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曜塵不禁看向裹住他雙腿的白布，想到剛剛見到的那鮮血淋漓的畫面，不禁又是一陣擔憂：“封禪臺早已竣工，李大哥怎麽會無故摔下來呢？”

李棠佑一聲苦笑：“還好今日摔下來的是我，倘若換做封禪當日，摔下來的是皇上，那我們兗州全體官吏只有以死謝罪了。”

說罷便一聲輕嘆：“封禪未至而見血，這有可能是大兇之兆啊，塵弟，我的心中從剛剛便一直惴惴不安。明日皇上就要登臨兗州，但願這次封禪能夠平安圓滿的度過。”

黎曜塵看著李棠佑的神色不免安慰道：“李大哥何出此言，你在朝為官治理一方百姓勞心傷神還來不及，怎麽有時間不問蒼生問鬼神了？摔下封禪臺不過是意外，經過嚴格的檢查和休整之後就會完好如初的，皇上這次親臨封禪，定會平安無恙。”

李棠佑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臂道：“那就借你吉言。誒，對了塵弟，今日我觀你眉目，怎麽總能能夠看見一抹悴色，塵弟可否有什麽心事與為兄訴說？”

聽著李棠佑關切的話語，黎曜塵便聯想到了刑瑛，自八年前刑瑛拼死將他救出日月城，這八年以來二人相處早已情同父子，可是黎曜塵看著刑瑛整日將自己折磨在仇恨的痛苦之中，卻無能為力，心痛之餘不免深深的自責。

偏偏這些心事都是株連九族的死罪，根本無法與人訴說……

輕輕抿了杯中的枸杞蓮蓉茶，黎曜塵的瞳色竟然染上一抹疲憊，望著亭外的湖水空嘆道：“李大哥，你說這個世界，為什麽會有仇恨呢？如果人與人之間都可以和諧的相處在一起，那該多好。”

聽到黎曜塵的話語，李棠佑的雙眼之間竟然蕩漾起一抹異樣的漣漪，相識這麽久，李棠佑深知黎曜塵的秉性。

這個孩子生性豁達溫柔，憫世濟人，實為當世不可多得的人傑。多數時候，這個孩子總是安靜恬淡的處世，只是有的時候往往會流露出一些感懷傷逝的面色，李棠佑從未有過追加的深問，想來，曜塵的背後，也許真的是有一些難言之隱的苦衷吧。

李棠佑看著黎曜塵眼中的隱忍，擡手便指著面前的棋盤柔聲道：“塵弟，你仔細觀這棋盤，下一子是不是輪到我了？”

黎曜塵回落目光，便輕輕點頭，這時李棠佑忽然將手中的一枚黑子輕輕放在了黎曜塵的面前又道：“塵弟覺得，我下一子該如何落？”

黎曜塵有些怔怔然的看著李棠佑此舉，深思不已之際，卻也並未拖沓，執起面前的黑子目光銜在棋盤山，仔細的摸索著李棠佑的思路和布局，隨著湖畔一襲梨花紛落，忽而目光一熾面龐輕笑：“李大哥此陣布的，便是黃鶯撲蝶，如若此時黑下五位立二拆三，白子登時陷入腹背受敵之絕境。”

說著，便起手落子，然而棋子未落便已經被李棠佑擡手攔截在空中，黎曜塵擡首不解之際，李棠佑便笑著將黑子落在了另一處：“塵弟，倘若行子於此處，何如？”

“平四進三，小飛掛角？”黎曜塵微微訝然的目光擡起，柔聲道，“李大哥此舉，無異於將這一盤棋拱手送給曜塵。”

“哈哈哈。”李棠佑托起面前的景德瓷盞，一邊輕輕呵氣吹拂，一邊笑著說道，“塵弟不覺得，人生有的時候就像這棋盤嗎？”

黎曜塵的目光忽而凝住，李棠佑吹散了漂浮的茶葉碎末，輕輕呷了一口茶水笑道：“行事之道，便如這行子之道，人們總是過於在意這一步或者下一步會去獲得什麽，卻從未有人想過，是否有的時候，失去反而也是一種收獲呢？”

隨著李棠佑的話語，黎曜塵的目光竟然從一片驚凝轉瞬為一抹豁然，李棠佑將視線投向了遠處的湖心，語氣中也多了一絲悵惘：“有的人得到的多了，有的人失去的多了，便會產生分歧，分歧漸漸加重，就是我們所謂的仇恨。塵弟看這裏的湖水，清澈透明，飄然的一眼便可一直浸透湖底，人心比起這碧波蕩漾的湖水，卻是深邃難解了太多太多……世間這麽大，又有幾人如同塵弟這般，一眼便能看透到內心深處呢？”

黎曜塵恭敬的起身，微微躬身雙拳交握面色溫和的笑道：“李大哥長我兩歲，人生的閱歷卻勝我十倍，有你這樣亦師亦友的良人相伴，黎曜塵三生有幸。”

“呵呵，塵弟過譽了。”李棠佑笑著忙擡手示意他坐下，“說道閱歷，我也不過是各抒已見罷了，在你這樣的知己耳中是金玉良言，說不定換了一雙耳朵，便覺得我是在妖言惑眾了。”

不得不說，李棠佑的話語在黎曜塵的心中產生了巨大的觸動，世人真的對得失過於眷戀了，想到邢叔叔對楚殷恨之入骨，不也是源於這種心態麽？說到底，不過是人的本性，欲望在作怪罷了。

李棠佑仰靠在藤椅之上，看著梨花不斷的飄落在湖面，看著靜靜的湖水漸漸的泛起漣漪，似是呢喃自語般的說道：“塵弟，有的時候，執著不定，不如隨遇而安。”

黎曜塵的目光中不禁多了一絲感動，李棠佑的話語對他而言是一種莫大的開導。

晚霞將至，天空化作一片絢爛的彩繪，飛鳥還巢，驚鴻歸去。勞作了一天的人們也陸續從田地裏回到家中，賢淑的妻子已經熱好了飯菜，成群的孩童還在院落之間不知疲倦的瘋鬧完帥，直到最後一縷餘暉隱沒在遠處的山澗，宣告著一日的終結。

安寧靜怡的小巷深處忽的揚起一抹琴聲，如清風徐徐般婉轉怡人，縈繞在耳廓便使得聽到的人恍若置身在夢中，宮商角徵間的淡雅旋律仿如在人們的心中掀起一泓清泉，就連此刻眷戀在枝頭依依不舍的兩只小黃鸝，都仿佛沈浸在了這淒美動人的旋律之中。

沿著琴聲循序，之間一座僻靜清幽的府邸坐落在深巷之內，門旁的兩張紅燈籠氤氳著淡黃色的光芒，門內一條鋪滿鵝卵石的小路被打掃的幹凈整潔，小路兩旁是栽種的葳蕤葉茂的石榴樹，上面還掛著剛剛泛青的大石榴，斑駁的樹影被積水空明的月光照在鵝卵石小路上，倒有幾分藻荇交橫的意境。

琴聲便是從這大堂之後第一間主臥發出的，清澈的月光穿透了雕木的花窗，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桃花粉瓣輕輕沾掛在窗內淡粉的紗簾上，琴臺便位於月下，室內的香爐飄蕩著縷縷的香煙，熏的一室淡雅的芬芳。

端坐在琴臺上的佳人，一襲淡黃色的織錦羅裙長及曳地，上面繡著栩栩如生的粉霞，雅致的錦緞襯著她冰雪般的肌膚，柔順的青絲被挽束成了一道精致的芙蓉髻，碧玉的發簪輕輕懸於其上，點綴而下的翡翠珠輕盈的晃動著，薄施粉黛的嬌顏越發的沈靜迷人。

萋萋的燭苗映著她如雪的美顏，一雙玲瓏剔透的丹鳳美目落在十指下的琴弦，柔細茭白的指尖輕盈的勾撚挑撥，動人的旋律在空氣中翩翩起舞。

念兒走進來的時候，看見楚瀾裳安靜撫琴的模樣，就像一面綴滿瓔珞垂落著銀絲的紫絨流蘇，楚瀾裳絕美的輪廓在琴聲的韻律中顯得更加美若天仙，眸光流轉之間淡淡的影翳就像雪峰之畔的倘佯流水。

念兒癡癡的聽著這一曲終了，似乎仍然沒有從繞梁的餘音中回過思緒。

楚瀾裳似乎感到了門口有人站著，空曠的美目投向念兒所在的地方柔聲問道：“念兒，是你嗎？”

“額，小姐，念兒不好，進來之前沒有事先告知小姐。”念兒便走到了楚瀾裳的身旁，依著她的身畔徐徐坐下。

楚瀾裳淡淡一笑，順手撫過了念兒的長發，聲音輕柔的問道：“來了怎的也不出聲，又在門口站了那麽久？”

念兒俏皮的吐舌，便抓住楚瀾裳的手掌輕輕的貼在自己的臉頰摩挲著。說實話她真是愛極了楚瀾裳的手，不禁有著吹彈可破的柔嫩，更有一種淡淡的冰涼，抹在臉上是說不出的舒服：“小姐如此絕色姿容，彈奏的琴聲宛若天籟，小姐一曲簡直就是無價之寶。”

楚瀾裳被讚的“噗哧”一笑，輕輕摸了摸手中的琴弦：“不過尋常一曲罷了，哪來的什麽無價之寶，這首曲子，還是我母後在世的時候傳授給我的……”

說著，楚瀾裳的雙眼便越發的一陣落寞，念兒知道自己的口不擇言定是激起了楚瀾裳的傷心事，忙著轉移話題：“小姐，你明天想吃什麽啊，念兒做給你吃。”

楚瀾裳笑著搖搖頭道：“明日皇兄便會抵達，我們隨著皇兄一起入住泰山行宮，念兒也不必繁忙了，今晚早些休息吧。”

“哦。”念兒輕輕的點點頭，卻坐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肯離去。

楚瀾裳正要收拾一下琴臺，見感到念兒一動未動的坐在自己身邊，便取消了手頭的動作轉過頭笑著問道：“念兒可還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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