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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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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江懷風是第一個發現阿米利亞異常的人。

作為每天至少會見兩次面的兄長, 他輕易察覺了自家義弟不同尋常之處。

從下大雪的某一天開始,阿米利亞困倦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日都掛著一副睡不夠的倦怠表情, 吃的東西也越來越挑剔, 像是沒有胃口,總是只吃了一些就放下。

不知是不是沒有吃飽的緣故, 他的臉色也慢慢變得白,唇色淺淡, 好似生了病,眉宇間依稀有了脆弱之態,一舉一動少了很多活力。

一開始, 江懷風以為這是冬季帶來的影響。

廢棄區的冬季食物變得更加稀缺,許多常年生活在這裏的人在這種環境裏會減少行動, 降低消耗,同時自發降低食欲,以節省糧食, 順利度過冬天。

這種情況下, 人會變得比之前虛弱一點是很正常的。他認為阿米利亞在過去習慣了冬季減少吃食, 減少活動, 才會這樣。

等阿米利亞重新認識到如今的處境與之前不同,他不必餓著肚子,也不必忍受嚴寒,這種情況就會改變。

當時抱有如此想法的江懷風, 沒有料到,會看見阿米利亞宛如厭食的狀態。

那時阿米利亞接二連三拒絕了與他吃飯的邀約, 聽仆從說,也沒有和餘枝一起吃飯, 江懷風覺得蹊蹺,才找上門,想問問情況。

結果還沒進門,就從半掩的門縫中,看見紅發青年俯趴在水池旁捂著嘴,嗆咳不停的狀態,像極了那日喝到不合心意的果汁的樣子。

他急忙推門而入,拿了桌上的水杯想給人緩一緩,卻被拒絕了。

阿米利亞似乎有些疲憊,停下咳嗽,靠坐在地上,半瞇著眼,微張不知為何愈發鮮紅的唇瓣,沖他擺手,“不用了,我不想喝。”

江懷風眉頭緊皺,眼前的情況顯然與他預想的不同。

“你今天吃了什麽?”他近乎質問,語氣卻在觸及對方時,不可避免放緩了一些。

“普通的飯菜。”阿米利亞神色如常,數了一遍,“一些肉排、面包、果汁。”

“什麽時候吃的?”

“剛剛。”

江懷風目光一沈,語氣變得冷了些:“你什麽都沒吃,對吧。仆從告訴我,你今天什麽都沒有要,你的房間裏也沒有食物,你吃了什麽?”

阿米利亞沈默了一會,擡眼看他:“只是一些不太好吃的東西。”

比如一點疾病、痛苦、死亡。

魔族概念中,與治愈相關的魔法,總需要更可怕的代價交換。

魅魔們仗著自身恢覆力強悍,類似的魔法極少。阿米利亞此前也沒有學過,一時半會也沒辦法精通,所以他選擇用更簡單的辦法替代。

——吃了它們。

他是以正面情緒為食的小魅魔,卻並非不能吃正面情緒外的東西。只是那些東西不能飽腹,反而會對他造成負擔,沒有必要吃,他也從來不會去吃。

阿米利亞不能治愈疾病,也不能讓人變回沒有生病的樣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不斷蔓延的疾病、痛苦與逼近的死亡一點點吞噬下去,用魔族自身強悍的身體消化,變成另一種形式上的治療。

——為他強行拖住一個人類女孩不斷流逝的生命。

但這樣的回答顯然無法讓江懷風接受。

區長先生目光淩厲地打量著他,尤其在他平坦的小腹處停留,語氣凝重:“你……得了進食障礙?”雖是疑問,但說出的口吻有七/八分篤定。

吃不下東西,異常的反胃,身體虛弱,精神萎靡……種種癥狀結合起來,似乎能令人聯想到這個病癥。

阿米利亞對人類的病癥所知不多,但聽這個名字,大概也能猜到是什麽意思。他心知這不好解釋,便也沒有反駁,只稍微變通了其中的某些因素,“我不是吃不下東西,只是能吃的東西不多。”

在不消耗魔力的情況下,他確實不需要吃太多食物。但吃下太多不該吃的東西,普通的人類食物就變得不能入口了。

如果有正面情緒供給,大概他還是吃得下的。

可惜,這裏的人普遍沒有那樣的正面情緒,他也沒得吃。

“你能吃什麽?”江懷風眉心皺得更緊,似乎並不相信。

阿米利亞挑眉勾唇,略顯脆弱的臉龐上硬生生多出一抹艷色,他張口,壓低聲線,用近乎蠱惑的語氣問:“你想幫我?”

區長先生頓時脊背一麻,隱約覺得自己將要說出口的話題會帶來不太好發展,但看著紅發青年淺淡的唇色與蒼白的臉頰,還是把話說出了口,“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找到。”

“那,”小魅魔起身,靠近兩步,上下打量著他,像是打量一盤即將端上餐桌的飯菜,舔了舔嘴唇,笑意傾瀉間眸光流轉,帶了些暧昧的味道,“我想吃你也可以嗎?”

近距離的呼吸噴灑在脖頸,江懷風喉結動了動。

他一時之間分辨不出這到底是一種渴望血肉的異食癖,還是一份本該來自夜晚的邀請。

如果是其他人,他很快就能看出對方的意圖與想法。但從行事風格不定的阿米利亞身上來看,似乎都有可能。

“你想……”金發碧眼的區長先生閉了閉眼,再次睜眼時,目光灼灼,微一低頭與阿米利亞對視,“怎麽吃?”

阿米利亞有些驚訝,他沒想到江懷風會流露出答應的意思。

雖然他只是想嚇一嚇沒什麽見識的人類,以此減少對方的打擾,但如果江懷風真的同意,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好事。補充人類的精氣,有利於魔力恢覆。

“你的意思是,隨便我怎麽做嗎?”

他漆黑的眼瞳深處開始泛起紅光,宛如興奮起來的證明。

紅發青年嘴角噙著一絲笑,慢慢貼近了金發碧眼的區長,一手扯向他整齊的領結,另一手鉗住他的下巴,輕易讓他低了頭。

呼吸在縮短的距離間交融,熾熱的溫度在貼近的肌膚間升起,清幽的香甜氣息在咫尺距離蔓延。

領結被扯開的瞬間,彼此的唇瓣如同磁力的吸鐵石,緊緊相貼,下一秒,一方舌頭撬開牙關,開始攻城略池。

另一方則在短暫怔楞後,奮起反抗,很快反敗為勝,占據了主導權。

阿米利亞被親得有點發懵。

一開始的確是他主動去親的,但江懷風這個純愛黨,不過半分鐘就學會了反制手段,親得過分激動而貪婪了。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他都要懷疑一下到底誰才是魅魔,怎麽這人親起來跟啃什麽好吃的東西似的,沒完沒了,還要搜刮每一處角落。

而且可惡的是,江懷風只許他親,抓住了他想解開衣服的手,不讓他再進一步。

直到兩人唇瓣分開,牽出一截晶瑩的線,這場勉勉強強的進食活動才算結束。

阿米利亞平覆了下呼吸,抿著泛紅發腫的唇,看著江懷風後知後覺臉上泛起紅色,只覺得這人有點超乎想象的不客氣。

而且憑什麽不許他進一步動手,只許自己親得痛快?!

他舔了舔尖牙,心情有點不太舒爽,“你不是說讓我隨便吃嗎?”

“我沒有答應。”這會子,金發碧眼的男人一邊溫溫柔柔給他擦了嘴角,一邊面上露出幾分無辜與坦然,“我只說會幫你。”

阿米利亞對這話嗤之以鼻。他目光下移,盯了一眼江懷風的下面,再擡眼,滿臉不能理解:“你並非沒有欲望,為什麽要忍耐?”

江懷風頓了下,慢慢嘆了口氣,似乎是教導,“利亞,有時候,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就不用說了。”

說完,他話鋒一轉,“忍耐當然是為了更有價值的事物。現在這樣……太隨便了,如果你希望,我們可以在儀式舉辦後再繼續。”

“儀式?”阿米利亞一時沒聽懂他什麽意思。

“嗯,結婚儀式。”區長先生耐心解釋,“你願意的話,我們明天就能去登記。”

紅發青年一滯,眼底流露出一絲不可思議:“結婚?”

“嗯,你明白這個詞的意思嗎?”似乎想起來他常識不夠的情況,江懷風還問了一句。

他當然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過去喜歡上魅魔的人類不計其數,其中不乏想要定下終身相守的契約,即結婚的人。但對魅魔來說,這事無異於將自由的小鳥關進狹小的籠子,完全是違背本性的行為,很少有魅魔會答應。

少數答應下來的魅魔,其中大半會在膩味後解除關系。另一半……

阿米利亞皺眉,後退一步,選擇果斷與江懷風撇清關系:“我想我們之間有點誤會。”

“誤會?”江懷風看出他動作裏的抗拒,眉頭微微蹙起。

“我只想要吃點東西。”紅發青年說得坦蕩,“我沒有和你結婚的打算。”

江懷風嘴唇抿成一條細細的直線,目光涼了幾分。

這話他不是沒有聽過。相反,東都貴族們拋棄自己的情人時,經常會用更加溫柔且冷酷的口吻告訴他們,自己並沒有長久和對方在一起的打算。即使阿米利亞的語氣並不溫柔,但表達的意思如出一轍。

這屬實算得上個笑話,向來作為拋棄一方的貴族少爺,居然有被人拋棄拒絕的一天。

他並不介意被拒絕,可他很介意這份心情被隨便一個理由玩弄。

那股被戲弄的憤怒剛剛在心頭燃起,江懷風剛想說些什麽,擡眼對上面前這人冷淡平靜的目光,陡一接觸,他就像是被潑了盆水的柴火堆,剎那找回了理智。

是了,阿米利亞或許根本不明白什麽叫做喜歡,也沒有喜歡別人的經驗。

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嗎?阿米利亞本能地渴求他人的愛,正如現在對待他,也不過是一種本能的渴求……他怎麽能向一個不懂喜歡的人奢求感情。

是他一時被情感驅使,沖昏了頭腦,誤以為對方也擁有同樣的感情。這件事對雙方都不公平,他們需要更多時間。

江懷風微微閉眼,深呼了一口氣,再度開口時已然冷靜許多:“我明白了,還太早了。”

阿米利亞不明白他說的早是什麽意思,但他看得出來,江懷風已經不打算繼續要求結婚了。

沒等他出聲,就聽見對方又說,“等我教會你將本能以外的渴求目光看向我的時候,我會再詢問你同樣的問題。”

阿米利亞蹙眉。

又是教導。

江懷風總是覺得他需要學習,覺得他需要進一步融入人類之中。

他自認是合格的魅魔,此刻卻也對這種配合感到有些無趣與倦怠。

學習人類的情感與習慣,學習魔族不曾有的本能外的東西,究其根本,真的有意義嗎?

他總會回到自己的世界,不會長久與人類在一起,習慣人類的生活,反而是一種阻礙。

現在的一切,只是魅魔不起作用時的臨時對策罷了。

許是剛剛的精氣攝取導致的魔力湧動,某種冷酷的情緒自血脈上湧,變作漫不經心的話語,小魅魔挑釁似的,對名義上的兄長開口,“哦?那我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江懷風頓了下,沒有因這個挑釁生氣,只微微一笑,再度提起被忽略的食物話題。

他從阿米利亞稍微好轉的臉色上,倒是相信了幾分之前能吃的食物很少的話。

這或許是一種異食癖。

不過他還是認為,阿米利亞需要除此之外的食物。畢竟正常人類是不可能完全不吃東西就活下去的。他堅持讓阿米利亞多嘗試嘗試別的食物。

一通話下來,阿米利亞有些煩躁,雙手抱胸,坐在床上,對江懷風一揚下巴,“我不會有事,你要是真想幫忙,就自己來。”

經過剛剛的親身實踐,這話是什麽意思,兩人不言自明。

阿米利亞原以為這話就能阻了江懷風想讓他吃人類食物的決心,沒想到對方略一沈吟,竟然真的答應了。

“好。”金發碧眼的男人表情無奈,主動約法三章,“你需要我的話,我會來。但你必須和我一起吃飯。”他強調了吃飯的字眼,用意如何非常明顯。

鑒於江懷風已經退了一步,阿米利亞想了想,懶得繼續掰扯,就點頭同意了。

於是,關於吃飯這一茬的事才定下了。

這天開始,江懷風真如自己所說的那樣,一方面給阿米利亞找來了各種食物,試圖讓他多吃一點,另一方面對親吻的要求予舍予求,聽話得像是被馴服的金毛大狗,配合得出奇。其偶爾的興奮勁兒,反倒讓本該作為吃的那一方——阿米利亞第一次感覺自己是不是被占便宜了。

要不是他確實得到了好處,沒有吃虧,偶爾他都會產生一點拒絕的念頭了。

即便如此,這種程度的精氣相對消耗的量來說,不過杯水車薪。

江懷風不久發現,阿米利亞虛弱的速度有所放緩,但沒有停止。

這段時間阿米利亞吃的東西因為有他督促,盡量保持在正常範圍內,可阿米利亞依舊表現出虛弱的狀態。與此同時,身體素質日漸變差的餘枝那邊,卻不知為何慢慢重新擁有了點活力,仿佛有什麽東西幫助她,放緩了走近死亡的腳步。

這兩種情況出現時機的同步,以及阿米利亞常常去看望餘枝的事實,讓他起了疑心。

“你是不是做了什麽?”

“什麽?”

江懷風找到房間裏半夢半醒的紅發青年,眉心緊蹙,表情嚴肅,重覆了一遍,“餘枝的事,是你做的嗎?她的病情惡化在變慢,這不合理。”在沒有得到治療的情況下,病情惡化理應變快。

阿米利亞微微睜眼,視線沒有看向來人,沒什麽焦距,開口輕飄飄,仿佛還陷入夢中,尾調慵懶,“我只是讓她變得稍微輕松了一點。”

江懷風來之前懷疑過自己的猜測,可當猜測被證實,他還是不可避免沈了臉色,“我說過,你應該離她遠一點。”

阿米利亞毫不在意,“我也說過,我不喜歡你的建議。”

“你要用你的命,交換她嗎?”江懷風語氣冷了下來。

精神力的利用方式因人而異,或許有代替他人受苦的用法,盡管不可思議了些,但目前似乎沒有別的理由能解釋這種情況。

“不。”紅發青年笑了聲,“這是不可能的。我僅僅是為了……”

“為了什麽?”見他忽然楞住,江懷風也有些不解。

阿米利亞頓了頓,接了沒說完的話:“或許是為了……讓她看見春天。”

他有些遲疑,又好像是不太確信。

江懷風隱約讀懂了其中的含義,他不清楚阿米利亞是否學到了怎麽關心他人,又或者這是他學習關心他人的過程。無論如何,即使沒有危及性命,他也不讚同這種做法,“你這樣做,餘枝不會高興。”

“可她想活下來的。”阿米利亞緩緩閉眼,像是又要睡去。

江懷風見狀,沒有再去叫醒他,只冷著臉走了。

他知道自己很難說服自家某方面來說非常頑固的義弟,也不打算費這個力氣。

這治標不治本。

他非常清楚,這件事的關鍵人物,是餘枝。大概是為了防止被發現異常,阿米利亞最近沒怎麽去見餘枝,去見也是在視線不好的深夜,成功隱瞞了自己的異常。

即使知道,餘枝不過個小姑娘,她不一定說服得了阿米利亞。

再這樣下去,病倒的人就不止餘枝一個了。他必須舍棄之前溫吞的手段,做出有些極端的選擇了。

三天後。

被強行“請來”的對基因病有研究的貴族手下的醫生,站在了餘枝的床頭,緊張地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

將人帶來的區長先生,如同一尊大佛,睜著血絲密布的眼睛,對他命令道:“看看她的情況。”

這話冷硬得像是提了刀架在脖子上。

深感危險的醫生,一句話都不敢反駁,他還記得自己是怎麽忽然被請來的,只能戰戰兢兢拿起攜帶的專用設備,開始了檢查。

餘枝安靜地配合醫生的指令,抿著嘴,眼底隱隱有期待之色。

阿米利亞靠在門口,慢慢打了個哈欠,註視著餘枝和醫生的動作,眼角眉透著淡淡的疲倦。

得到消息匆忙趕到的郁衡,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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