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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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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洛朝露一路狂奔回到自己宮中。

毗月找不見她,正癱坐在氈毯上直掉眼淚。此時見她氣喘籲籲地沖進來,毗月的神色有幾分茫然,從地上爬起來,抽噎道:

“殿下去哪兒了?嚇死我了。”

朝露急著趕赴今夜王宴,快走幾步坐在妝奩前開始梳妝。她透過銅鏡,卻看到毗月滿臉淚痕,瑟瑟發抖。她心中有了幾分莫名,轉過頭問道:

“你哭什麽?”

“殿下回來就好……”毗月垂下頭去。

朝露愈發疑惑,猛地一瞥,看到毗月下頷有一道血痕,接下來無論怎麽問她都不肯再說話,只是支支吾吾指了指寢宮深處。

天色漸暗,四處有宮燈燃起,仍是壓不住沈沈夜色。

朝露心下一動,隨手拿起一根簪子握在手中,朝內緩步走去。還未走幾步,卻見雲母屏風後面突然竄出一道黑影,閃至她面前。

電光火石之間,她向前揮動簪尖的手腕已被那人牢牢鉗住。

那人好似知道她的出招路數,一只手打掉她手中利器,將她扣在身前,另一只手掌捂住她的唇。

身後那人呼出的熱息有幾分似曾相識,在她耳後幽幽拂過:

“是我。”

朝露聽到聲音,驚起回頭望去。

背後之人一身夜行衣,左衽玄袍,胸甲未卸,其上似仍有斑斑血跡。

宮燈下,光影攢動。男人高鼻深目,輪廓如刻,極為出挑的五官,在眼前清晰起來。

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望著她,笑意昭然:

“露珠兒身手差了些。把我教你的都忘了?”

身形影動間,一綹發從他兩道瑪瑙額飾間挑出來垂下,襯得其人散漫又不羈。薄薄的眼瞼耷拉著,聲音也懶懶的。

她恍惚了一下,才喊道:

“三哥!”

她的雙手不由拽緊男人的雙臂,仰面望著他。

眼前之人,身材高大,肩背魁梧,已是成年的身形,卻還是少年人俊朗的樣貌。畢竟是烏茲王軍中常年帶兵的王子大將,舉手投足間難掩一股殺伐多年的銳氣。

前世,她生前最後一次在大梁碰上烏茲使臣來朝,李曜卻不準她與三哥相見。最後,她想方設法買通了內侍,隔著宮門遙遙望了一眼他的背影。

記憶中在大漠所向披靡的猛將,一身傷病,步履蹣跚,被落在了使臣隊伍的最後頭,連馬都要人扶著才能騎上。

今生這個時候,三哥還是這般意氣風發。只是因長途跋涉,比之記憶中少時的模樣,下顎消瘦了不少,棱骨更為分明。

她忍不住眼眶一酸,落下淚來。

此刻的洛梟低下頭望著默聲掉淚的妹妹,在箭袖上擦了擦手掌中的血跡,穩穩地將一步之外的她擁入懷中,輕聲道:

“都要出嫁的人了,怎還這般孩子氣?”

他下頷都長了青色的胡茬,顯得有幾分落拓不羈,此時說得這般風輕雲淡,好似不像方死裏逃生的亡命之徒。

朝露撲入他懷中,他的胸膛一如從前那般寬闊緊實。她眨眼抖落羽睫上的淚珠,小聲道:

“三哥慣會取笑我的。你怎會來了?”

“我性子急,左等右等你都不來,便就先入城來找你了。”洛梟扯去偽裝的絡腮胡和唇須,大喇喇地倚在墻角。

他不知混入哪隊朝見的使臣中,冒險進宮來尋她來了。

朝露輕聲道:

“三哥,王庭太危險了,他們都在抓你呢。”

“沒什麽能攔住我的,我來帶你走。你的侍女說不見你,可把我急得……嘶……”洛梟捂了捂一側臂膀。

朝露一看,他的左臂劃出了一道口子,仍在滲血,將夜行衣泅染成更深的墨色,驚道:

“三哥,你受傷了?”

“我無大礙,”洛梟輕哼道,“有個禁軍雜碎,甚是厲害,追了我一路……別說了,趕緊出宮吧。”語罷,他催促她,往外走去。

二人掠過立在門外的毗月之時,洛梟瞥了她一眼,拔出掖在革帶上的匕首,正要滅口,朝露忙拉住他的臂彎,輕聲道:

“三哥別殺她,她是無辜的。”毗月自小與她一道長大,也算情同姐妹。

洛梟晃了晃手中尖刀,若有若無地在她頭頂比了比,威脅道:

“敢透露出去半個字……”

毗月面色發青,哭都不敢哭出聲,嚶嚶嗚嗚在那裏發抖。

朝露在庭中遠望聲色喧囂的王殿,心中放不下的那件事漸漸蓋過了再見三哥的喜悅。她步子漸漸慢了下來,在原地踢著地上石子,躑躅著問道:

“三哥,出城之後,你要帶我去哪兒?我可以和三哥一起去北匈,闖蕩天下嗎?”

洛梟腳步一頓,緩緩回過頭去。

少女垂著頭,不肯再往前走。面上漸露微紅,雙頰映著點點燈火,襯得雪膚浮光,嬌而不媚,甚是動人。

妹妹已不是幼時那個纏著他,求他抱著騎馬放紙鳶的小姑娘了。

不知為何,如此看著她,洛梟心頭卻湧上一股從未有過的悲傷來。

“朝露,三哥不能帶你去北匈。”

三哥一向只喚她小名露珠兒,甚少正正經經地叫她“朝露”。

她擡起頭,看向一旁止步不前的三哥。

洛梟卻沒有在看她,而是目色沈沈地眺望遠處天際的群巒。

“父王生前,已為你定下一門親事。等送你完婚後我才會獨自再去北匈。”

她是大梁公主的女兒,單於不會容她,和他去北匈只會平添險難。待他倚靠北匈站穩腳跟,才能回來護住他的露珠兒。

朝露怔住,扭頭就走,拂袖道:

“親事?怎會有親事……我才不嫁人。”

前世可從未聽說父王為她定下了親事,今生為何好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傻話。”洛梟失笑,追過去拉住她,輕撫她散亂的鬢發,“姑娘家怎能不嫁人?”

朝露氣急,不知如何與他說清,二人僵持之際,她忽然被疾行一步的洛梟猛地撲向另一邊:

“小心!”

須臾間,一支利箭擦身而過。

朝露趔趄一步,朝後望去,只見洛梟肩頭被疾飛而來的利刃戳破,裂帛散了開去,露出精壯的大臂。

“三哥!”

“只是皮肉小傷。”洛梟屈膝半跪於地,捂住右肩溢血的傷口。到底是多年征戰的大將,他面容鎮靜,道,“是那個雜碎追來了。”

遠處傳來兵戟之聲,似是朝她宮中而來。

可斷不能被洛須靡的人發現三哥的行蹤。

朝露上前扶著洛梟,急步往寢宮內裏走去,剛關上門,就聽外面有人問毗月:

“可有看到一個黑衣刺客?”

毗月久久未答話,那人大喝一聲:

“給我搜!”

朝露聽到聲音,心念一動。她將受傷的洛梟推去榻上,想用數層帷帳和幾床薄衾將他掩住。奈何他身形太過高大,蓋了頭還露出腳來。

洛梟陷在柔軟的衾被中,一股少女的幽香直沖他鼻尖。他臉一沈,心覺不妥,剛想起身,外面的甲兵已破門而入。

少女纖弱的身姿擋在他面前,對來人高聲斥道:

“我的寢殿,你們也敢擅闖?”

數十個甲兵圍在她前方幾步外,蠢蠢欲動。後頭忽聞一聲:

“閃開!”

絳衣銀甲的鄒雲從重重甲兵中現身,拱了拱手道:

“殿下受驚了!”

朝露料到是他。這天底下能傷到她三哥的人實在不多。

她拉下帷幔,笑語盈盈望著低垂著頭的少年:

“是鄒將軍呀。好久不見。”

自那日大火起,鄒雲似是避著她似的,不常來她宮裏露面了。

說是近日西域各國使臣還有僧眾紛紛來朝,王庭內外禁軍布防,他不得空過來。

實際原因,她心知肚明。

“臣死罪。宮中有刺客,在殿下宮外發現刺客血跡。請殿下準臣入內查探,確保殿下安危。”他不敢看她,只低著頭。

“哦?刺客?我倒沒見著。”朝露慢悠悠起身,將一頭鴉雲烏發撥去背後,行至他身側。袖口有意無意拂過他垂在身側的手臂,又很快背身離去,坐回榻上,“我要歇下了,你還要來查嗎?”

眾人望著一眼剛剛才日落的天色,立著不動,默默無語。

鄒雲垂頭,目中只有腰間回晃的刀柄,鼻尖卻聞到一股幽香,絲絲繞繞,往人心裏去。

王女閨房,怎敢窺視?他只遙遙在外頭看過,從未離得如此之近。

“鄒將軍,你讓其他人先退下。”悅耳的聲音飄過來,隔著一層薄紗帷幔,多了一絲朦朧之氣,“我只準你來查。”

少女微勾手指,似是邀他入帳中。

鄒雲渾身僵直,鬼使神差般低聲令道:

“全部退下。”

甲兵如蒙大赦,鋥鋥地退去外頭,還貼心地為二人閉上殿門。

鄒雲上前一步,立在榻前幾步開外,方才被她拂過還泛著酥麻的箭袖下,虎口脈搏狂跳。

他剛想張口說些什麽,卻見眼前晃過一片雪色。

“鄒將軍,想要怎麽查?”

少女在他眼前緩緩褪去石榴色的外衫,只著一身素綃紈衣。姣好的面靨含羞帶怯,玲瓏的身段若隱若現。

兩位殺伐果決的悍將,一位躲在榻上,一位立在榻前,此時不約而同地別過臉去,屏住呼吸,手足無措。

不妥。如此極為不妥!二人齊齊在心底念道。

“殿下既沒看到刺客在此處,臣,臣這就告退……”鄒雲面上通紅,猶如火燒一般。

他轉身大步離去之時,忽聞身後傳來一聲悶哼。

“誰在那裏?”鄒雲向來敏銳,飛速轉過頭去,一下拔出腰刀。

刀尖穿過重重帷幔,往帳中一挑。

薄衾散落,從中滾出一個五大三粗的黑衣男人來。

同樣面色絳紅,粗聲粗氣,與此時的他別無二致。

二人面面相覷間,鄒雲此時才認出那刺客的臉來,睜大了眼,道:

“三,三王子殿下?……”

話音未落,洛梟已翻身撲上來,其勢迅猛非常,掏出匕首直直向鄒雲面上刺去。

鄒雲被突襲,差點要招架不住,只覺那還在滴血的刀尖直往自己雙目寸寸逼近。

洛梟就是要剜他的眼。

“三哥!”楞在一旁的朝露回過神來,忙掰開在氈毯上纏鬥的二人。

“你,給我穿上衣衫!”洛梟冷著臉,惡狠狠瞥了一眼朝露,很快又別過眼去,繼續拿匕首對準鄒雲。

朝露攏上外衫,將被洛梟制住卻不敢還手的鄒雲趕去外頭,才好不容易勸退了二人。

洛梟怒發沖冠,又恨又急,道:

“你是女子,你這身子、這帳中只能給你夫君……”他頓時說不下去,氣不打一處來,只揮一拳砸在地上。

“可三哥剛才不也我帳中……”朝露撇撇嘴,小聲嘀咕。

“我也不行,任何人都不行!女兒家的清白你還要不要了?”洛梟刀刻般的下頷線頓時憋得泛紅,他突然想到什麽,擰著濃眉,道,“可有其他男人讓你這般,這般……”

朝露不由想到,前些天,她和發病的洛襄也是這般掩人耳目。

第二日,洛襄清醒過來,自受笞刑,渾身是血,而後,他望著她欲言又止。

可他最後什麽都沒說,只是一再將她趕出佛殿。

他是不是也是為了她的清白?

朝露手指漫不經心地勾著發絲,撅嘴一跺腳:

“哼,他才不會。”

“他是誰?”洛梟一驚,警覺起來,猛地起身抓著她問道,“不會是那個什麽佛子?我就知道他沒安好心!”

洛梟此前逃亡,唯獨不放心這寶貝妹妹,生怕她在王庭受了新王磋磨。今日一入宮,便打探她近況,可聽到的卻是一些風言風語,皆是關於王女與佛子的不堪入耳的傳聞。他一怒之下,殺了幾個嚼舌根的宮人,這才被人發現了行蹤。

“露珠兒,那和尚到底怎麽你了嗯?”

見朝露嬌靨薄紅,垂頭不答,似是默認了什麽,洛梟不由怒從中來,咬得牙口“咯吱”作響。

他挺身一躍而起,猛然拔刀,沖出殿外,恨恨道:

“他汙你清白,看我今日不一刀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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