眨眼,竟一時忘記了掙紮。

我任他這樣拉著我。

許桑衡因為意識不清,難得在我面前如此軟弱,他一直在壓著聲音低低輕啜,翻來覆去地,對我說疼。

我不知這寒毒發作起來到底是何感覺,但我以前常會起熱病的,每次熱病發作時都生不如死,要依靠藥物勉強平覆,而許桑衡從小就被他那養父迫著試毒煉藥,他應是很能忍受痛的。

他現在會是這幅樣子,便只能說明,他大抵是真的疼到快忍受不住了。

百吉很快就找來了那個裝藥的瓷瓶,果然是被許桑衡丟在了臥房裏,同時,百吉也將一盆熱水放在地面。

我單手將布巾用水打濕,再將帶有溫度的布巾捂在許桑衡的脖上胸口,緊接著,就取出一粒藥丸,掰開他的嘴迫他吞了下去。

昏迷中的許桑衡倒是變乖了不少,亦很配合我,很快,他的身體就不似方才那麽冰涼了,眉宇也漸有舒緩,可指節卻還是牢牢地扣住了我的手。

我抽了抽,竟沒有抽開。

百吉見狀,就幫著我,拉過許桑衡的胳膊架起,“妙公子,我扶公子回臥房,夜色很深了,你也早些休息。”

“嗯。”

我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

百吉則是回頭望了眼許桑衡方才所待的地方,問我道,“妙公子,你是怎知…怎知公子在那裏啊?此處甚是偏僻,便是從前在燕王府時,我都不知後院還有這麽一方池塘。”

6、

我沒有告訴百吉原因。

但我知道,許桑衡應該會來這裏。

因這是許桑衡第一次見到我的地方。

也是許桑衡第一次同我相親的地方。

更是…

許桑衡第一次亦是此生唯一一次情動的地方。

他怕他這次捱不過去毒發了,所以在臨死之際…

他縱是爬…也要爬回這裏。

他想死在這梨樹之下。

死在他和我的那些……

回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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