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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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生辰
秦時予的求學之路並不風順。小蘿蔔頭習慣在田裏山間撒歡, 乍一下讓他老實端坐在椅子上?，沒過多久就開始渾身刺撓坐立難安，加上?他大字不識一個, 看書好似看符，嘟嘟囔囔跟著旁人照葫蘆畫瓢念，結果一道催眠咒直把?自己念的昏昏欲睡。
初來乍到與其他人不相熟, 他做什麽都?是獨自一人。趙子淮本身就忙，唯一能說?上?一些話的只有寸簡，可寸簡也跟個小陀螺似的忙得團團轉, 因此一天下來，秦時予說?話最多的時間段就是月姐兒來的那兩個時辰。
再不提被?窩比家中硬，吃食更比家裏差。回到家, 秦時予只說?一切“還行”。
“沒什麽不適應的，妹妹在那兒不也過得好好的嘛。”小蘿蔔頭將碗沿上?的米粒扒得幹幹凈凈，唇邊的油漬都?要舔一圈, 那遞到葉瀾面前的碗幹凈得像是沒盛過飯, “嫂嫂再來一碗！”
“你一下吃這麽多, 肚子難道不撐得慌嗎？是不是在書院沒吃飽？”葉瀾不敢多裝, 怕他一口氣把?身體給吃壞了，因此只敢盛小半碗，再給他夾菜夾肉。她固然知道書院裏的夥食一般, 但每月給的夥食費等等讓這小子吃飽還是不成?問題的。本想著每日送月姐兒去念書的時候順便送上?些吃食給他，轉念一想, 書院孩子多，給他一人吃獨食又不太好, 因此便在他歸家時多煮上?些營養的。
碗底剛磕到桌上?，秦時予的筷子就動了起來。吃太快難免噎住, 他忙不疊往嘴裏送了口湯，這才開口，“我又不是豬，當?然吃得飽。”
葉瀾正要笑?他這幅樣子和哼哼拱地的小豬沒什麽區別，誰知他的話還沒說?完，“再說?阿敏姐日日都?帶著東西來，先生不要，她就直接給了我。”
私底下秦時予管趙子淮叫舅父，但私底下的時間少，改口麻煩，他幹脆一直這樣叫。
方敏的心思人盡皆知，書院裏的孩子個個都?是人精，背地裏都?管她叫師娘，討人家高興了就有糖餅這樣的小玩意兒吃。趙子淮固然看不下去，好幾?次厲聲告訴她別再來書院了，可她總有理由?和借口出現，也算是換著法?子給秦時予開了小竈。
葉瀾正要回話，哪知餘光瞥見院子外的動靜，於是要說?的話暫且撂下，就連碗筷都?一並放下了。待那人走?遠，她這才走?到外邊的一棵樹下，取回了樹底下的物什。
葉盼娣繡帕子的速度越發快，這段日子葉瀾都?快幫她賣了十條。走?一趟繡坊不是什麽難事，她倒是想問問對方為何?如此賣力，可惜一直都?找不到機會?。
將帕子放好回到位置上?，葉瀾問出之前沒說?完的話，“那你可有跟其他人一樣改口喚她‘師娘’？”
“我才沒有，哪些吃的沒你做的好吃，再說?我有錢，可以自己去買。而且就算不喊阿敏姐也會?把?吃的給我。”
這話好像哪裏怪怪的，葉瀾還未細究，吃飽喝足的秦時予已然放下筷子，迫不及待要去找好幾?日未見的小夥伴玩。
葉瀾趕緊提醒他道：“別離葉壯家太遠！”
葉阿奶的記性越發差，多的時候一日有兩次要出去尋她，以至於葉壯早上?一睜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尋到阿奶的身影。這樣嚴重的癥狀不可能不請郎中來看，癡癥已經是確定的事。
無?論如何?日子都?是要過的，回了學堂，秦時予依舊要費勁巴拉學知識。
月姐兒無?疑是最自在的，她年歲小，先生對她不甚要求，再者她乖巧聽話，是最讓人省心的孩子。除她之外書院裏都?是男孩，對於這個巧人兒更是喜歡得不得了，一得了歇息的時間就圍著她轉。
眼看著上?午的兩個時辰過去，嫂嫂要來把?月姐兒接走?，秦時予就又羨慕又驕傲地捏著她的小圓臉將人送到門口，“你最舒服了，有個詞怎麽說?來著？‘眾星捧月’。”
前來接人的秦錚聽見這話不免好笑?，招招手把?月姐兒牽了過來。
秦時予問：“今日怎麽不是嫂嫂來？”
秦錚反問：“你不想見到我？”
“大哥冤枉啊！”秦時予雙手合十賣乖，“只是先前都?是嫂嫂來的嘛。”
秦錚揚起的眉毛落了下去，只道說?葉瀾今日沒到鎮上?來。
“為何?？嫂嫂的肚子又疼了？”
“你不記得了？今日是你和月姐兒的生辰，她在家中準備。”言罷秦錚彎了彎唇角，擡手覆在他腦袋將人調轉了個方向，“已經替你告了一天的假，進去跟先生說?一聲我們就回去了。”
兄妹之間的對話叫其他孩子聽見了，面上?無?一不是羨慕之意。他們都?知他的嫂嫂在街上?做生意，那噴香的餅子別提多搶手。而秦時予更是成?了一只鬥勝的公雞，氣宇軒昂領著大哥往後院走?。
哪知還沒見到趙子淮的身影就先聽見後邊的爭吵聲。方敏滿眼通紅，臉上?還掛著幾?道明晃晃的淚痕。她是從後院跑出來的，失神之下撞倒了小小只的月姐兒，又趕快倉皇扶起。
“阿敏姐……”秦時予看看大哥又看看妹妹，他不曉得兩個大人之間發生了何?事，只能試著安慰，“今日我和妹妹過生辰，嫂嫂在家做了好吃的，你不是最喜歡吃她做的東西了嗎，要不跟我一同回去慶生？”
方敏用衣袖隨意擦擦臉上的淚痕，面上?苦笑?更明顯，“今日就不去打擾你們一家人了，祝你們兄妹二人生辰快樂，改日我再給你們送上禮物。”說罷撇下眾人，繼續抹著淚跑出了院門。
趙子淮少見發這麽大的火氣，寸簡轟了圍觀的孩子進屋吃飯，讓秦家兄妹直接回去即可，他會?轉告先生他們離開的事。
回到家，秦時予立刻將這事告訴了葉瀾。
葉瀾舀菜的動作一頓，很快反應過來，連同?月姐兒都?一塊提醒了，“不幹你們的事，少管大人會?說?什麽做什麽，日後在書院裏也不要跟其他孩子一塊嚼舌根。快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旁的炒菜燉肉都?先撇到旁邊，最先端到兩個孩子面前的固然是必吃的長壽面。
熬煮一個上?午燉出來的雞湯做底，上?頭飄著一圈圈金黃的油脂，圍上?一圈自家種的嫩青菜，中間還要臥一個白花花黃澄澄的焦邊荷包蛋。
秦時予挑了一根面條送進嘴裏，吃起來才發現不對勁。一口面條好似吃不盡，哪怕嘴裏已經塞得鼓鼓囊囊，碗沿還是掛著有面。他虛咬著面條，詫異地扭頭看向葉瀾，兩邊臉頰像極了尋吃的松鼠，整個人看起來呆呆的。
月姐兒也是同?樣的反應。
葉瀾忍俊不禁，“吃吧，就是一整根。”沒辦法?，家中就只有她一人，她又不會?扯面，幹脆先扯出一小揪出來，而後像玩橡皮泥一般慢慢搓長。這個做法?雖糙了點，但也能稱得上?是一個特?色。
除卻特?長的長壽面，葉瀾還特?制了獨屬於他們的“蛋糕”。沒有奶油和烤箱，她就用窯做了個有意思的莓果餡餅。
秦錚這幾?日得空就在山上?投放蜂箱和抓蜜蜂，清明前後滿山都?是嫣紅的杜鵑，其餘紅的白的野花更是數不勝數，采蜜的蜜蜂雖多且好抓，但只抓蜜蜂遠遠不夠。擒賊先擒王，最重要的就是跟著蜜蜂在山裏跑，找到蜂巢之後將蜂王給捉住。
蜜蜂也不是吃素的，他露出的皮膚幾?乎被?蟄了個遍，又紅又腫一個大鼓包。好在挨的針也不是白挨的，這幾?日下來好歹讓蜂箱有了動靜，帶回來的蜂巢凝了不少蜜。尋蜂路上?碰到的新鮮玩意兒，待歸家時也都?給葉瀾帶了回來。
最多的當?屬用大葉子包起來的三月泡。清明前後正是吃這種小莓果的時節，葉瀾小時候也是在山裏瘋跑的，自然認識這種果子。長得很像樹莓，從果蒂上?摘下時能瞧見裏面是中空的，顏色紅中偏粉，吃起來酸酸甜甜。
三月泡山中多見，另一個多見且相似的是蛇莓，顏色更為艷麗，大人往往告誡孩子說?蛇莓是被?毒蛇爬過的，因此吃不得。說?法?是假，但其中確實有些許毒素。
走?一趟山，胳膊上?挎著的小籃子就滿了。
面粉中倒入味道不太重的茶油，大概混合後加入一小撮鹽和幾?顆雞蛋，揉搓成?面團靜置一會?兒。此時處理莓果，先用鹽水泡一刻鐘，洗去看不見的小蟲子和灰塵。微微碾碎，果肉連同?汁水一同?倒進鍋裏，加入磨碎的飴糖熬煮。
葉瀾不喜甜，因此糖只點到為止，又加了些蜂蜜調和。熬煮過程中火候不能大，免得糖焦了出現苦味，因為莓果本就綿軟多汁，因此待糖冒小泡時就可以舀出來。
正經“莓果派”的做法?葉瀾根本不曉得，這些步驟也都?是往簡答了去。剩下一步就是“組裝”。因著有兩個孩子，她做的分量也是兩份，面團搟平放入盤子之中，稍稍用手摁一下周圍使其薄厚均勻，多的餅邊切掉，用小竹簽在底部戳幾?排空襲，先倒入一層甜甜的果醬，上?邊再用新鮮莓果擺一圈。切下來的多餘餅皮再揉圓搟平，隨自己要做什麽花樣。
月姐兒的那份她特?地弄成?了麻花辮，秦時予的就簡單一些，直接切成?條橫豎擺放。刷上?蛋液使其上?色均勻，送入預熱好的窯，半個小時就能看見成?品。
餅皮金黃微焦，花邊之下依稀可見泛著蜜色的果醬。趁熱吃口感和味道都?最好，派殼酥脆，連帶著果醬咬一口，溫熱的糖漿恰好軟和酥皮。
兩個孩子第一次見到這種餡餅，當?即興奮哇哇個不停，葉瀾叫停他們道，“這是生日蛋糕。”
生日蠟燭就免了，但是生日歌還是可以唱一下的。反正只有一家人在，她一個人也能唱的起勁，一句“祝你們生日快樂”反反覆覆唱，甚至差點將後面英文?的部分接著唱了下去。
秦時予道：“我有禮物要送給嫂嫂！”
葉瀾沒想到他過生日自己有禮物，很是配合地捧場，就見他噔噔跑進屋裏，隨後獻寶似的給她遞來一張紙。
打開一看，是兩個字。
“這是我寫的最好的一幅，就連先生都?誇我了！”
葉瀾看得眼眶微濕。無?他，只因她看出那是何?字，正是“葉瀾”二字——她的名字。
自上?次方敏同?趙子淮起爭執，別說?葉瀾了，就連秦時予都?再沒見過姑娘的身影，想打探情況也只能旁敲側擊一下主?人翁身邊之人。
正好趙大時常來攤位上?幫手，葉瀾就順勢探探趙小那邊的情況。肉嘟嘟的阿芷一見到她就伸手要抱，她將香香軟軟的孩子接過，略顯嫌棄地用口水巾將孩子下巴上?掛著的晶瑩擦掉，這才緩緩開口道，“前些日子聽予哥兒說?二哥和方家姑娘鬧了矛盾，大哥可有聽說?？”
兄弟之間不似姑娘家，有什麽話都?一咕嚕相互倒完了。趙子淮自然不會?和趙子維說?這件事，但表情遮不住。以往見了誰都?是溫潤，如今卻總是蹙著眉頭，一副對什麽都?不耐的樣子。
趙子維如實道：“這倒沒有，不過他近來確實脾氣差了些，倒是鮮少見他如此情緒。”
最憂心忡忡的反而是李映香，婦人雙手不斷摩挲著，眉毛都?快要擰到一塊去，“這事怪我，一開始就該把?話說?清楚的。”
葉瀾笑?道：“怪你作甚？一沒攪和二沒阻攔的，事情發展如何?全靠他們自己不是？明日我去看看阿敏，您就別多操心了。”
翌日她便烤好了香甜的莓果派，趁熱帶到了方家去。
活潑開朗的女兒如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方圓本就對此頗有微詞，現在哪怕見了葉瀾都?扯不出笑?，重重撥弄著算盤上?的一枚珠子，鼻腔哼出一口氣來，“事到如今傷了心，能讓阿敏清醒些也是件好事。”
言罷睨了來人一眼，潛臺詞就是讓葉瀾別給方敏帶來什麽希望。
“知道您是護女心切，我作為好友亦是擔心她。再者你我相處有一段時日，難道還不了解我對於男女之情的態度？感情是他們自己的事，我何?時插手過。我和阿敏的交情畢竟擺在這兒，今日來也只是作為閨中密友來的，不想她一個人在屋裏悶得慌，若是能和她說?上?幾?句話解解乏更好不過。”
方圓嘆了口氣，還是從前臺走?了出來，領著葉瀾到了後院方敏住的那屋。堂堂大鋪面的東家，到了自家姑娘屋門口卻變得小心翼翼，做賊一般壓低了聲音同?葉瀾道，“你幫我好好勸勸她，無?論管什麽法?子，只要不和書院那小子有交集都?一切好說?。”
該表達的意思已經說?了個明白，葉瀾未再多言，只應了句“明白”，隨後擡手叩響了房門。
不出意外得了屋裏人的牢騷，“說?了不出去不想吃，更不想見到任何?人！”
“我你也不想見嗎？”
屋內安靜一陣，隨後就有掀被?穿鞋的動靜傳出。方圓哭笑?不得，他這個做爹的一點面子不給，反而葉瀾說?句話的功夫就有了反應。兩人對視一眼，接收到葉瀾放寬心的眼神，他也不有別的反應，顧自往旁邊退了退。
待門開之後，葉瀾邁步而入又輕輕合上?。
方圓對這個獨女的吃穿用度固然是最好的，屋子寬敞且亮堂，光是梳妝臺就占了不少位置，更別說?衣櫃和床。而方敏開了門之後更是直接倒進了大床裏，柔軟厚實的棉被?一裹，只剩發旋能看見。
“我第一次來你家尋你玩，你就這麽待客的？”葉瀾伸手扯被?子，然而姑娘拽的緊，她扯半天也沒用，只得換個法?子哄她出來，“你不是喜歡吃我做的東西嗎？我新烤了派，可香了，快出來趁熱吃。”
姑娘還是不為所動。想來是真難過極了，連好吃的都?提不起她的勁。葉瀾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也跟她打起了感情牌，“我在山上?忙活一天才采到的三月泡，還要熱窯盯著烤制，這段時日經常下雨你也知道，當?真不嘗嘗我的一番心意？”
心軟的姑娘果然動搖了心思，攥著被?子的手一松，葉瀾趁機將人從被?子裏剝了出來。
方敏悶悶道：“我不會?告訴你發生了何?事的。”她這幾?日天天以淚洗面，好不容易緩過點勁，再不想往自己心窩子上?戳。
葉瀾應得痛快：“我本就沒想問你，你不想說?我不想問正正好，這段日子肯定沒好好睡覺吃飯吧，快起來洗洗臉，嘗嘗我的手藝，以後能不能開店就靠你一句話了。”
她牽著姑娘的胳膊將人扶正，以手為梳將對方亂蓬蓬的發絲大致梳順，“你坐著緩緩，我去打盆水來給你擦擦。”
屋外豎耳聽動靜的方圓大喜過望，皺紋都?淡了不少，趕忙親自盛了一盆清水送到葉瀾手裏，“還是你有法?子，這件事就多靠你了。”
“您寬寬心，我看看能不能把?她哄出去。”葉瀾回到屋裏，就見方敏正坐在凳子上?對著鏡子嘆氣，長籲短嘆的樣子像極了村口的怨婦。她實在見不慣她這副樣子，於是傾身將窗戶推開。
這幾?日陰雨連綿，今日才難得稍稍放晴，明明光線不太亮眼，然而姑娘一時之間還是無?法?適應，緊緊瞇住了浮腫的雙眼。
“天下教書的男兒一抓一大把?，你說?你現在有何?值得的。我看你在他那兒讀的不是書，是什麽能灌人迷魂湯的妖書吧。”
葉老媽子上?線，三下五除二就將人收拾幹凈，遞了個派到方敏手上?。她這次做的小，巴掌大小省的切，正好方便拿起來吃，“你不是喜歡到村子裏玩嘛，正好過段時間就是清明，你祭完祖到我那兒住幾?天，我帶你上?山拔筍，一手一根你肯定喜歡。”
方敏咬著派，眼神亮了一瞬，隨後又黯淡下去，“我還是不給你添麻煩了，我爹說?這段時日要忙著插秧了不是？”
要勞作不假，不過倒也沒這麽快。前些日子才將要用的稻種浸泡出來，將地翻松施肥後撒了下去，如今也才剛剛開始冒芽子，要正式開始種進稻田裏去還要等到四月下旬。
“你怎會?給我添麻煩？再說?這種話我可是會?和你翻臉的！”
葉瀾義正言辭說?了好一頓，這才哄得姑娘精神一些，讓她答應過了清明之後就到村子裏住上?一陣。
清明時節的天氣陰晴不定，出攤多有不便，葉瀾幹脆在家中準備祭祖要用的物什。
紙錢白燭不費多少力氣就能在街上?購置完，麻煩的是準備吃食。除卻常見的白斬雞、糕點和酒水，還要包上?些粽子。
幹粽葉和糯米泡上?一夜，前者用前還需要用沸水煮十分鐘，再用絲瓜瓤小心刷過前後兩面。浸泡好的糯米加一些醬油上?色，準備好其他餡料就可以開始動手包。
兩片粽葉首挨著尾稍稍相疊，折成?漏鬥狀，先加入一勺糯米打底，再依次填入餡料。她包的是肉粽，選的是肥瘦相間的五花肉，提前用醬油、鹽巴腌制過兩個時辰，確保吃起來不會?幹柴無?味。再放一小塊泡發過的蘑菇，最後用糯米蓋緊壓實，折疊粽葉之後就可以捆繩。
若是能有一顆翻沙滋油的鹹蛋黃更好，一口下去肉香連著鹹油香，舌頭都?要鮮掉了。葉瀾說?什麽都?要在端午包粽時吃到心心念念的鹹蛋黃肉粽，於是得空就去村裏其他人家處買了鴨蛋，浸在鹽水中做鹹蛋。更是計劃著之後要在家中養兩只母鴨。
李映香是包粽子的老手，葉子只需在她手中翻折幾?下就有四個規規矩矩的尖角，嘴上?咬著棉繩一端，繞幾?圈就能捆得紮紮實實。手忙腳亂的當?屬新手葉瀾，稍稍不註意底下的角就開始往下漏米，好幾?片粽葉補救完，好好的“粽子”也變成?了四不像。
嘗試著包了幾?個，最後她還是老實包長棕去了。這個就簡單得多，取幾?片葉子在掌中交疊成?船樣，再依次放米塞肉。中間先捆繩，再捆兩邊就容易許多。
包好的粽子燜煮一晚，清明時還能趁熱帶去祭祖。
秦家人的墓地低，爬起來要輕松些，因此一家四口先去掃秦母和弟妹的墓，稍後才和葉大家匯合去掃葉家祖宗的。
上?次來才除了遍草，如今不過月餘，草又頑強冒了出來，好在處理起來還算輕松。秦錚在邊上?砍了一根小野樹，簡單弄了弄葉子，在上?邊纏上?紙幣後就插在了面前的小鼓包上?。
葉瀾則是擺放貢品燒香，邊動作邊同?地下睡著的人說?上?幾?句話，保佑家人平安順遂。
紙幣被?烈火燃盡，煙霧迷眼，不時有灰燼紛飛在眼前。
輪到掃葉家的墓，說?是翻山越嶺都?不為過。
葉家祖宗長眠的這座山少有人來，一年過去，雜草樹叢肆意生長，連路都?完完全全遮了去。秦錚雖力氣大，奈何?他不識路，只能由?葉大和葉老爹二人拿著鐮刀在面前開路，他緊跟著在後面幫手。其餘人就背著東西跟在身後。
泥路濕滑，肩上?背著的東西亦沈，葉劉氏母子三人還好，只需顧著自己即可，葉瀾這邊還有兩個孩子，自己只能落在最後頭，碰上?何?處有溝有坑還得將他們背或者抱過去。
葉盼娣見狀也慢了腳程，跟在隊伍後面幫著葉瀾照看兩個孩子。
而葉瀾早已連話都?說?不出來，二人對視一眼，她眼裏感激的意味不言而喻，於是叫予哥兒跟緊姨母，自己則是帶著月姐兒在後面慢慢趕。扯著山壁上?的樹枝大步邁過一個坑，她已經累得氣喘籲籲汗如雨下。
葉劉氏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顧不得邊上?都?是泥巴，揪著一把?葉子就扶著歇息。她面上?早就掛不住好臉色，潑婦樣子是十足的，因此除了她那好大兒，其餘誰都?離她有段距離。
大家都?又渴又累，碰上?一股山上?流下來的山泉，葉家兄弟便停下招呼眾人稍作休整。
山泉水清可見底，一捧水灑到臉上?難得帶來一抹清涼，葉瀾倚著秦錚小喘著氣，此刻終於有閑心打量起這座山之外的景色。
遠山被?薄霧繚繞，遮不住重重疊疊的青綠，耳邊水流聲泠泠作響，在此時撫慰一下急促的喘息。
若是沒有那對母子的動靜，身處此番情景當?真能稱得上?怯意。
葉興旺平日裏連地都?不下，乍一下叫他翻一座山，沒哭嚷著都?算好的了。此刻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在不起眼的角落吵著葉劉氏給他拿東西吃。
“還沒開始祭祖呢，可別一口氣都?吃完了。”
母子兩藏著掖著一包餅子，吃之前還要賊眉鼠眼打量一圈周圍。見到自己的好大兒吃得滿面油光，葉劉氏嘴角都?要吊到天上?去。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的葉瀾翻了個白眼，懶得和那對母子爭吵。她叫月姐兒和予哥兒到身邊，用水打濕帕子給他們擦手洗面，“再辛苦一會?兒，等祭完祖回家，嫂嫂給你們做好吃的。”
好在剩下的路不剩多少，先前祭祖的步驟再重新來一遍，葉家兄弟先燃了香跪拜，再輪到餘下的小輩。
葉瀾捏著三炷香，在心中默默道著話。她既然占了原主?的身子，那定然是會?替原主?盡孝。發生這事並非她所求，還望老祖宗別介懷，保佑全家平安健康才是。
誠心誠意揮了揮，她這才將香燭插到墳前，又讓兩個孩子到跟前來。
此時才發現一旁的葉劉氏還沒說?完。
她手上?的香都?短了一截，所說?也不背著人，無?非是希望老祖宗保佑她的兒子，“……盼娣興旺正是嫁娶的好年紀，還望祖宗保佑，許我兒娶個賢惠聽話的媳婦兒，讓好人家將盼娣娶了去。”
至於何?樣才是“好人家”，在葉劉氏心目中自有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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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時予的求學之路並不風順。小蘿蔔頭習慣在田裏山間撒歡, 乍一下讓他老實端坐在椅子上?，沒過多久就開始渾身刺撓坐立難安，加上?他大字不識一個, 看書好似看符，嘟嘟囔囔跟著旁人照葫蘆畫瓢念，結果一道催眠咒直把?自己念的昏昏欲睡。
初來乍到與其他人不相熟, 他做什麽都?是獨自一人。趙子淮本身就忙，唯一能說?上?一些話的只有寸簡，可寸簡也跟個小陀螺似的忙得團團轉, 因此一天下來，秦時予說?話最多的時間段就是月姐兒來的那兩個時辰。
再不提被?窩比家中硬，吃食更比家裏差。回到家, 秦時予只說?一切“還行”。
“沒什麽不適應的，妹妹在那兒不也過得好好的嘛。”小蘿蔔頭將碗沿上?的米粒扒得幹幹凈凈，唇邊的油漬都?要舔一圈, 那遞到葉瀾面前的碗幹凈得像是沒盛過飯, “嫂嫂再來一碗！”
“你一下吃這麽多, 肚子難道不撐得慌嗎？是不是在書院沒吃飽？”葉瀾不敢多裝, 怕他一口氣把?身體給吃壞了，因此只敢盛小半碗，再給他夾菜夾肉。她固然知道書院裏的夥食一般, 但每月給的夥食費等等讓這小子吃飽還是不成?問題的。本想著每日送月姐兒去念書的時候順便送上?些吃食給他，轉念一想, 書院孩子多，給他一人吃獨食又不太好, 因此便在他歸家時多煮上?些營養的。
碗底剛磕到桌上?，秦時予的筷子就動了起來。吃太快難免噎住, 他忙不疊往嘴裏送了口湯，這才開口，“我又不是豬，當?然吃得飽。”
葉瀾正要笑?他這幅樣子和哼哼拱地的小豬沒什麽區別，誰知他的話還沒說?完，“再說?阿敏姐日日都?帶著東西來，先生不要，她就直接給了我。”
私底下秦時予管趙子淮叫舅父，但私底下的時間少，改口麻煩，他幹脆一直這樣叫。
方敏的心思人盡皆知，書院裏的孩子個個都?是人精，背地裏都?管她叫師娘，討人家高興了就有糖餅這樣的小玩意兒吃。趙子淮固然看不下去，好幾?次厲聲告訴她別再來書院了，可她總有理由?和借口出現，也算是換著法?子給秦時予開了小竈。
葉瀾正要回話，哪知餘光瞥見院子外的動靜，於是要說?的話暫且撂下，就連碗筷都?一並放下了。待那人走?遠，她這才走?到外邊的一棵樹下，取回了樹底下的物什。
葉盼娣繡帕子的速度越發快，這段日子葉瀾都?快幫她賣了十條。走?一趟繡坊不是什麽難事，她倒是想問問對方為何?如此賣力，可惜一直都?找不到機會?。
將帕子放好回到位置上?，葉瀾問出之前沒說?完的話，“那你可有跟其他人一樣改口喚她‘師娘’？”
“我才沒有，哪些吃的沒你做的好吃，再說?我有錢，可以自己去買。而且就算不喊阿敏姐也會?把?吃的給我。”
這話好像哪裏怪怪的，葉瀾還未細究，吃飽喝足的秦時予已然放下筷子，迫不及待要去找好幾?日未見的小夥伴玩。
葉瀾趕緊提醒他道：“別離葉壯家太遠！”
葉阿奶的記性越發差，多的時候一日有兩次要出去尋她，以至於葉壯早上?一睜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尋到阿奶的身影。這樣嚴重的癥狀不可能不請郎中來看，癡癥已經是確定的事。
無?論如何?日子都?是要過的，回了學堂，秦時予依舊要費勁巴拉學知識。
月姐兒無?疑是最自在的，她年歲小，先生對她不甚要求，再者她乖巧聽話，是最讓人省心的孩子。除她之外書院裏都?是男孩，對於這個巧人兒更是喜歡得不得了，一得了歇息的時間就圍著她轉。
眼看著上?午的兩個時辰過去，嫂嫂要來把?月姐兒接走?，秦時予就又羨慕又驕傲地捏著她的小圓臉將人送到門口，“你最舒服了，有個詞怎麽說?來著？‘眾星捧月’。”
前來接人的秦錚聽見這話不免好笑?，招招手把?月姐兒牽了過來。
秦時予問：“今日怎麽不是嫂嫂來？”
秦錚反問：“你不想見到我？”
“大哥冤枉啊！”秦時予雙手合十賣乖，“只是先前都?是嫂嫂來的嘛。”
秦錚揚起的眉毛落了下去，只道說?葉瀾今日沒到鎮上?來。
“為何?？嫂嫂的肚子又疼了？”
“你不記得了？今日是你和月姐兒的生辰，她在家中準備。”言罷秦錚彎了彎唇角，擡手覆在他腦袋將人調轉了個方向，“已經替你告了一天的假，進去跟先生說?一聲我們就回去了。”
兄妹之間的對話叫其他孩子聽見了，面上?無?一不是羨慕之意。他們都?知他的嫂嫂在街上?做生意，那噴香的餅子別提多搶手。而秦時予更是成?了一只鬥勝的公雞，氣宇軒昂領著大哥往後院走?。
哪知還沒見到趙子淮的身影就先聽見後邊的爭吵聲。方敏滿眼通紅，臉上?還掛著幾?道明晃晃的淚痕。她是從後院跑出來的，失神之下撞倒了小小只的月姐兒，又趕快倉皇扶起。
“阿敏姐……”秦時予看看大哥又看看妹妹，他不曉得兩個大人之間發生了何?事，只能試著安慰，“今日我和妹妹過生辰，嫂嫂在家做了好吃的，你不是最喜歡吃她做的東西了嗎，要不跟我一同回去慶生？”
方敏用衣袖隨意擦擦臉上的淚痕，面上?苦笑?更明顯，“今日就不去打擾你們一家人了，祝你們兄妹二人生辰快樂，改日我再給你們送上禮物。”說罷撇下眾人，繼續抹著淚跑出了院門。
趙子淮少見發這麽大的火氣，寸簡轟了圍觀的孩子進屋吃飯，讓秦家兄妹直接回去即可，他會?轉告先生他們離開的事。
回到家，秦時予立刻將這事告訴了葉瀾。
葉瀾舀菜的動作一頓，很快反應過來，連同?月姐兒都?一塊提醒了，“不幹你們的事，少管大人會?說?什麽做什麽，日後在書院裏也不要跟其他孩子一塊嚼舌根。快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旁的炒菜燉肉都?先撇到旁邊，最先端到兩個孩子面前的固然是必吃的長壽面。
熬煮一個上?午燉出來的雞湯做底，上?頭飄著一圈圈金黃的油脂，圍上?一圈自家種的嫩青菜，中間還要臥一個白花花黃澄澄的焦邊荷包蛋。
秦時予挑了一根面條送進嘴裏，吃起來才發現不對勁。一口面條好似吃不盡，哪怕嘴裏已經塞得鼓鼓囊囊，碗沿還是掛著有面。他虛咬著面條，詫異地扭頭看向葉瀾，兩邊臉頰像極了尋吃的松鼠，整個人看起來呆呆的。
月姐兒也是同?樣的反應。
葉瀾忍俊不禁，“吃吧，就是一整根。”沒辦法?，家中就只有她一人，她又不會?扯面，幹脆先扯出一小揪出來，而後像玩橡皮泥一般慢慢搓長。這個做法?雖糙了點，但也能稱得上?是一個特?色。
除卻特?長的長壽面，葉瀾還特?制了獨屬於他們的“蛋糕”。沒有奶油和烤箱，她就用窯做了個有意思的莓果餡餅。
秦錚這幾?日得空就在山上?投放蜂箱和抓蜜蜂，清明前後滿山都?是嫣紅的杜鵑，其餘紅的白的野花更是數不勝數，采蜜的蜜蜂雖多且好抓，但只抓蜜蜂遠遠不夠。擒賊先擒王，最重要的就是跟著蜜蜂在山裏跑，找到蜂巢之後將蜂王給捉住。
蜜蜂也不是吃素的，他露出的皮膚幾?乎被?蟄了個遍，又紅又腫一個大鼓包。好在挨的針也不是白挨的，這幾?日下來好歹讓蜂箱有了動靜，帶回來的蜂巢凝了不少蜜。尋蜂路上?碰到的新鮮玩意兒，待歸家時也都?給葉瀾帶了回來。
最多的當?屬用大葉子包起來的三月泡。清明前後正是吃這種小莓果的時節，葉瀾小時候也是在山裏瘋跑的，自然認識這種果子。長得很像樹莓，從果蒂上?摘下時能瞧見裏面是中空的，顏色紅中偏粉，吃起來酸酸甜甜。
三月泡山中多見，另一個多見且相似的是蛇莓，顏色更為艷麗，大人往往告誡孩子說?蛇莓是被?毒蛇爬過的，因此吃不得。說?法?是假，但其中確實有些許毒素。
走?一趟山，胳膊上?挎著的小籃子就滿了。
面粉中倒入味道不太重的茶油，大概混合後加入一小撮鹽和幾?顆雞蛋，揉搓成?面團靜置一會?兒。此時處理莓果，先用鹽水泡一刻鐘，洗去看不見的小蟲子和灰塵。微微碾碎，果肉連同?汁水一同?倒進鍋裏，加入磨碎的飴糖熬煮。
葉瀾不喜甜，因此糖只點到為止，又加了些蜂蜜調和。熬煮過程中火候不能大，免得糖焦了出現苦味，因為莓果本就綿軟多汁，因此待糖冒小泡時就可以舀出來。
正經“莓果派”的做法?葉瀾根本不曉得，這些步驟也都?是往簡答了去。剩下一步就是“組裝”。因著有兩個孩子，她做的分量也是兩份，面團搟平放入盤子之中，稍稍用手摁一下周圍使其薄厚均勻，多的餅邊切掉，用小竹簽在底部戳幾?排空襲，先倒入一層甜甜的果醬，上?邊再用新鮮莓果擺一圈。切下來的多餘餅皮再揉圓搟平，隨自己要做什麽花樣。
月姐兒的那份她特?地弄成?了麻花辮，秦時予的就簡單一些，直接切成?條橫豎擺放。刷上?蛋液使其上?色均勻，送入預熱好的窯，半個小時就能看見成?品。
餅皮金黃微焦，花邊之下依稀可見泛著蜜色的果醬。趁熱吃口感和味道都?最好，派殼酥脆，連帶著果醬咬一口，溫熱的糖漿恰好軟和酥皮。
兩個孩子第一次見到這種餡餅，當?即興奮哇哇個不停，葉瀾叫停他們道，“這是生日蛋糕。”
生日蠟燭就免了，但是生日歌還是可以唱一下的。反正只有一家人在，她一個人也能唱的起勁，一句“祝你們生日快樂”反反覆覆唱，甚至差點將後面英文?的部分接著唱了下去。
秦時予道：“我有禮物要送給嫂嫂！”
葉瀾沒想到他過生日自己有禮物，很是配合地捧場，就見他噔噔跑進屋裏，隨後獻寶似的給她遞來一張紙。
打開一看，是兩個字。
“這是我寫的最好的一幅，就連先生都?誇我了！”
葉瀾看得眼眶微濕。無?他，只因她看出那是何?字，正是“葉瀾”二字——她的名字。
自上?次方敏同?趙子淮起爭執，別說?葉瀾了，就連秦時予都?再沒見過姑娘的身影，想打探情況也只能旁敲側擊一下主?人翁身邊之人。
正好趙大時常來攤位上?幫手，葉瀾就順勢探探趙小那邊的情況。肉嘟嘟的阿芷一見到她就伸手要抱，她將香香軟軟的孩子接過，略顯嫌棄地用口水巾將孩子下巴上?掛著的晶瑩擦掉，這才緩緩開口道，“前些日子聽予哥兒說?二哥和方家姑娘鬧了矛盾，大哥可有聽說?？”
兄弟之間不似姑娘家，有什麽話都?一咕嚕相互倒完了。趙子淮自然不會?和趙子維說?這件事，但表情遮不住。以往見了誰都?是溫潤，如今卻總是蹙著眉頭，一副對什麽都?不耐的樣子。
趙子維如實道：“這倒沒有，不過他近來確實脾氣差了些，倒是鮮少見他如此情緒。”
最憂心忡忡的反而是李映香，婦人雙手不斷摩挲著，眉毛都?快要擰到一塊去，“這事怪我，一開始就該把?話說?清楚的。”
葉瀾笑?道：“怪你作甚？一沒攪和二沒阻攔的，事情發展如何?全靠他們自己不是？明日我去看看阿敏，您就別多操心了。”
翌日她便烤好了香甜的莓果派，趁熱帶到了方家去。
活潑開朗的女兒如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方圓本就對此頗有微詞，現在哪怕見了葉瀾都?扯不出笑?，重重撥弄著算盤上?的一枚珠子，鼻腔哼出一口氣來，“事到如今傷了心，能讓阿敏清醒些也是件好事。”
言罷睨了來人一眼，潛臺詞就是讓葉瀾別給方敏帶來什麽希望。
“知道您是護女心切，我作為好友亦是擔心她。再者你我相處有一段時日，難道還不了解我對於男女之情的態度？感情是他們自己的事，我何?時插手過。我和阿敏的交情畢竟擺在這兒，今日來也只是作為閨中密友來的，不想她一個人在屋裏悶得慌，若是能和她說?上?幾?句話解解乏更好不過。”
方圓嘆了口氣，還是從前臺走?了出來，領著葉瀾到了後院方敏住的那屋。堂堂大鋪面的東家，到了自家姑娘屋門口卻變得小心翼翼，做賊一般壓低了聲音同?葉瀾道，“你幫我好好勸勸她，無?論管什麽法?子，只要不和書院那小子有交集都?一切好說?。”
該表達的意思已經說?了個明白，葉瀾未再多言，只應了句“明白”，隨後擡手叩響了房門。
不出意外得了屋裏人的牢騷，“說?了不出去不想吃，更不想見到任何?人！”
“我你也不想見嗎？”
屋內安靜一陣，隨後就有掀被?穿鞋的動靜傳出。方圓哭笑?不得，他這個做爹的一點面子不給，反而葉瀾說?句話的功夫就有了反應。兩人對視一眼，接收到葉瀾放寬心的眼神，他也不有別的反應，顧自往旁邊退了退。
待門開之後，葉瀾邁步而入又輕輕合上?。
方圓對這個獨女的吃穿用度固然是最好的，屋子寬敞且亮堂，光是梳妝臺就占了不少位置，更別說?衣櫃和床。而方敏開了門之後更是直接倒進了大床裏，柔軟厚實的棉被?一裹，只剩發旋能看見。
“我第一次來你家尋你玩，你就這麽待客的？”葉瀾伸手扯被?子，然而姑娘拽的緊，她扯半天也沒用，只得換個法?子哄她出來，“你不是喜歡吃我做的東西嗎？我新烤了派，可香了，快出來趁熱吃。”
姑娘還是不為所動。想來是真難過極了，連好吃的都?提不起她的勁。葉瀾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也跟她打起了感情牌，“我在山上?忙活一天才采到的三月泡，還要熱窯盯著烤制，這段時日經常下雨你也知道，當?真不嘗嘗我的一番心意？”
心軟的姑娘果然動搖了心思，攥著被?子的手一松，葉瀾趁機將人從被?子裏剝了出來。
方敏悶悶道：“我不會?告訴你發生了何?事的。”她這幾?日天天以淚洗面，好不容易緩過點勁，再不想往自己心窩子上?戳。
葉瀾應得痛快：“我本就沒想問你，你不想說?我不想問正正好，這段日子肯定沒好好睡覺吃飯吧，快起來洗洗臉，嘗嘗我的手藝，以後能不能開店就靠你一句話了。”
她牽著姑娘的胳膊將人扶正，以手為梳將對方亂蓬蓬的發絲大致梳順，“你坐著緩緩，我去打盆水來給你擦擦。”
屋外豎耳聽動靜的方圓大喜過望，皺紋都?淡了不少，趕忙親自盛了一盆清水送到葉瀾手裏，“還是你有法?子，這件事就多靠你了。”
“您寬寬心，我看看能不能把?她哄出去。”葉瀾回到屋裏，就見方敏正坐在凳子上?對著鏡子嘆氣，長籲短嘆的樣子像極了村口的怨婦。她實在見不慣她這副樣子，於是傾身將窗戶推開。
這幾?日陰雨連綿，今日才難得稍稍放晴，明明光線不太亮眼，然而姑娘一時之間還是無?法?適應，緊緊瞇住了浮腫的雙眼。
“天下教書的男兒一抓一大把?，你說?你現在有何?值得的。我看你在他那兒讀的不是書，是什麽能灌人迷魂湯的妖書吧。”
葉老媽子上?線，三下五除二就將人收拾幹凈，遞了個派到方敏手上?。她這次做的小，巴掌大小省的切，正好方便拿起來吃，“你不是喜歡到村子裏玩嘛，正好過段時間就是清明，你祭完祖到我那兒住幾?天，我帶你上?山拔筍，一手一根你肯定喜歡。”
方敏咬著派，眼神亮了一瞬，隨後又黯淡下去，“我還是不給你添麻煩了，我爹說?這段時日要忙著插秧了不是？”
要勞作不假，不過倒也沒這麽快。前些日子才將要用的稻種浸泡出來，將地翻松施肥後撒了下去，如今也才剛剛開始冒芽子，要正式開始種進稻田裏去還要等到四月下旬。
“你怎會?給我添麻煩？再說?這種話我可是會?和你翻臉的！”
葉瀾義正言辭說?了好一頓，這才哄得姑娘精神一些，讓她答應過了清明之後就到村子裏住上?一陣。
清明時節的天氣陰晴不定，出攤多有不便，葉瀾幹脆在家中準備祭祖要用的物什。
紙錢白燭不費多少力氣就能在街上?購置完，麻煩的是準備吃食。除卻常見的白斬雞、糕點和酒水，還要包上?些粽子。
幹粽葉和糯米泡上?一夜，前者用前還需要用沸水煮十分鐘，再用絲瓜瓤小心刷過前後兩面。浸泡好的糯米加一些醬油上?色，準備好其他餡料就可以開始動手包。
兩片粽葉首挨著尾稍稍相疊，折成?漏鬥狀，先加入一勺糯米打底，再依次填入餡料。她包的是肉粽，選的是肥瘦相間的五花肉，提前用醬油、鹽巴腌制過兩個時辰，確保吃起來不會?幹柴無?味。再放一小塊泡發過的蘑菇，最後用糯米蓋緊壓實，折疊粽葉之後就可以捆繩。
若是能有一顆翻沙滋油的鹹蛋黃更好，一口下去肉香連著鹹油香，舌頭都?要鮮掉了。葉瀾說?什麽都?要在端午包粽時吃到心心念念的鹹蛋黃肉粽，於是得空就去村裏其他人家處買了鴨蛋，浸在鹽水中做鹹蛋。更是計劃著之後要在家中養兩只母鴨。
李映香是包粽子的老手，葉子只需在她手中翻折幾?下就有四個規規矩矩的尖角，嘴上?咬著棉繩一端，繞幾?圈就能捆得紮紮實實。手忙腳亂的當?屬新手葉瀾，稍稍不註意底下的角就開始往下漏米，好幾?片粽葉補救完，好好的“粽子”也變成?了四不像。
嘗試著包了幾?個，最後她還是老實包長棕去了。這個就簡單得多，取幾?片葉子在掌中交疊成?船樣，再依次放米塞肉。中間先捆繩，再捆兩邊就容易許多。
包好的粽子燜煮一晚，清明時還能趁熱帶去祭祖。
秦家人的墓地低，爬起來要輕松些，因此一家四口先去掃秦母和弟妹的墓，稍後才和葉大家匯合去掃葉家祖宗的。
上?次來才除了遍草，如今不過月餘，草又頑強冒了出來，好在處理起來還算輕松。秦錚在邊上?砍了一根小野樹，簡單弄了弄葉子，在上?邊纏上?紙幣後就插在了面前的小鼓包上?。
葉瀾則是擺放貢品燒香，邊動作邊同?地下睡著的人說?上?幾?句話，保佑家人平安順遂。
紙幣被?烈火燃盡，煙霧迷眼，不時有灰燼紛飛在眼前。
輪到掃葉家的墓，說?是翻山越嶺都?不為過。
葉家祖宗長眠的這座山少有人來，一年過去，雜草樹叢肆意生長，連路都?完完全全遮了去。秦錚雖力氣大，奈何?他不識路，只能由?葉大和葉老爹二人拿著鐮刀在面前開路，他緊跟著在後面幫手。其餘人就背著東西跟在身後。
泥路濕滑，肩上?背著的東西亦沈，葉劉氏母子三人還好，只需顧著自己即可，葉瀾這邊還有兩個孩子，自己只能落在最後頭，碰上?何?處有溝有坑還得將他們背或者抱過去。
葉盼娣見狀也慢了腳程，跟在隊伍後面幫著葉瀾照看兩個孩子。
而葉瀾早已連話都?說?不出來，二人對視一眼，她眼裏感激的意味不言而喻，於是叫予哥兒跟緊姨母，自己則是帶著月姐兒在後面慢慢趕。扯著山壁上?的樹枝大步邁過一個坑，她已經累得氣喘籲籲汗如雨下。
葉劉氏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顧不得邊上?都?是泥巴，揪著一把?葉子就扶著歇息。她面上?早就掛不住好臉色，潑婦樣子是十足的，因此除了她那好大兒，其餘誰都?離她有段距離。
大家都?又渴又累，碰上?一股山上?流下來的山泉，葉家兄弟便停下招呼眾人稍作休整。
山泉水清可見底，一捧水灑到臉上?難得帶來一抹清涼，葉瀾倚著秦錚小喘著氣，此刻終於有閑心打量起這座山之外的景色。
遠山被?薄霧繚繞，遮不住重重疊疊的青綠，耳邊水流聲泠泠作響，在此時撫慰一下急促的喘息。
若是沒有那對母子的動靜，身處此番情景當?真能稱得上?怯意。
葉興旺平日裏連地都?不下，乍一下叫他翻一座山，沒哭嚷著都?算好的了。此刻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在不起眼的角落吵著葉劉氏給他拿東西吃。
“還沒開始祭祖呢，可別一口氣都?吃完了。”
母子兩藏著掖著一包餅子，吃之前還要賊眉鼠眼打量一圈周圍。見到自己的好大兒吃得滿面油光，葉劉氏嘴角都?要吊到天上?去。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的葉瀾翻了個白眼，懶得和那對母子爭吵。她叫月姐兒和予哥兒到身邊，用水打濕帕子給他們擦手洗面，“再辛苦一會?兒，等祭完祖回家，嫂嫂給你們做好吃的。”
好在剩下的路不剩多少，先前祭祖的步驟再重新來一遍，葉家兄弟先燃了香跪拜，再輪到餘下的小輩。
葉瀾捏著三炷香，在心中默默道著話。她既然占了原主?的身子，那定然是會?替原主?盡孝。發生這事並非她所求，還望老祖宗別介懷，保佑全家平安健康才是。
誠心誠意揮了揮，她這才將香燭插到墳前，又讓兩個孩子到跟前來。
此時才發現一旁的葉劉氏還沒說?完。
她手上?的香都?短了一截，所說?也不背著人，無?非是希望老祖宗保佑她的兒子，“……盼娣興旺正是嫁娶的好年紀，還望祖宗保佑，許我兒娶個賢惠聽話的媳婦兒，讓好人家將盼娣娶了去。”
至於何?樣才是“好人家”，在葉劉氏心目中自有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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