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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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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淚

姚崇兵至,以雷霆之勢攻破徐軍屯營,更有穆氏父子趕去春杏林,匯合李覃,山之上,兵荒馬亂,血飛肉橫。

穆廷年呼嘯而來,舉劍狂奔向身負重傷站在敵軍包圍中的李覃,策馬沖撞進中央,護在他身前,一劍挑開那人刺來的長槍。

“堯兒,送你妹婿走!”

李覃立劍撐身,單腿跪在血地,擡頭,慘白臉龐上閃過詫異,欲說什麽,無奈失血過多,氣力損耗,不能高聲。

不及他反應,又一人沖開徐軍,意氣風發地縱馬奔來,握緊韁繩,斜身出鞍,飛快伸出手臂。

人馬漸近,李覃視線聚焦,尋著時機接上穆堯援手。穆堯一個用力,那邊李覃是個武力高絕的,輕松借力躍上馬背,順勢拔出半埋在地中的寶劍。

穆堯回頭,揚唇一笑:“以往都是妹婿援我豫州,今日我和阿父也算還了。”

“驚驚何在?聽聞君侯帶她上山避亂了?待我捎上這小姑娘,讓你們夫妻二人團聚。”

李覃費力睜開眼,手臂失力,不慎從馬上跌下,穆堯一驚,忙勒住馬,踩環下來,飛快跑去李覃身邊,扶他起來,整個人急得不行。

他大喊:“妹婿?妹婿?!”

不得了,李覃還有重傷,從快馬上摔下來,怎是玩的?

李覃睜開眼,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意志渙散。他平靜道:“你去接她下山吧。”

穆堯一看,見他這般形景心態,暗知如何,說著眼睛也紅通通的:“這算什麽?!有我穆堯在一日,就不會棄自家妹婿不顧,何況你李覃,也是個英雄人物,若非宿敵關系,連我也少不得敬佩於你,為今你倒不如我了?與其說這些,倒不如振作起來!”

“去吧,晚了她會害怕。”李覃說完,默然閉上眼。

穆堯不能理解,決力要背他下山:“驚驚那邊,有我父親在,我先送你下山。”

李覃想了想,費盡最後一絲力氣站起身,這已經超出正常人身體極限了,連穆堯都不可置信,他還能站起。

不待穆堯反應,李覃擡手拭去面上血印,淡淡出聲,嘶啞虛弱:“走。”

穆堯怔了一怔,明白過來,忙轉身止住淚,牽來馬,扶他上去,兩人一齊上山。

懸崖邊。

晞嬋蜷縮在一棵花樹下,看見來人,不勝驚喜,起身提裙飛快跑了過去。

李覃眉頭一皺,欲上前先迎著她,只無論如何也跑不快,他盡力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慢點。”

“夫君!”

她一把抱住他,動作又極為小心。

穆堯在那邊催:“見也見了,下山要緊,驚驚,還不快把人扶下去?”他拼命催促,然那邊不管晞嬋怎麽掙紮,李覃都像定在那裏,不挪一步,手臂也不松開她。

“我有話對你說。”

晞嬋擡眼,茫然看著他,只是一雙眼睛通紅。

李覃道:“以往行軍途中,偶發詩興,對著月亮說了幾句,只有段灼知道,然卻是為你想成,我告訴你,你記著。”

“月有潺潺,吾心匪躬。豈曰無信,此情嗔嗔。玉露香風,念之折之。路遙人遠,暗芳尋蹤。”

他安慰一笑:“古有詩曰:‘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我觀驚驚,明媚如春風,溫柔勝水月,吾有一心,忠心耿耿向美人嬋娟。只如今不能長久,實是無奈,不要怪孤不能守信,伴你一生,只記住天涯海角,當時時常念。遠也罷,近也罷,此情難收,自有芳蹤。”

晞嬋泣不成聲:“李覃,你問過我的。”

“要攜手嗎?”

她對上他的視線,一字一句道:“我答應你,你也答應我,好不好?”

“……”

李覃沈默不言。

漸漸的,她仿佛等待了一年。

穆堯不忍見他們這樣,哎呀一聲,上前不由分說將李覃扛了,訓斥道:“你們就是太年輕!什麽坎兒過不去?只要一刻不咽氣,就有救!走,咱們回去找歐陽。”

“阿兄!”晞嬋忽然大哭出聲。

穆堯一楞,意識到什麽,面色一僵,忙把李覃放下,哪裏知人已經暈了過去,他顫抖著手,一邊安撫崩潰的妹妹,一邊拼盡渾身勇氣,將手指探去李覃鼻下。

氣息極其微弱。

穆堯一咬牙,再次背上昏迷不醒的李覃,拼命往山下狂奔,命其餘隨行人馬看護晞嬋下去。騎馬顛簸,這時已不敢再這般折騰了。

好在賈公等人前來接應,段灼欲接過李覃,被穆堯一吼聲呵止,一刻不敢耽誤地往下跑去。李覃身高體長,他背跑得滿頭大汗,話也匆匆:“別這個那個了,都一樣,快去把歐陽請來,速做準備是緊!”

段灼當即騎馬去了。

……

經過一晚上折騰,晞嬋陪在李覃床邊,將他手握了,捧在手心,然卻目露茫然,兀自沈思。

歐陽道:“若黎明前未醒,回天乏術。然即便醒了,也要做好右腿殘廢的準備。”

她只是忽然想起,兩人初相識那會兒,李覃第一次將後背傷疤給她看,他說的那些話。

若醒來聽到這個壞消息,他該如何自處?

晞嬋忙擡手將淚擦了,她只想要他活著,其餘的這時都無所謂了,無論發生什麽,她都會陪著他一起面對的。

“夫君,”她強顏歡笑,眼眸明亮,“你知道嗎?你馬上就能實現自己一生的抱負追求了,只差一步。徐昴已被姚崇俘獲斬殺,雍州兵力盡歸你麾下,姚大哥說了,你不醒,這兵權他就不要,只撇下不管,除非你繼續帶他打天下,到時兄弟幾個一起看盡江山秀酒。”

過了很久,沒人回應。

晞嬋指尖撫摸他的輪廓,掠過熟悉的每一寸肌膚,她仿佛在自言自語:“李覃,你再不醒,我就一直說話,煩你。你不是最怕聒噪嗎?待我說完,你還不醒,我就威脅你。”

她紅著眼,看著躺在那一動也不動的男人,一本正經道:“我一個人沒趣,等小李覃出生,我就去尋你,這樣也不孤單。這邊有李大人他們,亦有我父兄,定能好好照看小李覃長大成人,你聽見沒?別走太快,記得等等我。”

說到這裏,連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說什麽了。

“若是不大方便,也別怕,不管你在哪兒,我都會找到你的。”她話音戛然而止,忽覺說這些賭氣太過,又太不合適,忙轉換心情,笑道,“不該說這些的,只是我太想你了,想見你笑,想見你耍性子,更想聽你再喊我一聲‘驚驚’,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你……”

晞嬋往他手邊趴了,眨眼間,淚珠滾落:“我很歡喜你的,從很久以前就是,我喜歡你拿著荷花認真安慰的樣子,喜歡你一人擋萬軍的男子氣概,更喜歡我們在月下荷塘相擁的對影成雙。”

“……”

又一刻過去,她哭腫了雙眼。

“難道這一世,我還要做孟獲妾嗎?”

莫名其妙的,她忽然說出這句話來。並不是當真要做孟獲妾,真要有那一日,她會先為李覃殉情。只是對遺憾難改的悲嘆。

然而夢中的人聽了,卻不能辨真假。

李覃怒目圓睜,想跳出去打死孟獲,把人兒抱在懷中安慰保護,只以為是那孟獲趁機來攻。

他站在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地方,猶如雲霧造成,正無可奈何,心生急躁,對面忽然現出一排人身來,皆穿暗色衣服,看不清神容,一動也不動。

李覃定睛一看,都不能識得,他察覺到自己站在他們對面,便欲上前詢問,對面卻在這時忽然再現一人,他詫異睜目看了,不成想竟是死去的外祖母荀氏。

荀老夫人笑攔道:“覃兒,止步。”

李覃兩眼含淚,外祖母生前最是疼他。

“外祖母!”他一遍又一遍地喊道。

這時他才意識到,對面應是母族那邊的列位祖宗。為今仿佛只有外祖母一人能動能說話,其他人的面色神情,都不是他能看明白的,只如木塑。

荀氏道:“外祖母要走了,你在那邊,要照看好自己。”

“切記,暴虐無道不可久也,功名利祿,終為空也,外祖母不反對你追求自己想要的,不管你做什麽,都會支持你。外祖母走後,不能再藏些好的吃食與你出征帶了,後來我不記事,分不清年月,好在還能按著日數,數一數你何時該回了。而今孫媳婦又何嘗不是這般掛念著你呢?”

“既是乖孫欠孫媳婦的,還了罷,別讓孫媳婦太過傷心。”荀老夫人面無表情,仿佛不能說笑,話音卻包含無限慈愛,“也是乖孫命不該絕。”

李覃尚且不能反應這是何意思,外祖母又要往哪裏去,只見荀氏像生前那般拍拍身前衣,撣掉實則無塵的棉衣浮灰,她笑道:“覃兒,外祖母走了。”

李覃欲追,卻動彈不得,不及他們一行人退去,晞嬋的呼喚突然在他頭頂響起:“夫君……”

她哭了。

聽此,李覃再顧不得其他,心下無比著急,然不待他思考該怎麽回去,現實中雙眼恍然已睜開。

“你說要改嫁?”

晞嬋呆在那,轉而喜極而泣,猛地將他抱住,又不敢太用力,只輕輕趴他身上,無奈一笑:“夫君聽錯了。”

李覃嘆了聲,把人兒緊緊抱住,蒼白俊臉上掠過柔情,但他又深想了一回,還是火大:“你說的,就是改嫁。”

“……”晞嬋無語。

她耐著性子,連眼眶裏的淚都回流了:“妾真的沒有說過這話。”

“那你說的是什麽話?”他認真發問。

晞嬋一仰頭,氣呼呼咬他下巴一口:“妾說的是,夫君是個大混蛋。”

一醒來就欺負人。

李覃扯起唇角,垂眸睨她,似笑非笑道:“過來。”

“嗯?”晞嬋循著他的目光往上挪了挪。

“親一親,孤有些口渴。”

晞嬋飛快起身去倒了杯茶過來,用幹凈手帕浸了,貼去他唇上:“妾有備茶的,太高興,差點忘了。”

哪知他居然偏開頭去。

晞嬋茫然。李覃蹙眉,又重申一遍自己的主張:“孤,要,親,親!”

過了一會兒又一會兒。

晞嬋伸手摸他額頭:“夫君,你別嚇妾……”

“磨蹭什麽?”李覃用未受傷的那條手臂把人兒壓下,也不管自己半死不活的,剛醒來就胡鬧,晞嬋顧著他傷,不敢太用力,迫不得已這麽隨了他,勸也沒機會勸,一出聲,就會被他探舌弄得渾身發軟。

後來還是歐陽進來換藥,隔著屏風聽見唇舌交纏的水聲兒,又影影綽綽看出形景,那床晃得跟什麽似的,忙慌手慌腳退出,順便將門關了,心下又驚又喜。

只不過……他嘴角狂抽。

雖說憑李覃強悍的體質,醒來就沒多大事,箭也沒傷到要害,暈倒是因氣力損耗太大又失血過多,但傷口崩開也不是耍的。歐陽躊躇不知進退,在門前糾結住了。

他作為醫,自然清楚該是歇息的好。

然作為歐陽,他又清楚這樣鬧一鬧不過難受些,並無大礙,只是不合常人以為的規矩,譬如雨天撐傘。李覃偏不撐傘,肆意瀟灑,來去自如。

何況,他們本就情深,經歷生離死別,能再次相擁,情發必然是山河無擋。

歐陽一搖頭,去寫了一紙箋,悄悄從窗邊投進,秉著“做好事不留名”的道理,瀟灑離開。

李覃正親得火熱,腦袋上忽然挨了一下,他皺眉手一撥開,那紙箋便掉在枕邊,上面寫著四個大字。

——“縱欲傷身”。

“這哪個閑蛋寫的?”李覃很是惱火,喘著粗氣揉成一團扔了,又將沒受傷的左臂撐在床頭,掌握緊了,因上下往深用力,左臂青筋明顯,肌肉迸發。

晞嬋又氣又無奈,拿他沒法兒,眼裏蓄羞淚,嬌呼呼地輕聲顫道:“李覃,傷口……”

李覃打斷她道:“孤心裏有數。”

“君侯就是這麽做父親的?兒女還未見世,你就欺負人。”

“孤只蹭蹭也不行?不會傷著的,先前在豫州你父親那兒,說起孩子這事兒,回去後孤閑來無事,就把歐陽喊來問了個詳細。現在,這事兒孤可比你懂。你就放心享受吧。”

晞嬋驚呆。

“李覃!你腦子裏都裝的什麽?”

李覃不置可否,低頭胡亂親個不停:“都是你。”

“你喚我夫君的嬌滴滴模樣。”

晞嬋驀地紅了臉,勸他停下來的話也消失了。

半晌,他卻忽然頓住動作,深邃對上她的視線,瞳仁漆黑,面有克制之色:“糟糕。”

“……”

不一會兒,帳中響起晞嬋羞惱的低聲驚呼。

“李覃,我只有這一套衣裙!”

男人漫不經心的,語氣又懶又淡:“孤給你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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