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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第二章(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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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第二章(一修)

(二)

向晚燈燭熒煌,上仙樓裏觥籌交錯,笙歌繚繞,垂吊式三彩花燈映著紅緞,是一番醉生夢死的好去處。

周遭淫樂刺耳,人聲嘈雜,鋪天蓋地的聲響朝她襲來,袁冬月猛地睜開眼睛。

她伏案驚起,下意識擡手摸向自己耳朵,而沖入眼簾的陌生熱鬧之景卻讓她楞生定住。

死後竟有如此熱火朝天的極樂世界?

“二小姐可久等?”

清朗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並著大步子,一襲亮藍色杭綢直裰翩然扇出一陣風,她的對面顯現出一張清俊溫澈的臉。

袁冬月楞楞地辨了番模樣,早知死後可逃孤寂,又有俊美男子相伴,倒不如早些自縊在那西洲,白吃了苦頭。只不過這只俊俏的鬼倒──

她想起來了,倒與年輕時候的秦王有幾分相似。

“想要本王如何還你人情?”那男子見她呆楞無語,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袁冬月聞言一驚,一陣恍若隔世的熟悉感直逼心底,她再又細細打量了眼前那名自稱本王的人,猛地意識到他不是與秦王相似,而分明就是他!

她不禁滲出冷汗,前世的畫面悉數盡現在腦海中,周遭酒樓之景似也與記憶重疊。袁冬月猛地回頭,只見三名男子懷摟美人,高聲呼喊著打馬吊。

她緊繃著神經,心跳沈重地打著節拍。

“砰──”

時間對上了。

她猛打一寒戰,眸子一扭,果真後邊的男子掄著板凳砸開桌臺,爭鬥打鬧聲頓起。

她回過頭來,才見桌案上擺著溫酒註碗一副,盤盞兩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五只,渾盛著些春酒、社糕、社肉等物。

袁冬月垂眸打量自己,手之凝脂如雪,衣之雅麗別致,她這才得以確認──

她重生了。

重生在玄鳥歡至、雙燕恰來的春社日那晚。

巨大的荒誕感讓她沒來由地憶起前世,若能不拾一物地赴往黃泉,早日了結了痛苦也罷,偏偏上天還要給她重來一世的機會。

許久不見,這袁二小姐竟露呆楞膽顫之顏。

祁寒思索半分,細抿一口清酒,隨即朝下屬稍使眼色,不遠處三名男子間的爭鬥聲即刻被擺平。

“臣女鬥膽今夜留宿秦王府。”

他眉毛輕挑,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後,笑道:“這就是你的要求?”

眼前她面色僵滯片刻,隨而顯現出他印象裏的熱絡從容。

“殿下不願意?”

言語軟糯,頗有撩人心弦之效用。

“本王應允你。”

說罷,祁寒站起身來,既然事務已然了結,此地也無需多留,他露出一絲淺笑,隨即伸手示意袁冬月。

“請。”

見祁寒轉身,袁冬月臉上甜潤的笑容頓時僵住,低著頭隨秦王身後走。

前世,就在方才那刻,她請求秦王牽線,遂與太子相識。

既是重活一世,她定不做那攀援的淩霄花。

·

經由喧嘩夜市,乘車至秦王府邸便更覺寒森。其門皆金釘朱漆,鐫鏤龍鳳飛雲之狀,屋椽高大重疊,其頂皆覆琉璃瓦,很可謂之雕甍畫棟。

袁冬月不由得想起自己那破老的西院,想必只有寂冷能與之比劃一二。

祁寒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她,笑著說了聲失陪便離開。袁冬月隨在府邸總管身後,待下人打點過廂房後便安頓在東池院子裏。

當下,她必須即刻理清自己的思緒,處境,以及做好心理防備。好在秦王府也尤為僻靜,並無人來招惹煩瑣她。

十年來不曾與陌生人言語,竟讓她養成了個癖冷的性子。袁冬月俯身撐在桌面上,手一邊捧著腦袋,憂慮半刻後便忍不住嗤笑一聲,隨即又陷入更深的愁緒。

昔日她,以口角生風,妙語連珠名貫京城,如今卻忽地意識到,自己心底竟然留存了一絲害怕與人交涉的情緒,當真戲謔!

雖說天分還在,只需稍撿起一二便可恢覆,然而──

她只怕自己見了長姐袁俞月又或偶遇上祁政便要起殺心!

門窗外貼近一人影,幾聲敲門聲後便從外走進一名丫鬟,道:“二小姐,王爺吩咐小的給您送些吃食茶水。”

“放那吧。”

袁冬月擺擺手,隨即那丫鬟碎步退出房門去。

她正欲撿起方才思緒,奈何心思已全然被那食盒給吸引去。

她即刻起身走至桌案邊,拆開那精致的盒層,幾方杏花滿酥餅,幾疊果脯蜜餞,底下還有一碗溫熱的燕窩元子羹。

雖不是大魚大肉,卻也許久未嘗過如此精美的吃食了。

她匆匆忙忙拿起一塊餅送入嘴中,嚼了幾下便覺口水更流,索性一把塞入,接連吃了兩三個,又覺口渴,先是用勺,後便直接用手端起。

袁冬月頭一次覺著這供給王爺小姐用的餐具略過精致,倒沒她在西院用的方便。

祁寒推門而入,見她彎腰曲背,一手抓餅一手扶碗,正吃得開心,便道:“今晚是本王疏漏了,倒沒讓二小姐在上仙樓用膳便匆匆回府。”

話是如此客氣,袁冬月卻立馬聽出裏頭潛含的嘲弄。她即刻回過身去,對上祁寒的目光,那眸子裏溫溫柔柔的,瞬間讓她囂張的氣焰滅了不少。

“殿下怎麽來了?”

到嘴只問了這麽一句。

“方才有事耽擱,二小姐來秦王府一趟,豈有不親自招待之理?”祁寒笑道。

袁冬月將碗放下,又將手中咬去一半的餅放回食盒中,正想拍去手上的碎屑,又連忙從衣袖中扯出絲巾來擦拭。對於祁寒這番話,她只先堆出笑容,卻不知如何回答。

“只是二小姐來得匆忙,此時也已夜深,倒難尋些唱詞曲的藝伎,或弄些個臺班來提提雅興,若有不周到之處可見諒?”

袁冬月又立即警覺出他這話的意思,分明是暗戳戳地嫌她來得突然,嘴卻著了魔般發出甜甜的笑聲來回應。

“殿下何必如此客氣,您能答應臣女的要求已是萬分感激了。”

袁冬月朝他細細打量了一番,好似印象中他常是笑容洋溢,也少有王爺的架子,看著便令人舒心,頗有親近之感。

──也可能是自己上輩子見過這人哭,才有這麽個錯覺。

總之,這是她重生以來,感覺自己又融入這個世界的第一把鑰匙。

·

昨夜二人又客套幾句,祁寒便回自個院落休息了。今日清早,袁冬月便早早梳妝打扮好,預備回袁府。

她簡略收拾過自己的物品,而後隨著府邸內仆從去了客堂。

客堂兩列方椅共有八只,座無虛席,祁寒正落座正中血檀交椅上,面上笑如春山,其間滿是公子墨客,談語聲不斷。

袁冬月冒昧來訪,聲音忽斷,座下八人皆回望並起身作揖。

“袁二小姐。”

袁冬月稍楞,隨即笑著回禮道:“諸位公子,幸會。”

她細細打量了番諸位的面孔,隱約能憶起其中幾人的來歷,應是上輩子有過萍水相逢的緣分。

祁寒見狀,遂也起身走近袁冬月,臉上還未收起方才的笑容,眼尾極其上揚,露出貝齒,笑道:“即刻便要回府,不再多留了嗎?”

“是的殿下,昨夜有勞了。”

祁寒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吩咐幾人備上馬車好生送她回府,目送她走出幾步遂又混入笑語中去。

馬車輕顫,袁冬月掀開帷簾,眼前一派熱鬧的市井之氣撲面而來,她竟覺眼眶有些許濕潤,心頭止不住地泛出激動與久違之感。

京城──她的故土,這十年來未踏足的地方。

禦街一道用朱漆杈子相圍,再往裏幾步便是汴橋,袁冬月朝橋上望去一眼,那裏人流熙來攘往。

前世,相會約是這刻鐘了。

她將幃簾放下,遂在轎內闔著眼休息。

馬車既停,一道春雨說來便來,下人撐開油傘,她在袁府門口頓了片刻。

這裏邊是她十年未見的家人麽?且不談袁俞月和母親梁氏,十年來囚禁西洲至死,都不曾見過她所謂的家人來尋過她,探望過她。

……

演戲她是擅長的,待做了十足的心理準備,體膚間已然感得微冷,臉上才揚起笑走了進去。

方走幾步,便聽得繩鞭撕風,道道落在人肉上的嘩嘩聲。

定睛一看,一名男子正趴臥在長形木凳上受著家罰,布衣被雨水淋得陰濕,發絲淩亂貼鬢,道道血痕縱橫在背上,只不過咬牙忍受著,沒有聲響。

縱是如此狼狽,也能觀得是名美艷無比的男子。

“阿姐,這下人是犯了何事?”

袁冬月只瞥了一眼,便走向袁俞月問道,此時袁府內老爺夫人,眾姨娘及她的弟兄姐妹也均在場,她遂又朝其行了禮。

嗯,一切還是舊樣。

“妹妹可回來了,昨夜竟未回府?”

袁冬月嘆笑一聲,正準備回答,卻又被她搶先。

“且不說外頭安不安全,就是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夜不歸宿也不成體統。”只聽尾音被她拉得尤長,引來不少註目。

“長姐教訓的是。”

“冬月,過來。”梁氏朝她說道,袁冬月即刻便走過去。

“母親。”

梁氏握著她的手,指間捏得她生疼,眸子裏冷淡,語氣卻較溫和:“你阿姐的話不無道理,你如此不將體統放心上,成什麽樣兒呢?也罷,和母親說說,昨夜做甚去了?”

“原是應秦王殿下的邀約去看戲班,誰知中途身子不適,竟昏闕在秦王府中,待醒來想著回府,奈何殿下再三挽留,便只好應下。”

袁冬月見梁氏臉上閃過一絲驚愕,遂又答:“秦王的馬車不知離開沒?”而後將手從梁氏手裏拿出,朝府外張望了幾許。

“怎會忽然昏厥呢?”袁滿仲問道,“等會可吩咐下人抓幾副補藥來吃,身子骨是最要緊的。”

袁冬月一聽,即刻跑至他身邊,輕輕為其捏肩,略有嬌氣道:“父親不必擔心。”

“不過秦王殿下竟對小月如此上心。”說著,袁滿仲臉上又泛出笑來。

袁冬月當然明白她父親的心思,從始至終,無非希望大哥袁慎娶文善公主,長姐嫁給太子,自己嫁給秦王,這樣他也算一腳跨入皇室的大門。

只是她面有慍色地羞怯道:“父親莫要胡說。”

“秦王殿下生性平易好客、最喜熱鬧,可莫要隨意揣測其心思。”梁氏冷冷道。

庭院頓時陷入安靜,袁滿仲只扯了扯嘴角,並未作答。

雖說確實不應隨意揣測皇室的心思,但多是因她梁氏一族乃武將世家,哪怕他袁滿仲是這當朝宰相也得避讓三分。

“父親,這人犯了何事,竟要您親自看他領罰?”袁冬月終於得以問道。

“盜竊寶飾。”

那男子後背早已血肉模糊,五十鞭刑實施完,他跪坐在地上,垂著頭,牙關緊咬。

“逐出府去!”袁仲滿朝著下人說道。

袁冬月眼眸輕轉,掃視了在場人的神色,或得意或不在意,唯她弟弟袁庭樾敢怒不敢言。

那男子一聽,立即跪拜求饒,一次次地朝袁滿仲磕頭,碰得額頭也鮮血直流,卻還是被押解著拖走。

“慢著。”袁冬月淡淡地說著,她算是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了。

“父親,留下這樂師,恐還有用。這樂師先前不是在前太子詹事弓文博府裏做事麽,後弓家被抄,才納入樂籍。”

袁庭樾緊緊地朝袁冬月看去,拳頭握緊而忍不住顫抖。

“好似是的。”袁滿仲回道。

“即是如此,他或許多少對太子之事有所見聞,或其喜好或其習性,留著或許還有利用價值。”袁冬月柔聲細語地說著,隨即擡眸看了那樂師一眼。

那男子立即會意,連忙聲音顫抖著喊道:“小的替弓大人做事時,確實於太子之事有所耳聞!若老爺肯留我,小的定知無不言!”

此話一出,不光袁滿仲動搖,袁俞月面上更是直放光彩。

“父親,留下他吧,盜竊之罪並不至此。”

袁滿仲心底雖已決定,卻假意猶豫了半刻,才緩緩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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