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鐘離瑾月的講述，人們終於明白了所有的答案。

阮夢舒眸光微斂，依稀之間竟然還夾帶著絲絲點點的笑意，卻看不出這樣的笑是對自己的嘲笑還是對楚瀾裳讚賞的笑，她娉婷秀雅的身姿亭亭玉立般的站在人群之中，曼妙的長發蕩漾在夕陽的最後一次餘暉之下，就像金黃色的潮汐在靜靜席卷著柔軟的海浪。

她不發一言，仿佛她對於楚瀾裳所說的一切來說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聽眾，就像這裏的所有人一樣，只是陪著楚瀾裳一起尋找答案。

蘇菀的目光筆直的印刻在她的臉上，這位公主有著不輸於楚瀾裳的美貌，印象中她的臉上永遠洋溢著高貴和自信的表情，蘇菀曾經為了幫助楚瀾裳有意臥底在她的身邊，但是平心而論，蘇菀對這位安南公主的印象並不壞，甚至還曾一度奢求著，如若可以的話兩人說不定會成為朋友。

然而如今，阮夢舒成為了兇手，在這之前，蘇菀從未懷疑過這件事，蘇菀和黎曜塵還有鐘離瑾月一樣，懷疑過阮柏羽，懷疑過裴玉雄，懷疑過長生觀的道士，甚至懷疑過瀟湘皇後，卻唯獨……從未懷疑過她。

阮夢舒似乎感受到了蘇菀凝視的目光，隔著人群和她四目相對，目光之中繾倦著柔和的笑意，一如二人初見之時，又像多年不見的老友之間一道最為普通的問候。

蘇菀的目光之中緩緩折射出一抹痛苦，她屬於大殷的陣營，可是內心近乎淩亂的呼喚聲讓她難以保持這樣的無動於衷，一股難以抵擋的沖動讓她幾乎失去理智般的開口：“可是，瀾裳，就算解決了鑰匙的謎團，黃將軍的死狀又該如何解釋？那麽短的時間裏，阮夢舒究竟是怎麽殺的人？”

阮夢舒的目光之中夾帶著些許的意外，似乎有些吃驚於身為大殷之人的蘇菀竟然會為了自己而質疑楚瀾裳，即使這般無濟於事的聲援，卻讓阮夢舒心中浮現了一絲久違的溫暖。

鐘離瑾月狠狠瞪了蘇菀一眼，似乎是在嗔怪她關鍵時刻站錯了陣營，但是換做楚瀾裳的心裏，似乎這樣的蘇菀更值得她的欣賞，楚瀾裳一向都了解，蘇菀是一個比任何人都重感情的女孩子，她心中將阮夢舒當作的朋友，便是已經跨越了國界和種族的阻礙，蘇菀一向不喜歡被拘束，她本該就是灑脫於江湖之中的人。

而且，就算開口問的人不是蘇菀，也會是阮柏羽或者裴玉雄或者其他的誰，甚至就算沒有人再問了，楚瀾裳也不會留下這個謎團，她一向不喜歡在案件之中留下尾巴給後人。

玉杖輕輕點擊地面的聲音傳來，殿外的天空也終於完全陷入在黑暗之中，卯時已至，晝夜交替於此，夜幕猶如被暈染開的水墨，到處都蒙上了一層深沈的黑。

楚瀾裳的步履在眾人面前輕輕輾轉起來，裙擺隨著她的步伐嬈動著，就像少女曼妙的舞姿，一邊走著楚瀾裳的嘴角也逐漸有了動作：“其實，我破解黃將軍一案最終的突破口正是菀兒問出的這個問題，當時，我也正是想通了這一點之後，才緩緩理清了整個案情。”

說著，楚瀾裳的臉望向了黎曜塵的方向，而後緩緩問道：“塵哥哥，關於當時黃將軍驗屍的結果，你可否再對大家詳細的說明一番？”

黎曜塵略微回憶之後便說道：“我記得當時黃將軍的致命傷就是貫穿胸口的鐵鋤，他的身上有勒痕，可以判斷出死前遭到了綁架，並且被兇手擄到了藏經閣，可是奇怪的是我當是並未在案發現場發現任何繩索之類的物什，至於黃將軍的死亡時間剛剛也說過了，幾乎就是在發現屍體的同時。”

楚瀾裳對黎曜塵的講述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再次面向眾人說道：“諸位，剛剛塵哥哥的話語大家也都聽到了，黃將軍的身上有勒痕，但是為什麽在黃將軍的屍體之上未曾找到捆縛的繩索呢？”

這時馮雨涵便下意識的說道：“也許是兇手在把黃將軍綁過來之後就把繩索解開了呀！”

鐘離瑾月聞言之後搖了搖頭說道：“這種可能性幾乎不存在，黃將軍是前一天的夜間被擄到了藏經閣，死亡時間卻在早上，黎兄驗屍的時候只是說明黃將軍身中了不能說話發聲的蛇毒，卻並無其他的中毒跡象，這段時間之內如若兇手解開了黃將軍身上的繩索，無異於給了黃將軍反抗的機會，這樣搞不好兇手都會被反殺。”

黎曜塵接著說道：“而且我當時驗屍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了黃將軍身上有著異於死亡時間的僵硬程度。當時發現屍體的時候，黃將軍是跪在地面上被鐵鋤穿胸而過，說明黃將軍已經保持那個姿勢很長時間了，兇手倘若提前解開繩索，黃將軍斷然不會坐以待斃。”

二人一言一語之間，這個看似平淡的問題似乎再次淪為一個巨大的疑點，人群之中響起了一絲絲輕微的議論聲，大家又將最後的求解的目光聚集在了楚瀾裳的臉上。

楚瀾裳這時望著鐘離瑾月說道：“瑾月，你現在便前往當時黃將軍屍體的位置，然後順著那個位置去檢查正上方的屋梁，看看會有什麽發現？”

得到指示的鐘離瑾月立刻行動，靈巧的身影一躍騰起，視線和屋梁平齊之際，果然在屋梁之上有了不一樣的發現，落地之後鐘離瑾月便說道：“瀾裳，屋梁之上有一道清晰的劃痕，似乎是被什麽鋒利的利刃切割過的痕跡！”

這個線索似乎早在楚瀾裳的意料之內，可是其他人卻深深的蒙在鼓裏，人們都在疑惑，楚瀾裳明明什麽都看不見，怎麽可能知道屋梁之上有線索呢？

黎曜塵和鐘離瑾月聞言此刻紛紛對視一眼，都想從對方的眼中找到什麽線索或者答案，可是他們終究還是沒想起來這個問題的根源在哪裏？

楚瀾裳繼續說道：“剛剛我也對大家說過了，在我和我的朋友不在的這幾天，我們一直漂泊在羅浮山的深處，還因緣巧合的結識了一些深山之中的土著居民。這期間，我們之中的一個朋友受傷，巧遇一位前輩施藥救治，而這其中，有一味藥引令我記憶猶新，它的名字，叫做雪蠶絲。”

人們尚且不知楚瀾裳為何在這時為大家介紹了一種藥名，楚瀾裳便對著彌遠真人的方向問道：“彌遠前輩，論起藥理的鉆研，在場人和您想必恐怕無人出其右者，關於這個雪蠶絲，您可否為大家簡略介紹一二。”

彌遠真人乍聽到雪蠶絲的名字的時候，眼中流露了一絲驚訝，甚至已經開始好奇這幾天楚瀾裳他們究竟在山中經歷了什麽，此刻忽然被問及，便表情淡然的答道：“雪蠶絲是苗疆特有的一種雜種雪蠶化蛹而來，通體雪白，身為清熱解毒的靈藥，十分罕見，就連我們長生觀也不曾收藏，一般都是有些年代的估計之中才有相關記載，這種靈藥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此外，雪蠶絲最大的特點就是堅韌，即使用利器切割都要頗費一番周折，唯獨的弱點就是受熱易化。”

說道這裏，楚瀾裳想要的答案已經出現了，她面向彌遠真人的方向輕輕頷首，以示意彌遠真人不必多說了，於是輕聲對眾人說道：“大家都聽到了，在苗疆，有一種罕見的藥材叫做雪蠶絲，我想說的，並不是這種藥材清熱解毒的功效，而是其堅韌無比的特性！”

一行著重音的出現，鐘離瑾月的心中仿佛浮現了真相的雛影。

楚瀾裳這時再次對黎曜塵說道：“塵哥哥，可還記得，我們接到黃將軍死訊之後趕到藏經閣的時候，你曾說過，屋內有一股縈繞已久的香氣，卻不是女子身上的那種脂粉清香，這個問題的答案，正是你那日於我講述雪蠶絲特性的同時，我一並想通的！”

握緊手中的玉杖，楚瀾裳的目光再次掃遍整個人群，粉唇輕啟：“這香氣的源頭，乃是長生觀供奉身為使用的供香，燃盡之後的香氣！”

黎曜塵和鐘離瑾月幾乎同時想通了所有的答案，楚瀾裳此刻一鼓作氣的接著說道：“菀兒剛剛問我，公主殿下如何有殺人的時間，其實這個問題本身就沒有答案，因為黃將軍並非是公主殿下親手殺死。公主殿下將黃將軍擄到了藏經閣之後，用雪蠶絲將其緊緊捆綁起來，同時，將雪蠶絲的另一端和那柄鶴嘴鋤綁緊，同時將蠶絲繞過屋梁，拾起懸於半空，而鐵鋤的尖端正好和黃將軍的胸口相對，然後將一只點燃之後的供香插在黃將軍身上的雪蠶絲之內，隨著時間的流逝，供香由於燃燒逐漸變短，直到燃盡一整根的同時，未來得及熄滅的火星剛剛好觸及到了黃將軍身上的雪蠶絲，由於雪蠶絲遇熱即化的特點，雪蠶絲瞬間融化，這樣以來綁緊鐵鋤的力道也在同時松懈下來，鐵鋤從半空墜落，巨大的慣性和預定的軌道，使其直接貫穿了黃將軍的胸口，而此刻，沖進來的清昌道長三人剛好目睹，所以剛剛瑾月在屋梁之上發現的切痕，其實是雪蠶絲留下的磨痕！”

楚瀾裳此刻停下了自己緩緩踱步的步履，恰巧就站在黎曜塵的身邊，在眾人皆自一片沈思的時候再次開口：“大家可曾想過，為什麽藏經閣遺棄的那些經卷至今未歸，這些經卷你們視若珍寶，可是在對道家流派一竅不通的公主殿下面前卻一文不值，之所以沒有在殺人之後按時歸還，就是因為竹簡之上沾染了血跡，這同樣會暴露出兇手殺人的手法，所以我想，公主殿下既然無法完璧歸趙，就只能盡數焚毀，可是經卷的樹木太多，即使焚毀了，也會留下大量的遺跡，所以我們如果現在去搜查公主殿下的山房，應該會找到關於那些下落不明的經卷的蛛絲馬跡！”

隨著楚瀾裳最後一個字音的下落，長生觀白發魔鬼血案終於正是真相大白，司徒浩一聲暴喝：“羽林衛聽令，給我搜！”

“不必了！”清雅柔和的聲音打斷了司徒浩的發號施令，哪怕經過重重的指證之後淪為了眾矢之的，阮夢舒的身上依舊被那種高貴的氣質深深的環繞著。

經過長久的沈默，阮夢舒終於發出了聲音，她目光平靜的看著司徒浩：“司徒將軍，事已至此，沒有必要再去做那些無謂的調查了……”

說著，阮夢舒一臉溫柔的笑意看著楚瀾裳：“楚瀾裳，我果然沒有小看你。”

短短的三個字，卻讓在場一片嘩然！

當今天下，誰人不知，楚乃大殷國姓，他們都以為那位盲眼的少女姓瀾，此刻卻被喚出了真正的姓氏，怪不得鐘離瑾月這樣的人都會和她形影不離言聽計從，怪不得身為大將軍的司徒浩對她都有一層深深的敬畏，怪不得瀟湘皇後對她有一絲莫名的疼愛和慈悲。

現在想來，過人的思維，驚世的美貌，以及那雙失明的眼睛，關於她的一切，都和傳說中的那位戰場公主別無二致。

所有的道士和羽林衛的士兵紛紛跪拜在地，呼喚著永翌公主的名號，楚瀾裳對於身份的洩漏也沒去在意，令眾人平身之後，便將表情轉向了阮夢舒的方向，楚瀾裳的臉上劃過了一絲痛楚，似乎這樣的真相對她來說有著太多的無奈：“公主殿下，雖然，我並不知道關於你所有的故事，但是事到如今，我只想問一句，難道我們解決仇恨的方法，只能去徒勞的增添新的仇恨麽？”

“為什麽……你會選擇殺人？”蘇菀表情沈痛的看著楚瀾裳，似乎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可是她更加清楚，這已經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既定的事實。

阮夢舒忽然發出一聲冰冷的笑：“楚瀾裳，你知道麽，我也曾經奢望我把所有的仇恨都放下，可是我根本做不到！只要我閉上眼睛，我的眼前就是綿延無盡的血海，在警示著我不要忘記那些仇恨！”

整個藏經閣都安靜下來了，整個長生觀仿佛都安靜下來了，甚至整個羅浮山都安靜下來了，人們紛紛屏息靜靜的等待著，等待著阮夢舒講述那一段無比慘痛且黑暗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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