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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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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情長

劉邦見眾人紛紛離去,也要離席,卻見熊心伏在岸上,委屈大哭。

熊心身材瘦弱矮小,皮膚黑黃,雖然穿著錦袍,卻絲毫沒有王族的貴氣,卻像個滑稽小醜。此時他的錦袍上沾滿了各色的酒漬和果漬,一張臉也被酒水和淚水弄花了。

“大王。”劉邦柔聲道。

“我算個什麽大王,受夠了這種鬼日子,不如回鄉下放羊。”熊心傷心極了,捶案大嚎。劉邦取出腰間絲帕,為他擦拭手臉:“大王要拿出王者的架勢出來,不要讓人輕視。”

“項氏叔侄仗勢欺人,我這個王不過是他們手中令箭,算不得真。”熊心惆悵說道,兩行熱淚迎風而落。

“大王骨子裏流淌著高陽氏的血,是最高貴的王者之血,您是楚地的君,項氏是臣,楚地的民眾臣服於您,而不是項氏。前路未晞,大王萬萬不可自怨自艾,教無恥的小臣和奴仆欺壓您。”劉邦循循善誘,他本就極富有人格魅力,此時雪中送炭,熊心那顆戒備的心不經意間就向他敞開了。

劉邦見熊心止住了哭,眼睛裏閃動著無以名狀的情緒,他知道火候足了,於是取出了為熊心準備的禮盒。

盒子裏放著一件華麗的錦袍,朱紅色的文錦,用金線織著楚地的鳳鳥和雲紋,領口和袖口上還綴著亮晶晶的珍珠和細小的玉片。熊心睜大了眼睛,他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禮服。項梁雖然吩咐奴仆們不要缺了他的用度,奈何項羽著實霸道,衣食住行處處都要壓著他一頭,仆役們極擅長察言觀色,有什麽好東西自然不會給熊心。

劉邦看著他開心的樣子,心裏感慨萬千:眼前的年輕人是懷王之孫,襄王之侄,大楚國祚八百年,王孫沒有一件像樣的衣裳。

熊心用手掌輕輕撫摸著朱紅色的禮服,就像是觸摸著一個易碎的夢。上等的文錦織物,光滑如水,輕柔如霞,他貪婪地撫摸著,臉上的神色突然變化,他的手觸到了一個冰冷而堅硬的東西。

那是一柄一尺餘長的金銅短劍,劍身上鏤著金銀交錯的鳳鳥花紋,劍柄綴著一顆梨形的巨珠。“這也是給我的嗎?”熊心受寵若驚地看著劉邦,眼神中有期待,也有不配得。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的眼睛都亮了。

熊心拔出短劍,這是一柄做工精良的銅劍,卻沒有開刃。“沛公?”熊心一臉疑惑。“為人君者當神器之重,不可輕用其鋒。”劉邦說道。熊心心下了然。

項梁擔心劉邦沒有吃飽,特地命人送了豐盛的晚餐過來。銀托盤裏是牛肉、鹿肉、野豬肉的嫩炙,並雞脯和雞肝濯,當中是一疊五味粉。醒酒的拆骨鯽魚白羹,時令的蒓羹,新鮮瓜果數枚,兩只蜜煎環麥餅並一壺滾燙的清酒。

劉邦飲了一杯蒓羹,頒了半環麥餅,餘下與送餐的仆役分食。兩人退至廊下,喝酒猜拳,直至三更天才盡興而歸。

俗話說: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禍。就在項羽四處耀武揚威時,夫人自江東殺來。

劉邦不是刻意要去看熱鬧的,他碰巧經過,院子外面圍了一圈人,竊竊私語,捂嘴偷笑,都是項羽的狐朋狗友,唯獨不見項羽。定睛一看:項羽正訕訕站院內,一個廣袖高髻的紅衣女子背對著眾人,她的雙肩在抖,頭上的珠翠釵環也跟著簌簌晃動。

“夫人莫怪,子羽再也不敢了。”

“我信你的鬼話!”女子聲音不大,音調極高,隔著院墻都聽得一清二楚。

項羽在低聲求饒,夫人在高聲謾罵,一時間聽不見項羽說話,只聽見夫人的言語一字字一句句,擲地有金石之聲。

“妾十五歲嫁與你家,為你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夫君又是如何回報我的,嗯?”

“去你的逢場作戲,難不成別人架著你去,拿刀逼著你不成!”

“哦謔,你沒去,你清高。別人尋歡作樂,你在外面守著。一甑飯裏就你一顆米夾生,你知不知羞,”夫人自長長的衣袖中伸出兩只胳膊,一只扯住項羽的發,另一只在他臉上亂戳,“快三十歲的人了,還說得出這種話來,我都替你臉紅。”

“當初多少人要與我家結親,是我那瞎了眼的爹,偏要把我嫁給你。這些年來,沒有一天安生日子。哎喲,哎喲。”夫人急火攻心,一手捧心一手扶額,搖搖欲墜。項羽伸手去扶,夫人身影虛晃,亮出尖利的指爪對著他的臉就是一下子。

夫人絕不戀戰,一溜煙躥出門外,項羽緊隨其後,顧不得臉上掛彩。

兩人拉拉扯扯的,夫人的聲音隨著風傳來:“你煩不煩?不準跟來。”

眾人不勝唏噓,有人口中叫著“報應”,有人說“一物降一物”,大家莫衷一是,三三兩兩走開了。

劉邦與項梁辭行,項羽穿著一襲赭色窄袖羅褂侍立一旁。頭上帶著圓圓的帷帽,遮住他的臉,卻遮不住那張聒噪的嘴。

“大軍作戰在即,沛公何故辭行?”

“久不歸家,恐家人牽掛。”

“如此,速去速回。”

劉邦正欲離開,項羽說道:“我方才還與夫人說,刀劍無情,子羽若是死在戰場上,夫人還是擇個好人家改嫁吧。夫人說,我若橫死,她就隱居深山,一個人把孩子們帶大。”

項梁神色淒然,責怪道:“你二人數月未見,如何說起這等喪氣話?”

項羽:“並無此事,是我方才編的。”

劉邦怒氣沖沖地走了。

回了家,四處不見呂雉蹤跡。

“夫人呢?”劉邦隨手抓住一個侍女問道。

“夫人一個月前就病倒了。”侍女喃喃自語。

劉邦飛奔上樓,臥室裏熏著香,遮住藥材的氣味。簾幕低垂,門窗緊閉,隔著紗幕隱隱看見榻上有個人形,聽見腳步聲還翻了個身。掀開簾幕,只見呂雉臉色蒼白,眼底一片烏青。她本就纖弱,如今瘦得幾乎脫形。他將她摟在懷裏,兩行熱淚汩汩而下。

屋子裏暗沈沈的,劉邦吩咐侍女們將門窗打開,讓陽光和空氣進來。

小案上放著一盞冰鎮的蓮子甜酪,劉邦拿起杯盞,要餵呂雉,她卻把臉轉向了裏側。

“莫要任性。”

“夫君明日又要走?”

“為夫哪裏也不去,等夫人病好了再走。”

“你走吧,我已經痊愈了。”呂雉掙紮著爬起來,以手去推劉邦。

“好,我現在就走。”劉邦慢吞吞站起來,整理衣冠,見她默不作聲,擡腳就要走。剛走了兩三步,身後響起一串咳嗽聲,於是又轉身。“咳咳咳咳,妾身還沒完全痊愈。”榻上的人說道。

“這是何意?”

“夫君去買兩個煎堆與我服下,頃刻間藥到病除。”

劉邦笑了,正吩咐侍女下去,呂雉卻要求他親自去買,並叮囑他一定要買現炸的豆沙餡的,藥效更好。

“還有這樣的說法?”

“心誠則靈。速去!”

算起來近百日沒有回家,怨不得家裏那位都氣得病了。劉邦買了一些夫人愛吃的糕餅蜜餞就回家了,呂雉換了一件丁香色薄羅衫子,裝飾一新地斜倚在軟榻上。

“你看看你,都病成什麽樣子了還要上妝。”劉邦切開煎堆,滾上黃豆粉和飴糖,放在一旁晾涼。呂雉拈了一顆烏梅蜜餞往嘴裏丟,酸甜可口,吩咐侍女拿去廚房煮烏梅陳皮飲。

“夫君看錯了,妾身並未化妝。”

“你這張嘴,”劉邦伸出手指在她唇上揩了一下,遞到她眼前,“都掉色了還不肯承認。”

呂雉從榻上起身,坐在梳妝臺前重新補妝。

劉邦輕笑著搖了搖頭,心知她這張臉是非畫不可。

呂雉的病原本就是心事郁結,肝脾兩傷,加之失眠焦慮,水米不進,於是越拖越重。如今劉邦回來了,整日整夜陪著她,她也一天天好了起來。

“現今天下之勢危如累卵,為夫本不願與你分離,可是......”

“夫君志在四海,安能囿於一室。你去吧,從此妾身是死是活,與你無關。”呂雉臉上現出悲淒之色,作勢要從他懷裏爬起來。

“你又要任性胡鬧,”劉邦把她箍在懷裏,“你可知外面是什麽樣子?今天把酒言歡,明天就刀兵相向。昨日威風凜凜,今日身首異處。這些只是荊楚大地的見聞,六國和朝廷又是另一番景象。丞相李斯被誅,趙高大權獨攬。”

呂雉睜大眼睛,好奇地聽著。外面的世界,神秘又危險,有著無盡的誘惑。

“秦亡矣,楚地也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這群人表面上依附項梁,真打起仗來也是各自為營。項梁謀略超群,可惜不耐苦戰。項籍空有一身武藝,可惜大腦空空,一味好強爭勇。”

“項籍是誰呀?”

“他是項梁的侄子,酒色之徒,不提也罷。”

劉邦在家中待了十餘日,直至呂雉恢覆了健康,才乘船回蕭縣。臨行前,呂雉畫了一幅絹畫,是一支並蒂蓮,以示兩人心意相通。劉邦無比感動,帶著畫作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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