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村長的房中，蘇菀依舊臉色蒼白一言不發的守在安煥溟的床前，徐千戶佝僂著背脊為安煥溟輕輕把脈，騰出的一只手不停的撚磨著胡須，臉上的表情不辨陰晴。黎曜塵楚瀾裳鐘離瑾月都在徐千戶身後屏息等待著結果，而在房間之外院落裏面，聚攏著很多的族人都在用他們聽不懂的話竊竊私語著。

“這小子的傷勢是你處理的？”徐千戶把握著脈象，視線不經意的瞟向了黎曜塵，矍鑠的目光之中閃過一絲驚懾。

黎曜塵朝著徐千戶微微鞠躬，算是默認下來。徐千戶的聲音夾雜著一絲讚許：“小子，你這懸針之術舉世無雙，想是師承高人吧。也算這小子命不該絕，命懸一線之際遇到了你……他的身上輕重傷口無數，貫穿胸口的那一掌距離他的心尖只有半寸，你以銀針封脈穩住氣血，這般魄力和醫學修為堪稱當世無二。”

蘇菀的眼中閃過一陣雀躍的光芒：“前輩所言，此人可是有救？”

徐千戶的眉目閃過一絲凝重：“銀針封脈只能將他的生命拖延至今日午時，且看天意能否讓他醒來……”

蘇菀的臉色頓時垮了下去，誰料此時徐千戶忽然話鋒一轉：“但是，羅浮山天材地寶享之不盡，去年這個季節，我為族長的夫人診病，他便贈我一只百年的何首烏……”

“百年何首烏？”黎曜塵聞言臉色一變，“何首烏自古為稀，三十年生已是彌足珍貴，這百年的靈藥，更是活血通絡調理五臟的妙藥，倘若佐以鹿活草和龍葵煎煮而服，安兄定可度過此劫完好如初！”

黎曜塵的話就像一束希望的火種在蘇菀的心中點燃，蘇菀目光灼灼的望著徐千戶，忙不疊的起身，許是由於長久臥在床前守候著安煥溟未曾進食的緣故，起身之後步履虛浮，憔悴的面容慘若白紙：“還請前輩伸以援手，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蘇菀此刻朝著徐千戶卑微的躬身祈求，這番光景就連鐘離瑾月都微微折服驚嘆，一路走來，她自是知道蘇菀如何的乖張跋扈，能讓她因為一味中藥如此低三下四的求人，看來蘇菀這次果然動了真心。

然而，世事無常，徐千戶的回應卻並沒有大家想象的那樣順遂，徐千戶從床邊起身，佝僂的腰身就像一把彎折的規尺，目光卻帶著一絲咄咄逼人的意味，出口的語氣陰晴不定：“我們萍水相逢，這少年又與我非親非故，我為什麽要幫你救他？”

蘇菀聞言，臉色一陣蒼白，腳步都不禁微微倒退了幾分，平日的伶牙俐齒在此刻紛紛失靈，拙嘴笨腮的木訥表情就像一個幼齒頑童。

鐘離瑾月見狀當場便冷下臉色，她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會承順之人，上前將蘇菀虛晃的身影扶穩之後便目光冰冷的望著徐千戶：“我們敬你是前輩，如今有難相求，放低了姿態來求你，你卻怎的這般刁難？見死不救，難道是俠義之道麽？”

徐千戶轉過身背對著幾人在床前踱步，聽著鐘離瑾月的話語便一聲喑啞的嗤笑：“你也說了，那是俠義之道，我非俠非義，只是一個在深山老林裏面靜靜等死的孤寡老人而已……”

“你！”鐘離瑾月氣不過此人的胡攪蠻纏，覺得對方簡直就是在戲弄他們，安煥溟危在旦夕，且不論安煥溟為人如何，他畢竟三番五次相助於他們，此刻他的安危也深深牽系著這幾人，然而面前這老頭明明給了他們希望，卻在關鍵時刻故意刁難奚落，著實令人難以咽下這口氣！

鐘離瑾月個性熾烈，便要抽出腰間的長鞭，卻在下一瞬被蘇菀一把按住肩膀，鐘離瑾月回眸但見蘇菀認真執著的目光望著徐千戶，下一瞬，竟然彎下雙膝，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跪在了徐千戶面前。

這番真摯，就連黎曜塵都忍不住動容：“前輩，百年何首烏的珍貴，晚輩自然能懂，這個忙也不會讓前輩徒勞無功，您若有和要求，但凡能夠提出，我們幾個晚輩能夠做到，在下等皆不含糊，然而午時將至，安兄的性命就在前輩一念之間！”

徐千戶聞言看著跪在地上的蘇菀，鐘離瑾月一臉慍色焦急而無奈的站在她的身邊，二人之後便是一臉誠懇而急切的黎曜塵和他身旁同樣目光懇切的楚瀾裳。

這一行人之中，也就算黎曜塵符了些他的眼緣。

徐千戶走到蘇菀的面前，蘇菀歷經這般，身子早已弱不禁風，此刻跪在地上消瘦的身影就像隨風搖曳的燭火，隨時都會熄滅一般。

“丫頭，你為什麽要救這個人……”徐千戶忽然陰陽怪氣的問道。

許是這個問題有些讓人意外，一時間，黎曜塵和鐘離瑾月都沒有想到這個徐千戶究竟有著怎樣的用意，只有楚瀾裳，溫婉嫻靜的表情之上閃過一絲了然。

蘇菀擡起眼瞼，憔悴的面容就像帶著裂痕的水晶，仿佛連同呼吸都變得蒼白透明，她望著徐千戶，面前的老人也同樣望著她，平淡的目光不帶一絲喜怒。

“前輩在這悠悠塵世輾轉數十年，閱歷勝菀兒百倍，在您的面前，我本沒有這般高談闊論的資格。您若問我為何要救，菀兒怕是答不上來，有的時候，人往往都會這樣，若是換做自己，可能怎樣都好，可是換做自己在乎的那個人，就會變得不再理智……”

蘇菀的聲音之中帶著一絲病態的羸弱，說話的時候語氣斷斷續續，可見身體已經虛弱到了一定的極限，她的話卻在徐千戶的內心仿佛春風吹又生一般，徐千戶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忽然一聲意味不明的笑。

“看你們的行頭，家中想必襯些金銀，村中的水車年久失修，精通水利的工匠又在幾年前逝世了，現下無人繼承，你們日後騰些時間從面前請些工匠休整一番，將村民的飲水問題解決了，至於那何首烏，我回家取後便返程送來，這百年的靈藥就便宜這個臭小子了！”徐千戶大袖一揮，在餘下幾人狂喜的表情來不及攀上眉梢的時候，便擡步離開了房間。

蘇菀還有些恍若夢境的表情，身體便被鐘離瑾月攙起，鐘離瑾月松了一口氣的對蘇菀說道：“還楞著幹什麽，我去幫你煎藥，你趕緊去休息一陣，省得安煥溟醒來，你卻病垮，豈不是拆東補西。”

“這為徐前輩雖然性格怪癖，卻不失為一位性情中人，想來是剛剛菀兒的那份執著打動了他的內心才肯伸出援手。”黎曜塵還不忘對徐千戶心存感激一番。

楚瀾裳的心中生出感概，其實這徐千戶給她的感覺就不想那種個性頑劣之人，這個援手總是要伸出，剛剛那樣詢問蘇菀，大抵是為了一種考驗，許是這徐千戶也看出了蘇菀的真情實意，有意想要成人之美。

幾人很快各自忙碌開，蘇菀在鐘離瑾月好歹勸說之下總算答應去隔壁的房間休息一段時間，楚瀾裳和鐘離瑾月則留在這個房間照顧安煥溟，順便等著徐千戶送藥過來。徐千戶的院榻距離村長家的房子並不算遠，走著走著，忽然感應到身後微妙的腳步聲，便笑著說道：“縱使你身法高深，這渾身散逸的草藥味道確實隱藏不下，小夥子，跟蹤這活兒可不適合你。”

身後的樹影之中冒出一襲似雪的白衣，黎曜塵淡然笑道：“前輩慧眼讓晚輩望塵莫及。”

徐千戶頭也不回的繼續朝前走，鼻間哼出一聲冷笑：“你追隨我到這裏，恐怕不單單只是為了隨我一起去取藥吧。”

黎曜塵幾步追上徐千戶的步伐，卻在聞言之後微微一楞，這老人的心境如此通透倒是有些讓黎曜塵刮目相看，黎曜塵隨即恭敬的拱手道：“前輩所言極是，晚輩此來，另有隱情相求，還請前輩不吝賜教。”

二人的步履始終未停，說話間已經來到了徐千戶的院中，這小小的籬笆院中央是一座風格古樸的茅草屋，看上去倒也有些“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詩意蘊含其中，院子裏面是曬幹的谷子和扁豆，幾只羽毛潔白的小雞在院中悠閑的踏步啼鳴。

徐千戶走進院中，便頭也不回的說道：“若是為了那姑娘的眼睛，老頭子也是無能為力，那眼疾世間罕見，且是因為飲用了有毒的母乳導致，這世上毒方足足三千中，想必那丫頭的母親早已不在人世，我們解毒的途經都不知曉，這病如何能醫？”

黎曜塵緊隨不舍的跟著徐千戶的腳步，聞言之後臉上的面色不禁更加焦急：“前輩如此醫術，手上連何首烏這等靈丹妙藥都能得來，難道無法開出解救裳兒眼疾的方子？”

徐千戶來到了一座偏屋的草廬之內，打開房門之後迎面便撲來一陣草藥清香，黎曜塵見到這草廬之內盡是瓶瓶罐罐的草藥丹劑，其中不乏一些讓黎曜塵都為之驚嘆的名貴藥材。

“小夥子何必自謙，你的醫術在我之上，這女子的眼疾至今至少多活了半年，你應該是為她用了金菩提和玄冰露吧，此番來到交州怕是為了尋找赤練七葉草，你既然能夠開出這樣的方子，老頭子又如何幫你？”徐千戶走到最裏面的一個架子之上，從上面捧下來一個掩著許多塵土的黑色方匣子。

“小夥子，你們是從長生觀而來，彌遠那老家夥自然說過，他有一方能夠讓那丫頭續命，可是卻無法覆明，一旦啟用了七葉草這味草，那一方便再無甚用處，我觀公主丫頭，想來你是已經做出了抉擇吧……”徐千戶一口氣吹散了匣子上的灰塵，然後回過頭對黎曜塵一臉嚴肅鄭重的說道：“如若我沒有猜錯，你還差一味綺羅龍須參，集齊這四味草藥，那丫頭卻有覆明的可能，然而覆明之後，便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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