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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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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遺珠

劉邦在定陶登基,不久,定陶王宮門口,來了兩個不速之客,一男一女,抱著一個幼兒。

女的是戚氏,自稱是漢王的姬妾,曾隨陛下東征,漢三年解滎陽之圍有功。男的是陳豨,戚氏的東郡老鄉,幼兒自然就是漢王的親骨肉。

守衛不敢擅作主張,安撫好二人,匆匆稟告彭越。這是陛下家事,彭越也不敢過問,於是帶著守衛去見劉邦,讓他陳述所見所聞。

劉邦一口咬定絕無此事,命守衛打發兩人離去。

戚氏可不是吃素的,她大聲嚷道:“老娘就是定陶人,漢王不肯見我,就讓定陶的父老鄉親出來評評理,他這個皇帝究竟是不是得位不正。”

戚氏時年三十八歲,有過四任丈夫,又是行伍出身,為人潑辣強悍,她一心往宮裏撞,五個守衛都拉不住她。

見守衛不肯放行,戚氏從陳豨手中接過幼兒,舉過頭頂,尖叫:“這是漢王的血脈,誰敢攔我,傷了龍裔唯你是問!”劉如意不過是兩歲稚子,被嚇得哇哇大哭。

眾守衛無人敢攔,聚頭商議一番,派出兩個年輕機敏的士兵,引戚氏一行人前往王宮,先稟告了彭王,再由彭王稟告漢王,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士兵帶著戚氏在宮裏轉啊轉,戚氏擡手說道:“不用找了,我聽見了漢王的聲音。”語畢,踹開了一扇半掩的門。

高臺之上,皇帝居中,皇後和張良一左一右坐在他邊上。三人均著常服,言笑晏晏,侍婢們穿梭其間,添酒布菜。一對幼童在階下玩耍。

劉邦見來者不善,忙令保姆們抱走孩子,又令皇後離開。呂雉見對方抱著孩子,氣勢洶洶而來,料想是老家夥的哪個情人,他越是催促她走,她偏不肯走。

事出突然,殿衛軍紛紛湧來,抽出佩劍,將兩大一小三人團團圍住。

劉如意抱住陳豨的大腿,陳豨蹲下身來,抱住幼兒,兩人眉目神情如出一轍。戚氏毫不畏懼,她高聲喝道:“漢王還記得妾身嗎?漢三年滎陽之圍,閣下......”

劉邦立刻打斷她的話,走下高臺,語氣溫柔:“愛妃,你受苦了。自滎陽一別,朕時刻掛念著你,如今看見你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朕心中無比歡喜。”語畢,淚如雨下。

呂雉聽得心如刀絞,怪不得他急著打發自己走,原來殿前站著的才是他的意中人。

戚氏呆了,她是漢王早年間的姬妾,夾在一堆美人們並不受寵。難道漢王轉性了?離別了那麽久,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好?戚氏心中百轉千回,蜜色的臉龐浮起兩朵嬌羞紅暈,看向皇後的眼神也帶上了挑釁的意味:你有什麽了不起的,大王愛的是我,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遲早是我的。

呂雉的心又一次碎了,她瞪了劉邦一眼,嫁給這個狗男人,三天兩頭要犯心梗。

劉邦察覺到她的目光,故意不看她。是急從權,他生怕眼前這個潑婦把自己當初被困滎陽,用兩千女子脫困,狼狽而逃的事抖出來。雖說是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他也不在意天下人怎麽議論他。

唯獨呂雉,他要在她的面前做一個英雄,寧願她恨自己怪自己也不要她看不起自己。

面對戚氏明目張膽的挑釁,皇後未置可否,張妃拍案而起:“大膽民婦,擅闖禁地,藐視天顏,冒犯貴人,拉出去,砍了!”

見張良站在自己一邊,呂雉不動聲色地往張良邊上挪了挪。

殿衛軍手足無措間,劉邦說道:“這是朕的愛姬,你們退下吧。”

張良關切地看著皇後,皇後眼中蓄滿了委屈,上下睫毛一抖一晃,掛上了兩排晶瑩剔透的小珍珠,她側著半個身子和他對視,美麗幽怨如牡丹泣露。

張良正色說道:“皇後,是陛下的結發妻子,她的父親對您有知遇之恩,她的兄長們跟隨您平定天下,她為您誕下太子和公主,如今陛下為了一個賤妾,竟然棄皇後於不顧,實在是令天下忠貞之士心寒!”

殿裏殿外聚了烏泱泱一大群人,名為護駕,實際上一個個豎起了八卦的小耳朵。

劉邦握住戚氏的手,深情款款:“愛妃,你受苦了。數年來兵荒馬亂,朕遍尋你的消息而不得。”

戚氏拽過幼兒,抱給劉邦:“這是大王的兒子,生於漢三年九月底。他只是生得弱小,月份是足的。”

不知哪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近臣在背後說道:“這孩子和陛下一點不像。”

“像陳豨,五官神態如出一轍。”

眾人哄笑,有不少是跟隨皇帝守滎陽的,你一言我一語開始熱鬧起來。

劉邦對這些風言風語渾然不覺,他抱住幼兒,溫柔地問道:“孩子叫什麽名字?”

戚氏說道:“妾身一舉得男,故為他取名如意。”

劉邦連連稱讚:“好名字,好名字。”他在幼兒的臉上仔細觀摩了一番,向眾人說道:“如意類我,爾等不要再胡言亂語。”

呂雉咬著手絹,向張良低聲說道:“陛下著實偏心,我的盈兒他一次都沒抱過。”

張良安慰她:“母愛子抱,愛其母,抱其子,這是人之常情。”

被他這一番安慰,呂雉心裏更難過了,她垂下腦袋,小聲啜泣:“先生不必多言,是妾身命苦。”

劉邦猛然回頭,怒喝:“張良,朕前前後後贈你百餘名美姬,不是讓你說風涼話的!”

張良臉色漲得通紅,拂袖而去。

彭越身為梁王,自己的地盤出了事,不得不來,硬著頭皮看了好久的戲。此時見張良離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高聲叫道:“子房慢走,我這宮殿年久失修,正要請先生為我計劃預算。”他說給劉邦聽的,說完就走了。

王宮雖人數眾多,然而各司其職,日覆一日的清閑又枯燥。這麽一個爆炸新聞,瞬間傳遍了各個角落。

張良氣極怒極,迎面和呂釋之撞了個滿懷。

“二公子,可憐的二公子,你怎麽還有心思到處閑逛?陛下竟為了一個賤妾,當眾打皇後的臉!”

呂釋之一蹦三尺高:“有這等事?請先生為我帶路!”

彭越氣喘籲籲追了上去,感慨張良一個謀臣,走起路來比自己還快。他正要向國舅爺解釋,柱子後面伸出一只手,把他拽進一間廂房。定睛一看,是另一個國舅爺。

呂澤臉色不是很好看,他的聲音很克制:“我都已經聽說了,彭王跟隨陛下多年,定然比旁人更了解陛下,依大王之見,陛下意欲何為?”

彭越揀了張軟榻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水:“哎,彭越實在是看不透。陛下當初肯拿半個天下換回娘娘,又頂著臣下的壓力立她為皇後,按常理來說,應當是愛極了娘娘。可是方才,眾目睽睽之下,他竟然......他竟然......臣實在不能理解。”

那個時代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但是縱容一個賤妾去挑釁正室的尊嚴,實在是駭人聽聞。

呂澤臉色鐵青,不發一言。

一個小廝引刀入室,默默帶上了門,對呂澤說道:“小人原本打算劃爛賤人的臉,誰知她長得又老又醜,連我們家三等仆婦都比她標志些。”

另一個小廝咬牙切齒:“虧陛下一口一個愛妃,恬不知恥。”

呂澤憤怒到了頂點:這個劉季,素來行事荒唐,不是一回兩回了。話到嘴邊,又變成了:“我的妹妹,她柔弱善良,知書達理,定然不是潑婦的對手。”

彭越說道:“陛下著實荒唐,臣也是碭郡人,和公子有同鄉之誼。這件事又是發生在我的地盤上,彭越始終站在娘娘和公子這一邊。”

呂澤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呂釋之和張良回到先前的殿中,只見裏三層外三層擠得水洩不通。

依稀可見一個濃妝艷抹、恰帽窄袖的小男娘撲在陛下懷裏,放聲啼哭。看熱鬧的眾人見了兩人,紛紛讓開一條路。更有甚者,以目視張良,捂嘴竊笑。

張良心想:皇後,皇後一定傷心極了。

只見皇後呆坐在一旁,雙目紅腫,臉上沒有半分血色。

眾人正津津有味地看戲,趴在皇帝懷裏的小男娘是石奮,張良認得他。

石奮哭哭啼啼地向陛下請辭:“奴家想起了我的姐姐,嚶嚶嚶,苦命的姐姐。自滎陽一別,如今她生死未蔔。”石奮哭得要暈過去了,還不忘給戚姬翻個白眼。

劉邦陪著他演戲:“唔,朕也無比思念她,人死不能覆生,朕會好好補償你的。”

石奮一聽來了精神:“奴家年紀大了,不能伺候君主。請陛下賜我一份薄田,兩間草廬,與我娶妻生子。”

劉邦:“朕恩準你舉家遷往關中,並封你為萬石君,免稅覆十二年,你可願意。”

石奮:“謝陛下的恩準,姐姐在天之靈也會安息的。”

漢三年四月滎陽突圍,劉邦放出城中全部女眷抵擋楚軍,共兩千餘人。這些人縱使活著,她們的家人也當她們是死了。像戚氏這般能夠抱著孩子找上門來的,僅此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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