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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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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淚

再下來時,他手上只拿了一個腰牌,提在火光下,聲音發冷。

“羅漢子何在?”

陸錦繡臉上一慌,轉動眼珠,胡編了句:“早幾天就回家探親去了。”

料定無人敢多嘴,揭穿她。

婉娘昨日碰巧見過羅漢子來園中除草,聽她這麽說,忙站出來氣道:“老嫗昨日還見羅漢子在園中除草,夫人為何說他早就回家探親去了?羅漢子在不在,去喊來看看不就清楚了?”

李覃擡了擡手,一名兵卒當即轉身,踩著臺階出了院中。

不消多時就回來稟報李覃,羅漢子房裏衣物用品都清空了。

無非是卷鋪蓋跑人了。李覃不知為何,竟突然發起火,拔劍劈斷一個火把,冷視向顫顫巍巍的陸錦繡,道:“您一把年紀了,卻無半分當家主母的氣度,竟搞起這些小家子氣的把戲,鑰匙一直在您那保管,您如何看待晞嬋兒子心中自是有數,怎會無緣無故將鑰匙交給她,讓她有機可乘?說!羅漢子去哪兒了?”

晞嬋耳邊嗡嗡的,頭暈眼花,但事情還沒結束,她就強撐著精神,半夢半醒地看著惱怒駭人的李覃,也不由在心裏嘀咕。

丟了的東西到底是什麽,竟能讓他發如此大的火。

陸錦繡眼睛都嚇紅了,支支吾吾地嘴硬:“這!這我哪兒知道啊,他前幾日還同我說回去看望發妻,我就允了,哪知他昨日還在,今日卻又不在!”她身旁,最開始支招的趙媼早就面如土色,不敢出聲。

難不成羅漢子真把裏面的東西給拿走了?

不應該啊,有金婢特意看著,應是只把暗格中她們提前放那的金銀財寶拿走了才是。

總不能他貪心不足蛇吞象,連詩筒裏的東西也一並順走了?!

但她們一群人,早就打定了主意讓去外面逍遙自在的羅漢子背鍋,如今雖計劃有變,構陷不了那晞嬋,但好歹有羅漢子大意丟下腰牌,湊巧給背鍋找了個由頭。她們怕歸怕,底氣還是有的。

趙媼想著,院門那卻突然響起了羅漢子的跳腳聲。

“這金婢,竟耍我說有稀罕東西,去當鋪當來的錢都不夠我羅漢子塞牙縫的!還不如回來讓李家養著,不受奔波之苦。哼!看我怎麽收拾你個小賤蹄子。”

陸錦繡心涼了大半。

這羅漢子怎又回來了?!

那廂羅漢子走來,猛地瞧見院中燈火通明,原是想回來將東西放回,人不知鬼不覺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過,繼續享清福。

卻不想看見人都聚在了一處,君侯立在前,身後刀劍晃眼,他當即暗道不妙,轉身就跑。

“羅漢子。”李覃淡淡喊了他一聲。

他提著劍,不急不緩地穿過人群,向聳立的羅漢子走去。

修長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一步一步地走上臺階,忽地用力,揮劍斬下,毫不留情。

院中驚叫聲四起,恐懼,膽怯,屈服,紛紛交織起來,充斥在血光沖天的李府深院。

晞嬋面色白了,瞪大眼睛瞧著幾乎從頭到腳被斬成兩半的羅漢子。羅漢子圓目睜的很大很大,眼珠子仿佛要從眼眶裏蹦出來,濃稠的血液爬滿他那張不成人樣的面容,姿勢怪異地滑在臺階上,手裏攥著一個月光石。

比起人,更像是怪物。

婉娘差點嚇暈過去,忙捂住晞嬋瞪直的眼睛,急切地小聲道:“女郎快別看了,好幾個都嚇死過去了,您怎麽還一直盯著看?”

晞嬋沒有回答。

她既驚嚇,也恍若隔世。不對,本就隔世,何來恍若。

他還是那樣,下手痛快。

只現在的人是羅漢子,而不是她。

晞嬋心上發顫,屢屢在想,今世的自己會不會像前世那樣,或者是現在的羅漢子那樣,死狀淒慘。除了李覃,她再未見到過有比他更狠的人。

這些重活一世後她從來不曾真正想過的問題,終於浮上她的心頭。

她看著死去的羅漢子,忽有一瞬的無力。

即使重來,但每個人的性格,生長環境,信仰,野心,都不會發生改變。就算選擇不同,終究會有一條命定的軌跡,走向他該走的位置,他有能力走到的位置。

就像一把轉動的扇子,怎麽轉,都是圓。

李覃轉過身,無視府上的驚亂,從腰上取出一張紙,被墨水浸透的徹徹底底,字跡全無。

他看上去想把所有鬧事的人都劈成兩半:“今日還有誰去過閣樓?這張紙又是誰打翻墨汁弄毀的?”

剛來兩日的女婢聽了,一看羅漢子的慘狀,再想起方才晞嬋提過自己上樓看燈,當即爬跪出來,哭喊解釋:“婢女只是上樓看燈,絕對沒有動過君侯的東西,也從不曾打翻硯臺。”

然而這會兒的李覃,堅若寒鐵,寧錯殺一千,也不願放過一百。

他提著鮮血淋漓的劍,走下高臺。

婢女嚇的尖叫亂爬。晞嬋見了,即便心裏懼怕,也還是上前一步,打算說明情況。

那婢女瞧見,眼裏倏地放出光彩,連滾帶爬地指著晞嬋,泣不成聲道:“晞嬋!晞嬋姑娘今日也去過閣樓,君侯可是忘了?既然不是羅漢子,奴婢也敢對天發誓不是自己,那肯定就是晞嬋姑娘了!”

“晞嬋姑娘,你說句話呀!”她爬去拉扯。

晞嬋本就頭昏,現在被扯的渾身難受。她緩緩擡頭,對上李覃逼視的目光,正要開口,婉娘突然站了出來,回頭對她一笑。那眼神裏,包含了太多情緒。

慈愛,祝福,珍重,告別。

唯獨沒有後悔。

“是老嫗不小心打翻的。”

晞嬋驚嚇。卻見李覃闊步走來,不過兩個呼吸,就氣勢冰冷地絕情揮劍。

“李覃!”她連忙抱住婉娘,側頭紅著眼睛,道,“是我無意弄臟的,你要殺就殺我。”

......

閣樓的門砰然關上。

院子裏的人四竄而逃,陸夫人被李箖瑯扶著回房,他命人將焦大的屍首處理了,站在血色模糊的院子中央,擡頭望了眼閣樓二樓的燭火,忽地垂首長嘆,面色痛苦。

“鄭家娘子,我李家禍害呀!”

二樓欄桿旁。

晞嬋被他掐著脖頸,抵在欄桿上,上半身幾乎懸在半空,腳尖著地。

她不停咳嗽著。男人毫無憐惜,眼裏沒什麽溫度,甚至將她往下又壓了一分:“誰給你的膽子?”

晞嬋已經懸空了,只因脖頸被他攥著往上提,才沒有掉下樓去。她斷斷續續道:“都說了是無意。你的東西在二樓,大概是羅漢子走時覺得不值錢扔下的,我下樓的時候沒有點燈,不小心碰到書案,才染黑的。”

然而這時最讓她痛苦的,不是脖頸,也不是勒在欄桿上的脊骨,而是頭頂充血的脹痛。

她甚至以為,自己今天必死無疑了。

“不值錢?”他突然反問,終於拉起她,連拖帶拽地將她扔在書案上,長身蹲在她面前,“那你看看,這個可還值錢?”

李覃拿過案上一支斷箭,伸到她眼前。

晞嬋一瞧見,就驚恐萬狀地往後縮去,靠坐在墻角,抱緊自己,一點兒也不敢看拿著箭矢的李覃。

方才快要墜樓,快要被他掐死,她都沒有像現在這般渾身發抖。

李覃冷笑,起身走近,居高臨下地睨著她,戲謔道:“看來很值錢?”

“李覃,”她忽然擡起臉,上面淚痕斑駁,此刻仿若失去魂魄的傀儡,沒有半分往日的靈動,“你能不能直接殺了我?不要嚇我了。”

對死的畏懼,和對痛苦折磨死去的畏懼,晞嬋選擇前者。反正今日無論如何,她都不指望李覃會大發慈悲放過她。

尤其是當這支箭矢重新出現的時候。

還有之前對羅漢子之死的無力。

“殺了你?”他笑,蹲下身,不緊不慢地晃著那支斷箭,“這支箭是和那張紙放在一處的,要不就用它殺了你怎麽樣?”

晞嬋淚瞬間就出來了。她突然冷靜下來,這次沒讓李覃拭淚,也不讓它掉在地上,而是自己用手背慢慢擦去,帶著鼻音道:“既然你一定要殺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那就如此吧,是我愚鈍,不知‘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我房中枕下有一匕首,是唯一願意真心護我、珍視我的人相贈,如果一定要死,還請君侯仁慈,容我用它長辭。”

李覃擰眉,不滿地將箭矢插在地板縫裏,道:“用也是用它。”

但他轉念一想,又補上一句:“我沒讓你現在就死。”

晞嬋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沒理。李覃只覺她那一眼像在罵他,但又找不到證據,臉色鐵青道:“我同你說過不要上四樓,到底是我的話管用,還是我母親話管用?閣樓誰花錢建的?又是誰管的開與不開?你偏不聽,被人設計構陷。還弄壞了我珍視的東西,怎的,你珍視一把匕首,我珍視的你就毫不在意?”

這下晞嬋不說話了。

李覃,有病?

“你心虛什麽?”他繼續道,“怎麽不說話了?”

“......”

沒有回答,他不耐伸出手,捧起她的臉。

卻見那雙眸子緊閉,昔日溫柔靈動的神情盡失,臉色猶如將死之人。

李覃突然慌了。

“我不過嚇一嚇你,又沒拿你怎麽樣,你這是......”話未說完,他目光驟凝,直直地盯著掌心那一灘烏紅的濃血,整個人僵在了那裏。

李覃猛地站起,一把抱起昏迷不醒的晞嬋,飛快往樓下奔去。在空曠的院子裏瞧見一個人站在那哭哭啼啼的婉娘,他冷呵一聲,一面大步流星往東堂走去,一面急道:“去請大夫!把歐陽先生請來,不知道他家在哪就去問段灼!今日跟在我身後的那位將軍。”

婉娘見狀,兩眼一暈,硬挺著身子骨,踉踉蹌蹌跑去驛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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