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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煉藥人(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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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煉藥人(六)

25、

“你, 你不是啞巴?!”

我震驚到難以覆加,“那你為何此前一直不說話裝作啞巴?”

黑羽沒有停手,“因為, 中了毒,說話, 費力。”

話音剛落, 他的面具就被掀開了一角。

我隱約能瞧見他露出來的半張臉皮,上面橫亙著許多毒發時顯現出來的血痕,將面容都生生遮擋了住。

我嚇得低呼一聲。

黑羽停下手,問我, “還要繼續看嗎?”

“不,不要了!”

我高聲道, “你快把面具戴好,我,我暈血!不要看了!”

“把你的事情跟我說說。”

我嘆了口氣, “梅若笙究竟是如何讓你當這個藥人的。”

26、

起因是那梅若笙從小也身有弱癥,雖不似我這般嚴重,但梅山齋之世交,神醫君藥就曾斷言,若是這弱癥無法根治, 梅若笙是活不過三十歲的。

但弱癥並非什麽尋常的疑難雜癥, 這是從娘胎裏就帶出來的, 可以說已經融入了自身的體質之中,一般的藥根本就起不了任何作用。還是那君藥, 說是在某本醫學古籍當中記載過一個方法, 那就是用藥人之血做引,通過內力, 將百毒不侵的血灌入到病人的身體裏,方可改變病人體質,除去弱癥。

只這藥人尤其難求,不僅要有極柔的內力,還要從小被煉藥,體質特殊才行。

梅山齋為此培養了很多死士,但這些人中,就只有黑羽符合。

“你不是說你並非從小就跟在梅若笙身邊嗎?梅若笙怎會知曉你的體質,還用你做了這藥人?”

黑羽這回有些語焉不詳了,“是我自己答應了梅若笙。”

我沒有再追問下去,因我當真沒想到,梅若笙竟會如此殘忍。

以人煉藥,以人血做引,為的就是保全自己的性命。

外表清冷高潔的皮囊之下,竟會有一顆如此骯臟之心。

“武德司水牢裏面的那個人…”

我再看向黑羽時,目光無端多了幾分同情,“是不是你?”

將身體浸泡在寒冰煉制的毒池裏面修煉,才能確保內力陰柔,除此之外,還要將身體上的傷口,用刀一點一點割開,讓毒液進入體內煉血。

一遍又一遍地重覆。

要在長年累月下,經受這些非人的折磨,那是一種噬骨鉆心之痛。

怪不得黑羽每次從毒池裏出來,都要依靠隨身攜帶著的鎮痛藥才能勉強止住疼痛,怪不得黑羽不常說話,只因他體內毒液彌漫,雖他是藥人,身體有抗藥性,不至於危急性命,但那些施諸於身的劇毒,他卻要實實在在地承受。

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承受。

他光是開口,怕都會牽動傷口,痛不欲生罷。

我不敢想,黑羽是如何以此煉藥之身保護我的,他雖沒有回答我,但我知道,那水牢毒液裏泡著的人,必然是他了。

我對他道,“你不要再回武德司了!你以後就留在我身邊,不要再為梅若笙煉藥了!”

我突然想到之前在梅林故居時,梅若笙就向我提及過,他體內的弱癥在君藥先生的調理下,已經好了很多,還鼓勵我要乖乖吃藥,說我的熱病也一定能好的。

現下想來,他應當就是用了黑羽的血才好的。

但即便是好了,梅若笙又怎會輕易放過黑羽這個珍貴的藥人,藥人之血可治百毒,梅若笙定還會繼續利用黑羽的,譬如說,因為利益,讓黑羽為其他什麽人解毒…

等等…

我腦中靈光一現。

我那原本無法根治的熱病,如今也好了很多,再沒有發作過,而我每次所吃的藥,也有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難道也是黑羽?

我跑到案前,抓住那些包好了的藥粉,質問黑羽,“我吃的藥,是不是也用了你的血?”

我的聲音在抖。

我是很想治好熱病,健健康康地生活,但這若是用別人的性命所換,那我情願不要!

我不是梅若笙那種殘酷無情之人,我本就死過一回,是上天垂憐於我,才給了我重活一次的機會,可我怎能用這個機會去傷害無辜之人啊?

“說啊!”

我逼視向黑羽。

黑羽望向我,眸光微閃。

“不是。”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默了一瞬,矢口否認,“我只是梅若笙的藥人,至於你…”

“你騙我!”

我抓起那些藥粉,狠狠砸擲到地上,“我不要你的血!也不吃這些用人血煉成的藥!黑羽,若你當我是你的朋友,就聽我的話,不要再給梅若笙做那什麽藥人了!你現在年輕,身體還能承受,所以才能夠好好在這裏跟我說話,可你有沒有想過,若你繼續煉下去,那些毒藥遲早會徹底侵入你的身體,留下治不好的後遺癥,就算你再怎麽天賦異稟,也遲早會被活活痛死的!”

“我會幫你逃離武德司,你不要回去了!”

“不行。”

沒想到,黑羽極是平靜地拒絕了我,“我答應了他,再過幾日,就要回去。”

“你是不是糊塗啊!還是說,你是為了我?”

其實,我不是沒有察覺到,黑羽對我的心意,他雖從不表達,但他動作裏流露出的珍視,以及每次照面時他的失措和眼底一滑而過的欣喜,都能讓我深切感受到他待我,是與眾不同的。

“我告訴你,我不吃你的血藥,縱你血流幹了,我也不會再吃!”

我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堅持什麽,只一想到我的好轉卻要加諸在另一個人的苦痛之上,就覺得胸口悶窒發疼。

可偏黑羽也執拗倔強。

他蹲下身,用他那並不靈活的手指,撚起我灑在地上的藥粉,小心翼翼地攏好。

“你放手!”

我看不過眼,去拽他的胳膊。

許是我們二人的爭執聲大了些,營帳外的士兵聽到聲響,持刀闖了進來,對準黑羽。

黑羽方才止住動作,擡眸看我。

“讓他走。”

我撫著額,不想再同黑羽繼續糾纏不休,只好放緩了聲音,對他最後道了一句。

“我是關心你,所以才不想讓你這樣傷害身體。”

“我的話,你自己好好想想罷。”

27、

我模模糊糊地記得,許桑衡好像在某時也同我說過那藥人之事。

可這事好像過去了很久,我怎的也想不起來了。

事實上,自從許桑衡死了之後,我覺得時間的流逝好像突然一下子變得飛快,失了實感,甚至於,同許桑衡之間的相處,所說的話,以及那些荒唐的歡-好,好像都已經隔世。

許桑衡成了鬼魂。

我也好像是那無所依靠的孤魄,獨自徘蕩於世間。

對了,許桑衡。

許桑衡的事情我還沒有找黑羽問清楚。

我思及此,便跑出營帳,打算派人去找回黑羽。

結果,我剛經過那個埋葬了許桑衡發簪的土包時,就瞧見一個黑影蹲在土包間,正是黑羽。

“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沒想到黑羽會偷來此處。

他大概也沒想到我會在這裏撞見他,被我叫住時,明顯有些楞滯,手上還捏著那根沾了土的木簪。

但很快,黑羽就回過神,他垂著眼,將木簪的土拂掉,啞著嗓子對我道,“我之前看你常拿著這根簪自言自語,所以,想幫你把簪子拿回來。”

我無語道,“這是許桑衡的遺物,我把它埋掉就是不想再看到它!”

“還有,你不要總是偷偷摸摸的監視我。”

“就像許桑衡那個小人一樣,總是躲在暗處,如同那陰暗腐臭的蛆蟲一樣,令人惡心作嘔!”

我一提到許桑衡,情緒就不免失控。

黑羽卻搖頭道,“我倒是覺得,他很可憐。”

我楞住。

黑羽知我不會再要木簪了,便將那根木簪重新纏上佛珠,放進土坑。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許桑衡死了。”

做完這一切,黑羽方才起身,定定對我說道。

“我會派武德司暗衛,將許桑衡身死的證據搜集好,讓北燕來使帶回去。”

28、

我實不明白黑羽為何會可憐許桑衡。

明明他才是可憐人。

武德司培養的暗衛大多都是孤兒,無父無母,也無其他親眷,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沒有牽掛地為朝廷賣命。

黑羽應也沒有爹娘,否則他的爹娘怎會舍得他去做那梅若笙的藥人。

這世間,大概除了我,也並無一人當真關心他。

所以,他才會為孑然身死,眾叛親離的許桑衡感到可悲罷。

29、

武德司的效率很是迅速,沒過多久就將證明許桑衡死了的獄契以及官府的文書取到。

我不想看關於許桑衡的任何東西,所以這些證據便讓人替我檢查一遍,交給了北燕來使。

北燕來使也很快地將這些東西送回了北燕。

北燕未再派人來提許桑衡的事了,也未再出兵攻打大宣,而是就在這牧秋關,同大宣的兵馬靜靜對峙了下去。

但鄧馳卻遲遲沒有放回來。

我也只好按兵不動,同時在幾個老將的提議下,派兵封鎖了北燕同中原的主要通道,杜絕北燕偷運糧草的可能,打算耗到北燕主動求和。

我原以為北燕糧草有限,很快就會撐不住的,但我沒有想到,這麽一僵持,竟就過去了整整三月之久。

而三月秋至時,前線來了位不速之客。

太子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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