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曜塵看見了她這個不起眼的小動作，下一瞬就體會到了此刻楚瀾裳的心境，有些心疼的貼近她的身側，然後將自己的手掌覆蓋在她的柔荑之上，輕輕的拍了拍，無聲的韻律，卻勝似世間所有的千言萬語，楚瀾裳感受到那股熟悉的草藥清香，擡頭一笑。

是啊，她沒有忘記，就算天下人都唾棄自己，就算天下人都詛咒自己，至少她的身邊還有一個能夠倚靠的肩膀，至少在這個世上，她永遠都不是孤單的一個人。

“動手！”柳彧一聲令下，手持槍棒的家丁紛紛如狼似虎的撲上去，被捆綁並且堵住口的柳亦楓坐在客堂一角目光充血的看著這一切，嗚嗚的發出徒勞的制止聲。

鐘離瑾月抽出腰間長鞭同家丁作戰，雖然武功尚未恢覆，但是對付這群雜魚自然不在話下，場面一時間混亂起來，柳如萱的耳畔充斥的喊殺聲立即讓她有些慌了神，不禁哭著上前不住的懇求柳彧收回成命，然而放眼姜月瑤，卻只是目光呆楞的站在原地看著互相廝殺的雙方，既沒有任何勸諫的意思，也沒有一點幸災樂禍的表情，仿佛這裏發生的一切和她毫無半點關系，此刻的她似乎早已神游在九天之外。

張徹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把寶劍，飛身而上加入了戰局，鐘離瑾月連續擊倒數名家丁之後便同張徹交戰在一起，讓她有些意外的就是這個小小的管家武功竟然不俗，淩厲的劍招猶如百花齊放一般招式鮮明新穎令人猝不及防，自己功力尚未完全，一時間抵擋的竟有些吃力。

宋思賢早已被這樣的場景嚇破了膽，渾身瑟縮著躲在了角落之後，吳凡和孔瑩妤也似乎生怕波及到自己一般，紛紛退出距離人群很遠的地方默默的為三人祈禱，姜夫人目光冰冷的看著場中廝殺的雙方，如若那位盲眼的少女真是楚瀾裳，殺了此人倒也無妨。

一股國破家亡的強烈恨意逐漸蠶食了姜夫人的理智，這一刻，她竟有些希望那些家丁的手，成功的擒殺楚瀾裳。

柳彧和黎曜塵隔著混亂的人群相互對視，兩股強烈的氣息在空氣中彼此交接，真正的高手在交鋒的時候，哪怕只是眨眼的瞬間，或許能夠成為決定生死的致命破綻。

柳彧的身影猶如閃電一般的沖殺而來，黎曜塵面色沈著，滄海琉璃劍轉瞬之間便在手心光華閃耀，柳彧的手上正是曹將軍的寶劍，兩柄神器天衣無縫的交接在一處，擦出刺眼的火花，柳彧的劍招變幻莫測，時而猶如驚龍出海威猛劇烈，時而猶如蒙蒙細雨悠遠綿長，但是相同點卻是暗藏殺機，招招致命。

黎曜塵面對這位高手的招式從容應對，黎曜塵的劍法就像一席溫柔繾倦的溪水，任爾東西南北風卻是難奈我何，不管柳彧的劍法或急或徐，黎曜塵總是接應的如此的巧妙，與其說是同柳彧廝殺，不如說是同柳彧斡旋。

楚瀾裳什麽都看不見，她只能茫然的聽著周圍的聲音，鐘離瑾月和張徹和一眾家丁往來交戰的聲音，黎曜塵和柳彧雙劍交鋒的聲音，柳如萱苦苦哀求的聲音，楚瀾裳握著玉杖的手不住的顫抖著，如若平時，她自然對二人的實力篤信不疑，可是現如今他們一個大傷未愈，另一個新傷才添，不知道能否發揮出往昔的實力？

“你的武功確實不容小覷，看你手中的劍和你的劍法，看來你的確是那個人的傳人。”柳彧握著寶劍對黎曜塵輕聲說道。

“我是誰的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唔！”黎曜塵說著，忽然輾轉執劍單膝跪地，胸口一陣鈍痛的同時，四肢都傳來麻木無感的知覺，黎曜塵運氣調和竟發現自己使不出半分的力氣，黎曜塵容顏略顯疑惑的擡頭望著柳彧，後者卻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

“昨夜的劍……有毒。”黎曜塵終於想通了，昨夜柳彧襲擊他們二人，早在劍刃之上塗了毒，因為黎曜塵醫術高深，如果塗的只是普通的致命劇毒，那麽一定會黎曜塵察覺，所以柳彧選擇的是一種急慢性的軟筋散，無色無味，而且即使中毒也不會有什麽相應的癥狀出現，除非那個人強行運功。

“塵哥哥，你怎麽了？”楚瀾裳聽到黎曜塵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氣色不禁有些擔憂的問道，同時雙手摸索著朝著黎曜塵大致的方向走去。

“黎曜塵！”餘光瞥見這一幕的鐘離瑾月一時分心，竟被張徹看見了破綻，一掌將其擊倒，旋即數名家丁的棍棒招架而上，將鐘離瑾月即刻制服。

看見楚瀾裳緊張不已的樣子，看見鐘離瑾月被俘，黎曜塵的心中更為焦急不已，奈何軟筋散的藥力在體內完全激發，黎曜塵此刻儼然就是一具廢人，甚至連起來走路都做不到，而且他很快發現那股麻痹感已經融入了口腔，他現在就連開口說話都成為夢幻了。

柳彧徑自的越過了單膝跪在地上的黎曜塵，而是來到了楚瀾裳的面前，看著楚瀾裳一臉冷笑的說道：“公主殿下別來無恙，你叱咤風雲的時候可曾料想，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我的階下囚呢？”

“你把塵哥哥和瑾月怎麽樣了？”楚瀾裳此刻根本顧不上和柳彧唇槍舌戰，而是無比擔心黎曜塵和鐘離瑾月二人此刻的處境。

“放心，你很快就能在黃泉路上看見他們了……哦，對不起，我忘了你好像看不見的。”柳彧冷笑著舉起了手中的寶劍，鐘離瑾月看著寶劍高高揚起，落下的位置對準了楚瀾裳細如伯瓷的脖頸，鐘離瑾月的目光頃刻間被一種危機感和恐懼彌漫，無奈此刻自己被家丁捆住，連嘴也被堵上，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音。

黎曜塵更是目光震悚的看著這一幕，可是他什麽都做不了，只能這樣默默的看著楚瀾裳命懸一線，黎曜塵的雙眸之中折射出了柳彧猙獰的笑容，那一刻的他忽然想著，如果上蒼真的讓楚瀾裳絕命於瑯琊山莊，那麽自己甘願赴死。

“爹，不要——”柳如萱想撲上去阻止柳彧，卻被眼疾手快的張徹緊緊的抓住手腕，同時緊緊的捂住了柳如萱的雙唇，不讓她再發出任何的聲音。

寶劍的寒光倒映出楚瀾裳絕色的容顏，所有人都絕望的看著這一幕，柳彧的雙手因為即將斬殺自己這一生最恨的那個人而變得興奮以至有些顫抖，寶劍在眾目睽睽之下之下猶如流星一般墜落，那一瞬間，鐘離瑾月痛苦的閉上了雙眼，然而緊緊一剎那，卻聽到了柳彧近乎瘋狂的嘶吼：“不——”

那一幕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姜月瑤不知從哪裏撲過來，緊緊的摟住了楚瀾裳，寶劍從她的後心橫穿而過，殷紅的鮮血頓時染滿了她紗紡的裙擺。

“月瑤——”柳如萱的目光仿佛震裂一般，不知哪來的戾氣，拼盡全力張嘴咬向了張徹的雙手，在張徹吃痛松手的瞬間拼命的滾爬到了姜月瑤的身邊，淚水啪嗒啪嗒的落下，柳如萱顫抖著雙手緊緊的捂著姜月瑤不斷冒血的傷口。

“月瑤，你堅持，我會救你的，我這就給你療傷，你一定要堅持……”柳如萱哭著含糊不清的說道，但是雙手拼命的捂著傷口，卻有源源不斷的鮮血持續的冒出，柳如萱慌了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麽。

寶劍墜落在地的聲音響起，柳彧顫抖著目光倒退數步然後一臉頹然的跌倒在地，姜夫人的世界那一瞬間仿佛天穹塌陷，只覺得雙眼蒙上一片黑暗，早已因痛苦絕望而失去知覺，柳亦楓看著這一幕眼中的淚水淹沒了一切，他不斷嗚咽著，拼命去徒勞著掙紮。

楚瀾裳直到許久，才看拿出勇氣回擁著姜月瑤，血腥的味道涵蓋了姜月瑤身上原本那陣好聞的金銀花的味道，淚水順著楚瀾裳的眼眶流出，滴落在姜月瑤的臉頰上，姜月瑤蒼白著面孔，溢出嘴角的鮮血露出了笑容，拼盡全力終於伸出手為楚瀾裳拭去了一滴淚。

“你還是笑著好看。”姜月瑤由衷的說道。

“為什麽這麽傻？”楚瀾裳緊緊咬著下唇，將她的手掌緊緊握住貼在自己的臉頰。

“我是罪孽深重之人，所以我想，盡己所能的做點什麽，然後再離開這個人世……”姜月瑤的聲音氣若游絲，過度的失血已經讓她的臉色變得無比的蒼白，黎曜塵看著她的面容絕望的閉上了雙眼，這一刻的他竟無比的痛恨起了自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這一切，不該由你來承受……”楚瀾裳的哭聲中壓抑著極度的痛苦。

“你是公主，別人或許不懂，但是我似乎明白了，哪怕面對殺戮，你也有著你的身不由己……”姜月瑤的嘴角依舊蕩漾著笑容，聲音卻已經輕若鴻毛。

楚瀾裳卻因為這句話徹底怔住，繼而淚水大片的滑落，姜月瑤只能笑著看著他，然後輕聲道：“還記得……我曾經說過嗎，一個人只有失去了以後，才知道曾經擁有的東西多麽珍貴……我失去了很多的東西，我不希望……你再失去了……”

“月瑤……”楚瀾裳的心中痛如刀絞，這時姜月瑤的另一只手佛過了另一位好友的臉頰，逐漸冷卻的意識和逐漸模糊的視線讓她看不清柳如萱的樣子，只能感到不斷有鹹澀的淚水滴落在自己的唇角，姜月瑤朝著柳如萱笑了笑：“如萱，不管如何，能認識你這樣的好姐妹……真是太好了……”

拭淚的雙手無力的垂落，那一瞬間，絕望的嘶吼聲貫穿了整座山莊——

綿延在瑯琊山莊數日的血案，以及多年之前的那場恩怨，終於隨著姜月瑤的死紛紛的告一段落，柳彧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幾歲，鬢發仿佛染了一層霜，仿佛失去靈魂的木偶一般。

姜月瑤的葬禮之後，柳如萱便帶著姜月瑤的骨灰離開了山莊，走的時候沒有任何人知道。楚瀾裳是第二天上午的時候離開瑯琊山莊的，走的時候除了治病用的金菩提之外，她還帶走了姜月瑤珍若生命的那塊石頭。

金蓬小馬車行走在林間小路，三個人的情緒或多或少都有些低落，黎曜塵看著楚瀾裳的表情，他清楚這倒陰霾或許又會伴隨楚瀾裳一些時日了，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自後方的竹林傳來，座駕上趕車的鐘離瑾月下意識的回頭一看，馬上的人影卻讓她的眸光頃刻閃亮。

“你怎麽也跟來了？”鐘離瑾月看著背負行囊的柳亦楓，“你要出遠門？”

柳亦楓淡然一笑：“這個山莊帶給我太多不好的回憶了。”

“那你日後有什麽打算？要不……”鐘離瑾月話到嘴邊及時收住，連她自己都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她竟然差點說出要不你跟我們一起這樣的話語來。

柳亦楓的目光眺望著遠方，音色柔和的說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年輕，趁著和平盛世，多多游歷，全當闖蕩江湖了，鐘離大人，我們有緣再見吧……”

說著，柳亦楓從懷中取出那把一直伴在身邊的柳葉折扇遞給了鐘離瑾月，鐘離瑾月表情有些呆呆的將其收下，柳亦楓笑道：“算不上什麽名貴之物，權當……做個紀念吧。”

鐘離瑾月看著柳亦楓爽朗的笑容有些淡淡的紅了臉頰，想著即將分別的二人，她的心中說不出什麽感覺，看著柳亦楓握緊了手中的轡頭，鐘離瑾月碾唇一笑：“若真如你所言，有緣再見，我便許你喚我瑾月。”

柳亦楓面色一喜，激動之餘正欲開口之際，鐘離瑾月忽然揚起馬鞭朝著柳亦楓的坐騎狠狠一甩，馬兒吃痛當即馱著主人飛奔遠去了，密林之中遠遠回蕩著柳亦楓略帶幾分興奮的聲音：“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看著那家夥逐漸遠去的身影，鐘離瑾月的笑容逐漸在臉上漾開……

故去的人是留給我們的思念的，而那些彌留在身邊的，才是讓我們真正去期待的，這一趟旅程，僅僅只是一個短淺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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