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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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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大將洛木齊原是烏茲王軍中的一名猛將。他出生低微,從戍卒起家一步一步做了將軍,領軍後更是殺伐征戰,為人殘暴嗜殺,每奪一城,喜將戰俘橫屍吊於城門之上,以作震懾。

在先王在時,他便與洛須靡暗通款曲,當初先王病重,洛須靡率軍入烏茲王庭之時,就是他大開城門迎新王登基。他對洛須靡忠心耿耿,唯他馬首是瞻,後來輔佐洛須靡繼位後才正式被賜了“洛”姓。

洛須靡將捉拿洛梟的重任交給他,就是看中他不擇手段,忠心不二。畢竟屠殺王子一事,極易落人口舌,不交予親信他難以安心。

待洛木齊快馬加鞭趕至歧城城外的峽口,一眼望見了盡頭處,數排眼熟的絳袍武僧攔住他們的去路。

最後一遭前,他還是打算先禮後兵。

“佛子私藏王女,究竟是何居心?我奉烏茲王王命,還請歸還王女。”洛木齊勒緊了韁繩,腰刀刀口直指馬前的眾僧道,“此乃我烏茲國事,王庭家事,佛門休要幹涉,否則,別怪我對佛門中人不客氣了!”

為了掩蓋真實用意,他自然不能說是為了追蹤洛梟。

眾武僧方才已領受命令,此時齊齊高聲喝道:

“王女瀆佛,自當受佛門審判。佛子已帶走王女,將軍請回!”

洛木齊掃了一眼四周,此處通路只有一條。佛子定是穿過了峽口,往蒲城去了。

他不由一驚。

蒲城已是莎車國境內,若是出了烏茲,到了兩國邊界,這人便不好追了。

想到此處,洛木齊心裏一橫,緩緩舉起刀,誓要將這群攔路虎殺個幹凈。他箭袖一揚,命身後的弓箭手就位,霎時飛沙走石,密集的箭矢如落雨般襲向前方峽口處。他一聲令下,身後集結的數千精兵揮刀縱馬,朝陣中的武僧們沖去。

武僧被箭陣逼退數十步。他們受了令,並未與之纏鬥,假模假樣對陣片刻,便佯裝不敵,給這殺氣沖天的軍隊讓出一條道來。

洛木齊心中急著追人,並未細細分辨其中是否有詐,便率軍風卷殘雲般奔出峽口,想要在蒲城前截住佛子一行人。

峽口另一側的山坡密林中,一片草叢在風中搖擺不定。

一雙明亮燦然的眼睛正望著烏茲軍飛逝而去的背影。

朝露拂去頰邊淌下的熱汗,心下稍舒。

她的計策暫時奏效了。

鄒雲等人隱在一群武僧中為她和洛襄引開追兵,讓洛木齊以為他們已經朝蒲城去了。待洛木齊中計駛離峽口,那麽藏身此處的可他們以趁機脫身。

朝露偏過頭,看到發病昏迷中的洛襄,無意識地倚在她肩頭。濃密的睫毛投影在極薄的眼瞼下,如蟬翼微微鼓動。

真是個極為俊美不失剛毅的男人。只可惜,是個不通情愛的僧人。

山間夜涼,風息還帶著微微的寒意,她的頭腦卻被吹醒了幾分。她閉了閉眼,將躍動不止的心漸漸沈了下來。

再睜開眼的時候,她看到洛襄他不知何時已醒了,正一言不發地望著她。

他冷白的面上有枝丫的倒影,顯得清寂又暗昧。

“哥哥,你醒了?”她莫名有幾分緊張,問道,“追兵暫時走了,你可好些了?”

洛襄安靜地盤坐在樹下,如同入定一般,只是眼角微紅,隱隱有蛛網狀的血絲密布。

對她的關切,他沒什麽反應,以往沈靜的眉眼在此刻顯得尤為空茫。

值到他的目光緩緩下移,看到僧袍下腿側的水漬之時,他瞳孔猛縮,倏然背過身去,冷硬的唇線甚至有幾分顫抖。

朝露不明就裏,在掌中松開一塊半濕的錦帕,在他面前晃了晃,道:

“哥哥方才出了很多汗,我沾了點水給你擦汗,不小心給濺到了。”

北面就是天山群脈,春夏之交,冰雪消融,化作無數股細小的溪水,自山間流下,穿過山麓的草甸,在山谷匯合。她方才就是在旁的溪流邊用絲帕浸了浸水。

在他病發昏迷之時,她不知如何能為他紓解痛苦,只得一遍遍為他拭去了滿頭的汗水。

朝露知他向來潔凈,一身僧袍雖樸素,卻也從不染一絲灰塵,日日光亮如新。她頓生幾分愧意,湊了過去,歪著頭看著避著她的洛襄,輕聲道:

“抱歉,我再幫你擦幹吧。”

洛襄並未再言語,似是長舒了一口氣,只是用寬袖掩去了那片可疑的水漬,聲音仍帶一絲顫意:

“不必了。”語罷便又退了一退。

見洛襄避她更甚,似乎不願再與她相觸分毫的架勢,朝露翻了個白眼,只得悻悻離去。

僵持之際,忽覺大地隱隱震動,遠處一隊騎兵自峽口逼近這一處的山麓。

她咬了咬牙,目色晦暗。

竟然還有援軍。洛須靡動用那麽多兵力找洛梟一人,就不怕王庭守衛空虛,有敵軍趁虛而入嗎?

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庸才。這樣的人,怎配為王?

她忿忿不平間,身旁的草叢登時已被幾柄亂戳的刀鞘掃過。

很近了,再走幾步那幾個甲兵就會發現她和洛襄。

袖口忽地一緊,她回身,看到背後的洛襄面色如覆了一層雪一般蒼白,唇間呼出的熱息更添幾分急促,一寸一寸燒到了她纖弱的頸畔:

“往西跑,別回頭。與其他人匯合。”

朝露料到了他的意圖,搖了搖頭,也用唇語道:

“我不會丟下哥哥的。”

語罷,她看到洛襄眼中微動,在星夜中如清輝點點。他動了動唇,卻沒有回話。

朝露心道,即便丟下他,她也未必能逃出生天。倒不如巧言令色,換得佛子一念動容,來日或許有用。

她告訴自己,她對他,只是算計,這讓她心安理得,心中多了幾分踏實。

在那刀尖朝二人所在的草叢裏襲來之時,朝露食指和拇指貼近唇,吹出一聲“籲——”。

聞聲而起的雪雲駒踏草朝她奔來。

她即刻拉起洛襄上馬,解下腰際鸞帶將二人綁在一起,撈起他垂落的雙臂攏在她腰前,讓他低垂的頭靠在肩上。

她猛地一踢蹬,駕馬朝前狂奔而去。

“射她的馬,捉活的!”

身後先是傳來一聲怒喝。一剎那,鋪天蓋地的箭雨朝二人襲來。

不知是因為身側穿梭而過的流矢,還是因為頸窩間他洶湧的喘息,朝露持韁執鞭的雙手微微發抖。

雪雲駒乃是神馬,風馳電掣,後面的騎兵見到二人身影,更是窮追不舍。喊殺聲,飛箭聲,馬蹄聲直沖雲霄。

豈料山地崎嶇,馬蹄遽然踩空,二人連人帶馬跌入一處斜坡,一連滑下數十丈。

慌亂中,朝露只覺方才還在發病毫無知覺的洛襄,當機立斷一把將她拽了過去。

仿佛是下意識地,將她牢牢護在懷中,用身體替她擋去斜坡上硌人的碎石和枯枝,一道滾下斜坡。

二人在一片碩大的枯樹根藤處停下,起身坐穩,洛襄才放開她。她想問他可有受傷,卻見洛襄以指抵唇,示意她噤聲。

很快,無數火把的刺光從坡頂射下。

“給我四處找!提頭來見者,賞百金!”

腳步聲,兵戟聲從頭頂,紛至沓來。

雪雲駒輕嘶一聲,踏了踏蹄子,有幾分焦躁。朝露將馬韁繩一扯,順了順馬鬃作為撫慰,馬兒聽話地盤腿下來,緊靠著二人。

兩人一馬,一道躲藏在坡下,以枯藤灌木作為掩護。

腳步聲漸近。是有一名甲兵跳下陡坡,沿著地上的馬蹄和腳印找來了。

那人“咣當”一聲拔出腰間佩刀,手腕一轉,用刀刃撥開二人面前的草叢,一步步朝枯樹走來。

朝露想過吹哨召回鄒雲等人,又轉念一想,不待他們趕到,怕是哨聲會引來更多的甲兵,她和洛襄兩人早已成為眼前這急於求得封賞之人的刀下亡魂。

藤蔓上潮濕的苔蘚,方才被滾落的二人擦身而過,露水一滴接著一滴緩慢地墜下,將時間拉得無比漫長。

她也不知自己身上的衣衫,到底是誰的汗水浸濕的,還是那淌下的凈水滴落的,緊貼在一起,泛著濕漉漉的潮氣。

身旁的洛襄忽然悶哼一聲。

透過縫隙中漏下的月色如煙似霧,她看到他又皺緊了眉,神色痛苦,渾身再度發顫。

此時此刻的死寂令人無比難熬,人的五感被無限放大。

洛襄身量極高,病發之時周身滾燙,大半個身軀無意識地壓過來,灼熱的鼻息拂過她鬢發處,燒得她那一側耳畔緋紅。

朝露眸光下垂,只得把註意力放在那人不斷靠近的腳步中。林草的縫隙間,那人的革靴繞行一周,揮刀亂砍探查。

她的手指不斷摩挲著腰際一把短刀的刀鞘,在心中計算著出刀的時機。

只有悄無聲息,一擊命中,方不會引來更多的人。

一只溫熱的掌覆上來,按住了她拔刀的手。

發病的洛襄不知何時睜開了眼,靜靜地望著她,用唇語一字一字道:

“別動。躲好。”

她仿佛預見到了他要做什麽。眼看他驟然起身,朝露先是扯住他的僧袍一角,再順著袍角環臂圈住他的胳膊,不讓他往前一步。

洛襄只覺大臂一陣溫熱。少女柔若無骨,整個身子貼了上來,像是水底的海藻將他緊緊纏住了,不讓他走。

備受煎熬。

只因她的每一寸觸碰,好似能解他發作時五臟六腑燃起的火。柔軟的環抱,可以讓體內叫囂的熱意消退一些。

進而想要汲取更多。

理智不允,戒律不容。洛襄冷靜下來,閉眼,將袍袖一點點從她手中抽出來。

朝露自然不肯放。二人僵持間,各自進退不得,卻見那名烏茲甲兵已然悶聲倒地。

細看,一支利箭刺入那甲兵的鐵盔,一箭貫穿了他的前胸後背。

不止是眼前這個甲兵。所有下到坡底來尋人的甲兵都在無聲無息間被一箭射穿,一聲都來不及吭便已往生。

枯藤底下的朝露緩緩擡眸。

透過密密叢叢的虬幹枯藤,只見百丈開外的陡坡上,立著一道挺拔的人影。

一身黑袍獵獵如夜色無邊,手中彎弓如上弦月半。那人居高臨下,悄無聲息地射殺無數甲兵。氣勢凜然,連曠野無盡的風息都被壓了下去。

她一臉愕然。

這樣好的箭法,在她畢生所認得的人中,只有一人。

下一瞬,她聽到一聲熟悉的“籲”聲。

身旁的雪雲駒如受召喚,甩開蹄子,破藤而出,馬頭高昂,歡快地朝那人奔去。

那道人影自坡頂一躍而下,一雙勁臂撐地,穩穩落在地面,塌碎飛石無數。

緊接著,他身後數道人影驟現,亦隨著他從坡上跳落。一時間黑袍飛騰如層層密雲,如雨後翻墨般的天色。

來人一著地,便拔出腰間長刀,直朝她和洛襄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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