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香爐中的半柱香越來越短，小姑娘滿是淚痕的雙眼越發的陷入絕望，少保看著那群自詡文人騷客之輩捶胸頓足的焦躁模樣，心中感到無比的快意，真是有趣極了。

黎曜塵本以為這少保當真是良心發現，想不到到頭來是為了戲弄眾人，這樣想著，不禁緊緊握住雙拳，看來今晚自己註定要好好舒展一下筋骨了，順便也替這裏的百姓好好教育教育這些個魚肉鄰裏的街頭惡霸。

就在這時，一道秀美空靈如涓涓流水般的動人聲音自人群之後傳出：“這位公子所言可是真的，若是畫出了，當場便將小姑娘家裏欠下的債務一筆勾銷？”

此刻正值夜涼如水，這婉轉清潤的聲音就像滋潤在百花叢中的雨露輕輕的劃過人們的心尖，隨著人群中的一陣湧動，從人群中雍榮雅步緩緩踱出的少女，一襲淡黃色的羅裙，就像散花在綠草上的水霧，素雅的青絲在夜風中紛飛輕舞，飄落在發髻上的花瓣仿若成為了錦繡的霓裳，凝脂般的玉膚如翠水薄煙，雙眸似染墨的玉珠鑲嵌在嬌美的面龐。

人們望著少女顧盼生姿的一舉一動剎那間竟然忘記了呼吸，這女子不過朱唇輕點，看在人們眼中竟似兩道比翼的彩蝶翩翩於萬紫千紅之間，清雅靈動的絕美之中隱含著勾魂奪魄的傾城玉貌，就算用世間最好的朱砂去描繪，恐怕也畫不出這少女的半點花容。

多年以來，黎曜塵精心鉆研醫道，普渡眾生，隨著心性的淡漠，盡管年幼，他的內心卻有著比別人更大的包容和寬懷，所以，這世間極少有什麽，會激起他的欲念。或者說，他的欲念早已在世事經歷之中逐漸的淡泊。

可是就在黎曜塵看到了楚瀾裳的那一瞬間，心中的某處竟然憑空傳來一道心弦斷裂之聲，或許別人只看到了楚瀾裳的美，驚艷於楚瀾裳的美，沈迷於楚瀾裳的美。

而他看到的，卻是楚瀾裳的右手手心裏面緊緊握著的，那根玉杖。

楚瀾裳的雙眸生的極美，星辰之煜，皓月之輝，環資艷逸，怡靜柔情。卻唯獨，少了那樣一絲神韻，有形，卻無神。

身為醫師，幾乎在看到了楚瀾裳的第一眼，黎曜塵就認出了她是一位雙目失明的少女。黎曜塵的心中不知怎的就痛了起來，面前的少女出塵的如同廣寒宮裏的仙子，哪怕只是一道輕輕的拂袖便使得頃刻間風月無色，可是恰恰是一位這般美好的少女，卻沒有看到光明的權利。

可是最讓黎曜塵心中隱隱含痛的，卻是楚瀾裳的表情，雖然看不到一絲光明，但是她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遺憾，要有怎樣的淡泊與嫻靜，才能成就這樣的心境。

少保看到楚瀾裳的第一眼，兩個賊眼珠險些從眼眶飛了出去，那充滿垂涎的目光簡直到了路人皆知的程度。就算他的手下不乏青樓名妓，但是看到楚瀾裳之後，他忽然發現再美的女子在她的面前都成了庸脂俗粉，世人再美，終究不過是人的美麗，而這位少女，早已超然物外，美到了仙子般的境界。

帶著骯臟的目光，那少保看著楚瀾裳的雙眼邪念蠢蠢，於是一邊搓著臟兮兮的雙手，一邊緩緩走向了楚瀾裳道：“小美人兒，本少爺說話從來算數，今晚不管是誰，只要畫出我要的東西，這小丫頭家裏欠下的賭債我分文不取。”

楚瀾裳的唇角劃過一絲秀芳嬌蕊般的弧度，輕點著玉杖向前走了半步，柔聲回道：“小女散步至此，偶遇糾紛，適才詢問一位路人，這才聽說原委。如若我畫得出公子要的東西，公子的話便是作數了？”

人們聽著楚瀾裳的話語不禁兀自驚奇，這少女姿容不俗，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不入凡塵的仙氣，說話之間眉宇的神態更是錦繡風雅，絲毫沒有欺瞞誇張之感。這樣一想，眾人對少女的好奇不禁又多了一分，這人群中不乏滿腹經綸的才子，尚且無法在半尺的白紙上畫出萬裏的景物，這少女竟然當眾誇下海口？

少保在驚訝之餘，不禁面露貪欲：“小姐，本少爺所言非虛，今晚你若畫出，我立即履行諾言，嘿嘿……但是如果你是巧舌如簧戲弄本少爺之輩，不但救不了這個小丫頭，我就會把你抓進青樓裏面。”

眾人一聽紛紛開始怒道：“你這人也太過蠻不講理，人家姑娘只是路見不平者，何故竟受了你的威脅，你這簡直就是藐視王法！”

少保悠哉的坐在一旁，對待眾人的指責置之不理，心中已經開始盤算起來，這樣絕色的尤物如若到了淩波苑，那麽別說整個兗州，就算是整個齊魯之地，便再無哪家青樓與之比肩，到時候自己就會過上數錢數到眼花繚亂的日子了。

小丫頭聽著這話不禁心生震驚，噗通一聲跪在少保面前哭求道：“少爺，我願意去青樓賣身還債，我只求你放過這位好心的姐姐吧……”

眾人聽了這話不禁心生憐憫，天尚有好生之德，這位少保當真是鐵石心腸，理應受盡千夫所指。楚瀾裳循著聲音來到了小姑娘的身邊，摸著她的雙肩蹲了下來，面對她的方向溫柔的笑道：“小妹妹，沒事的，我既然敢站出來，自然有方法救你脫離苦海。”

這小丫頭不過尋常百姓，哪裏見過楚瀾裳這等落雁般的姿色，不禁竟然深深的呆愕流連，許是楚瀾裳的聲音太溫柔了，只是這樣面對面的聽著，小姑娘竟覺得周身盈盈塑起一道暖意。

這時楚瀾裳又道：“小妹妹看見了，我的行動稍有不便，可否勞請你引我前往畫案？”

少女這才恍然回神，輕輕將楚瀾裳從地上攙起，兩個人相伴著來到了畫案之前，少女扶著楚瀾裳坐下。放好了手上的玉杖，楚瀾裳輕輕的執起了畫筆，一只手摸索著宣紙，另一只手嫻熟的蘸著硯臺內的水墨。

黎曜塵看著楚瀾裳臨案於月下，月光灑落，將她周身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朦朧的銀色，美麗的就像流星墜落凡間之際那剎那的絢爛。這一刻，就連黎曜塵也不禁深深好奇，楚瀾裳這般的成竹在胸，究竟會給人們帶來什麽樣的驚喜？

楚瀾裳亭亭凈植的柔荑輕握筆桿，終於開始在宣紙上面勾勒塗描，一筆一劃之間，就連周圍的山水湖景都因為她的動作而充滿溫馨美好的韻律，人們看著楚瀾裳不過只是在白紙上寥寥數筆，映入人們眼中就像身披羽衣的宮娥在長袖善舞，就像竹林月下的仙子在攬月撫琴。

仿佛那根本就不是在揮毫，而是在舞蹈，單是望著這般世所罕見的美，人們就已經忘記了呼吸，這一刻甚至覺得就連比別人多眨一下眼睛都是一種奢侈。

漸漸的，整條街市的人都被這一幕深深吸引，頓首於此。

楚瀾裳的落筆有章有序，不疾不徐，短短幾個瞬息，一匹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長鬃駿馬便已經坐落在了宣紙之上。圍觀眾人不禁紛紛驚嘆，先不說楚瀾裳的畫技如此入境傳神，她畢竟是一位失明的少女，竟然僅憑摸索和記憶就有這樣的技巧，真是天資卓絕驚懾世人。

少保見了楚瀾裳筆下的馬便哈哈大笑：“還以為你這丫頭有什麽玄機妙法，不過是一匹再尋常不過的馬了，就連騾子都比你畫的馬大。”

隨著少保的話語，身邊的打手們各自發出捧腹般的大笑，眾人見了也不禁嘆惋，畫工確實不俗，但是畢竟只是一匹馬，怎麽跟鯤鵬相比呢？

“上天要我發財啊。”少保得意大笑道，然後揮了揮手，“把她們都給我帶回去！”

“且慢！”就在眾打手準備一擁而上的時候，楚瀾裳伸手制止了打手們的動作，然後柔聲道：“你剛剛有言在先，誰若畫出，便會當場兌現諾言！”

少保冷哼一聲：“那是指有人畫出來，你並沒有畫出來，我又憑什麽兌現諾言？”

楚瀾裳手指輕輕的撫摩著光滑的筆桿，猶自鎮靜的笑道：“我現在沒有畫出來，是因為我還沒有畫完。”

眾人原本已經紛紛為楚瀾裳捏了一把汗，現在聽到了楚瀾裳這般氣定神閑的笑語，反而又是一陣好奇。這幅畫中的馬確實已經具備了所有，再畫下去也是畫蛇添足了呀。

“純屬胡說，馬都已經畫了出來，怎麽又說沒有畫完……哈哈，也難怪姑娘，你的雙眼看不見東西，莫不是以為，馬兒都是長了翅膀的吧，哈哈哈。”

隨著少保的又一陣狂笑，楚瀾裳只是不以為意的輕輕勾了勾唇角，嫻雅自若的答道：“馬畫完了，畫兒，卻沒有畫完。”

楚瀾裳的話語讓周圍的人們陣陣不解，少保怒哼一聲道：“好，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看看你到底要耍什麽花樣，這一次你要是再畫不出，神仙也救不了你。”

“公子放心，我下面畫的很簡單。”楚瀾裳淡雅如菊的笑靨頓時傾倒了眾生，之間她旋握筆桿，在馬兒其中的一只馬蹄下面輕輕點了一個小圓點兒，然後收起了畫筆，對少保笑道：“小女不才，請公子過目，還望公子惜守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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