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習習，圍攻在這片村莊之中的眾多黑衣忍者們依舊在挨家挨戶的掘地三尺，石川隆介站在剛剛那幢屋檐之上，微寐著一雙狹長的冷眸，雙臂環在胸前扣著飲血劍的劍鞘，食指還在飲血劍之上輕輕的叩擊，似乎在安靜而愜意的等待著什麽。

一位黑衣上忍如同翩然飄落的柳葉一般出現在他的身後，單膝跪地面容冷峻：“流主，小川重傷失手，我們遭到了暗算！”

微瞇的雙眼突然瞠開，冰冷的殺氣驟然釋放，飲血劍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強烈的殺意，都在劍鞘之中隱隱的顫抖著，這份寒意讓身後跪在地上的上忍額頭瞬間滲出一層冷汗。

小川是石川隆介最為得意的屬下，他的重傷勢必會讓其暴怒，早在來稟報這個信息的時候，這位上忍就已經料定了這個結局，只是這份身臨其境的殺氣還是讓他有那麽一瞬的肝膽俱顫。

“怎麽回事？”生硬的文字從那雙冰冷的唇瓣之間發出，就像千年不朽的寒冰爆發出裂紋的聲音，那位上忍只覺得頭頂的氣壓都在緊張的凝固盤旋著。

忍著劇烈的心跳，這位上忍將鐘離瑾月重傷小川的全部經過娓娓道出，忽然一道尖銳的鳴響自耳邊傳來，上忍瞠目望著剎那之間被削去一角粉碎成齏的檐瓦，握劍之人整個身體都在散發著寒意。

“楚、瀾、裳……哈哈哈……哈哈哈……”石川隆介默念著楚瀾裳的名字，忽然就像個瘋子一樣的笑了起來，狂妄而突兀的笑聲劃破了暗夜，帶著血腥的戾氣。

笑聲逐漸消失，冰冷的話語再次從石川隆介的口中傳出：“這樣才有意思，比起不會吹灰之力的屠殺，我更喜歡這種捉迷藏的游戲。你在跟我擺梅花陣？你等著，今晚我就要將你逼得走投無路，我要讓你的血來侍奉我的飲血劍！”

徐千戶居所，藥廬內。

黎曜塵看著面前的瓷瓶臉色微微一怔，從徐千戶的手中將瓷瓶小心翼翼的接過，同為醫者，黎曜塵自然知道這瓶中所裝的是什麽。

“小夥子，你的醫術勝我十倍，應該知道這是什麽。”徐千戶的聲音有些低沈，看著黎曜塵的目光卻顯得十分凝重，“我在這深山之中苦心鉆研二十年，始終沒有研制出《千金方殘本》之中記載的那道秘方，這也只能算作是半成品！”

黎曜塵感到手中頓時猶如千斤重擔一般，手中的脈相忽然變得有些微弱，黎曜塵的心中仿佛被千年的寒冰瞬間凍結一般，望著楚瀾裳緊蹙的眉頭，那連續的呻吟以及不斷滲出的冷汗都在時時刻刻的提醒著他，能夠供給他選擇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可是，這瓶中的所載乃是罌粟，罌粟無毒，卻有劇癮，一旦飲用，疼痛即止，可是等待著楚瀾裳的後果是什麽，沒有人比黎曜塵更為清楚，根據古籍記載，服用罌粟後每次發癮，猶如萬蟻噬心，熱時如烈火燒灼，冷時如寒冰封縛，只有用比前一次更大劑量的罌粟才能緩解，久而久之，造成人體精神萎靡，營養失衡，長久下去，就會成灰行屍走肉，逐漸消殞。

手中的這瓶藥，一旦服用，無異於將楚瀾裳推向一個萬劫不覆的深淵；若是不去服用，楚瀾裳恐怕命在旦夕，目前的狀況，再也沒有緩解之法！

黎曜塵感覺到自己的內心飽受煎熬，再也沒有這樣的一刻讓他如此的進退兩難，他是多麽希望能夠將楚瀾裳此刻所有的痛苦盡數包攬在自己的身上，哪怕萬分之一，只要能夠稍稍分擔一些楚瀾裳的痛苦就可以。

黎曜塵咬緊牙關，死死的攥緊雙拳，仿佛用盡這一生所有的力氣，淚水順著眼眶宣洩，黎曜塵抱緊了懷中的人，感覺此刻的自己就像一個懦夫，他什麽都不能做，只能這樣傻傻的哭泣。

“塵哥哥……”輕微的呢喃聲忽然從楚瀾裳的口中溢出，黎曜塵猛然回神，淚眼婆娑著望著懷中蒼白的容顏，楚瀾裳強撐著僅存的意識，雙眼的劇痛讓她的聲音脆弱的就像易碎的泡沫，連帶著她的呼吸都是極其微弱的。

徐千戶和黎曜塵之家的對話她在意識迷蒙之際零零碎碎的聽到了一些，她的心思聰慧如雪，又怎麽會猜不出這瓶中是何物？

她的雙眼看不見，卻能夠以稀聽到耳畔傳來低微的哭泣聲，自己身邊的少年無論何時都是白衣翩翩，面對何事都是從容優雅，外人眼中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祗，卻在面對自己的時候，哭的如此狼狽，就像一個孩子。

當那一滴滴從溫熱逐漸冷卻至微涼的淚水暈開在楚瀾裳臉龐的時候，楚瀾裳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心中傳來一陣陣心疼和不甘，她的塵哥哥，應該是左手執龠，右手秉翟，應該是充耳琇瑩，會弁如星，應該是流雪如玉，朗月入懷……可是怎麽會這樣呢？

“讓我服用吧……”楚瀾裳孱弱的聲音讓黎曜塵的淚滴瞬間止住，黎曜塵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楚瀾裳，仿佛剛剛那個瞬息只是自己的幻聽。

雙眼的劇痛已經撕扯的楚瀾裳幾近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每一個字都仿佛快要耗盡了她所有的生命：“不管未來如何……哪怕還有一線生機，我都要嘗試，從我認定你的那一刻，我就……我就一直篤信著，不論你是否會治愈我的雙眼，但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一定都是幸福的……”

黎曜塵呆怔的看著懷中的人，字字錐心的痛在心底炸裂，再也沒有任何的語言能夠形容黎曜塵這一刻內心的感受。

“所以讓我服用吧……既然有這樣的機會……哪怕片刻也好，讓我再在你的身邊待一會兒……”楚瀾裳的聲音哽咽起來，這一刻，她的心中竟然添滿了對死亡的恐懼，她恐懼，不是因為懼怕死亡，而是因為，她害怕再也不能實現那個和黎曜塵的約定……

徐千戶望著面前的這一幕，只覺得心底的某處仿佛撕開了一個豁口，源源不斷的疼痛朝著那裏瘋狂的匯聚著，面前的這兩個人，這樣小的年紀，竟然會一起經歷這些。

直到雙眼有些隱隱濕潤的時候，徐千戶才發現自己大概是真的老了，年輕的時候，更本不會因為這點小小的細節就會感動如斯，或者說，數十年前的那個殺人如麻的徐千戶，根本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感動，想不到第一個讓他有這樣心情的人，竟然是那個和大明不共戴天的戰場公主，徐千戶淡淡一笑，命運有時還真是夠諷刺。

輕輕拔下那個紅色的塞頭，淡淡的甜香自瓶中溢出，味道有些像新釀的桃花酒，殊不知這沁人心脾的清香背後，隱藏著的是世間最苦痛的輪回。

眼睜睜的看著那顆黑色的丹藥被楚瀾裳吞咽入口，黎曜塵只覺得那一刻自己的心仿佛被淩遲一般，無聲的淚水如同卸閘的洪流。

罌粟花對於止痛果然有奇效，楚瀾裳一時間只覺得雙眼一陣冰涼舒爽，那刺骨的疼痛竟然如同潰敗的殘軍一樣一點點的消褪，整個人霎時如同飄蕩在雲端，就連尋常的呼吸都帶著無盡的舒適，用神清氣爽來形容最不為過。

這大概就是罌粟的魅力吧，楚瀾裳想著，所有的美好都是假象，有朝一日真相破裂，大概就是索命之際，只是不知道這一天何時會來。

“你們也知道這罌粟花三年才開一次花，三年才結一次果，我隱居三十年也只煉就了十二顆……”徐千戶的話語點到即止，下面的話就算不說也不難猜到，楚瀾裳的餘生，從此便緊緊牽系在了這十二顆罌粟丸之上。

“都搜過了沒有人，就差這幢民居了，你們幾個去那邊，我負責這一代！”院子之中忽然傳來了東瀛忍者嘰嘰喳喳的討論聲，屋內的三人都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是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忍者的身法迅猛卻不張揚，他們的每一步速度都很快，流露出的痕跡卻十分的小，一般的聽力根本辨別不出這是人的腳步聲，這也可他們平日修煉的功法有關。黎曜塵從氣息中感受到了，有三個忍者朝著這間藥廬的方向走過來了。

黎曜塵的目光霎時之間變得冰冷起來：“前輩，請帶著裳兒離開，瑾月得手之後此刻一定就在匯合地點等候，這裏餘下就交給我。”

雖然原計劃是黎曜塵負責掩護楚瀾裳轉移，雖然徐千戶此刻比黎曜塵更想留下手刃這些倭寇，但是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徐千戶受重傷和藥物的影響，內力還沒有盡數恢覆，此刻就和一個普通老人無異，拼命的話，還真不一定能確保擊殺。

徐千戶輕輕拍了拍黎曜塵的雙肩，然後翻身坐起摸索著走向那排木架子的盡頭，一道矮小的暗門縮在裏面，這裏剛好直通後門，只要二人順利出去，就能夠按時和鐘離瑾月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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