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13 章

關燈
第 13 章

裴新源的寵物店今天剛賣出一只哈士奇,專業拆遷隊隊員走了,心裏說不出的暢快。

他嘴裏哼著小調準備給腳邊的一只小金毛洗個澡,轉頭就對上了一臉怨憤的岑林,嚇了一跳:“我去,嚇死了你給報銷棺材嗎?”

岑林雙手舉起了木耳:“你只要給它料理幹凈了,我就給你報銷紙錢。”

裴新源低頭看著木耳,雪白的布偶貓已經快成灰球了,四只爪子沾滿了灰塵,黑色的一只耳朵上還沾了點紅色的東西。

他伸手指了指那團紅色:“這是什麽?”

“番茄醬。”

“番……”裴新源一時無語,撫了撫額頭,“小夕夕那裏沒這麽亂的吧,還是說你隔了幾年初來乍到水土不服,楞是給她弄成豬窩了?”

“不是我,”岑林掂了掂手裏的木耳,“它一直亂竄,自從見到謝子夕後它就不聽我使喚了,洗澡跟打仗一樣。”

裴新源一邊笑一邊去放熱水,腳邊的金毛以為是給它放洗澡水,也跟了過去。

“那你讓小夕夕給它洗澡啊,不比讓我洗強?我這裏是要收費的。”

岑林翻了個白眼:“得了吧,熟人洗個澡你還得收費,你是人嗎?再說了,人家現在可沒空管這些,一堆人排隊找她,吃個飯還得排好時間表。”

“是啊,那個案子給她帶來名利的同時也給她帶來了那麽一點點麻煩。”

“她前段時間還去了醫院,這麽長時間的連軸轉,這叫一點點麻煩”岑林皺著眉發牢騷。

裴新源把小金毛扒拉到一邊,讓木耳進入澡盆:“我以為你巴不得她疼死呢,看來還是很關心她嘛。”

岑林對此不想說話。

關於案情,檢察院已經在昨天召開新聞發布會交代清楚了,杜旭坤長期家暴,引起一對兒女的不滿,杜星本來計劃借著早戀這個話題引起父子之間的矛盾偽裝成過失殺人,卻在扭打過程中被掉下來的花瓶砸到了頭,失去意識前朝著杜旭坤扔了個煙灰缸。杜雲剛到家就看見了這一幕,為哥哥著急的同時心裏暗藏已久的危險念頭迅速成長,趁著杜旭坤被煙灰缸砸得暈頭轉向的時候從茶幾上拿起了杜星的領帶……

許如蘭聽杜雲說了事情大概後,心痛之餘決定替女兒頂罪。她讓杜雲把領帶藏好,用杜旭坤的另一條領帶充當兇器。但她忘了這條領帶是杜雲送給杜星的,因為惡劣的成長環境而被培養得異常牢固的親情羈絆讓杜雲放棄了處理那條領帶,把它一直帶在身邊。對於從小缺乏安全感的她來說,這東西只有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最安全。出庭那天,謝子夕囑咐她穿得正式些,她也確實沒有別的正裝,進法庭還要安檢,她天生疑心重,怕別人註意到這條領帶,就拿這條領帶充當校服襯衫上的領帶,誰知這就中了謝子夕的圈套,成了鐵證。

“報道上說小夕夕在調查取證的時候見過這個小姑娘,我一直好奇她是怎麽知道這看起來幹幹凈凈的小姑娘一直想殺他爹的。”裴新源給木耳打上香皂,輕輕地揉搓木耳的毛皮。

岑林倚在旁邊的櫃子上,聽著裴新源的話垂下了眼睛:“她這種看著很像一回事的狠角色,能看出同類的心理實屬正常。”

“同類?”裴新源詫異地擡起頭。

岑林心裏一緊,謝子夕把謝子晟的這些好哥們當大哥哥,關系是不錯,但不代表她什麽都會說。他當初在謝子夕那裏聽了太多事,差點忘了謝子夕也不是什麽話都能對所有人說的。

“像他們這樣家庭不和睦的人,大體想的東西都差不多吧。不過謝子夕可能稍微好點。”岑林咳了一下打圓場。

果然,裴新源這個只對小動物心細如發的標準直男立刻又低下了頭:“也對,小夕夕這幾年是比以前難相處了,但還沒到那個地步。”

“她當然是不會的,她要是真成了那個樣子,她哥不得氣死。”岑林說,“她可不做不劃算的買賣。”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裴新源把木耳身上的泡沫沖幹凈,用毛巾把木耳包裹住不斷揉搓,“你比我們這些大哥哥還了解那個丫頭,要是你倆有一天重新在一起了,她說不定會過得開心點,至少不像現在這麽孤單。”

岑林想起見過兩次的宋連,撇了撇嘴:“她孤單,你確定?單身的時候沒少被人追吧,那張臉太能騙人了,說不定哄哄就跟人走了。”

“誰說的?”

岑林聞言眨了下眼睛。

“她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都還有好多追求者,你不知道?”

岑林哽住。這他還真不知道。

“我問過她,她說沒有。”岑林板著臉說。

“那是你太讓人放心了,換個人她可能就會如實回答讓對方有點危機感了。”裴新源用吹風機把木耳吹幹,還給岑林一只香噴噴軟乎乎的布偶貓,“不過如果對方不可靠,以她的性子也不會在對方身上浪費太多時間營造什麽危機感。這說明她至少信得過你。”

木耳剛洗過熱水澡,渾身熱乎乎的舒服得不行,被抱到岑林懷裏也沒有像平時一樣蹬腿,而是開始打瞌睡。

岑林摸著它的耳朵,眼中又覆上一層冷意:“信得過又如何,到最後還不是把我一腳踢開了,連個像樣的理由都沒有。”

裴新源回到櫃臺邊,靜靜看著岑林,聲音不大,說出來的話卻仿佛能刺穿人的心:“小子,信與不信,有的時候要問那個人的心,眼睛也是會騙人的。”

“什麽意思?”

“你要是不明白就當我什麽都沒說,你這麽聰明用不了你太多腦細胞。”裴新源抱起小金毛,背過身去,“唉,說這麽多,到頭來還不是廢話。人嘛,開心最重要啦。”

“你在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岑林一頭霧水。

裴新源一轉身面對著岑林,一臉嚴肅:“我說,人最重要的是開心,所以為了讓我開心,快點給錢,寵物洗一次澡一百二,麻溜的。”

“靠,你個奸商,都老熟人了不僅不免單,連個友情價都不給!”岑林怒道,憤然掃了付款碼。

裴新源收錢的速度賊快,看著到手的錢終於露出了符合奸商的笑容:“友情價都是給‘友’的,小夕夕來的話當然給她打折。說實話你要還跟她在一起我也可以給你打八五折,可你們這不是吹了嗎。”

岑林:“……”

岑林抱著木耳回到謝子夕家的時候腦子還不是很清醒,這個裴新源是謝子晟小團體裏面成績最差的,平時講話就愛忽悠人,還總有那麽些冤大頭上他的當,突然這麽哲學還真讓人分不清是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期刊順利發行,這陣子的忙碌算是告一段落,回雲城的第一筆工資這個月月底就有著落了,心裏第一次有了踏實的感覺,岑林洗了個熱水澡倒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睡著睡著,他感覺門外有爭吵的聲音,中間夾雜著玻璃器皿的碎裂聲。

熟悉的不安湧上心頭,就像從前一樣,這種糟糕的感覺從來不會和他打招呼,每一次的到來都能讓他窒息,偏偏又在他快要氣絕的時候讓他得以生還。

每一天,每一次,殺不滅,斷不絕。

他緩慢地起身,發現自己不是在謝子夕家的沙發上而是回到了七歲前和父母住的那棟舊公寓的小床上,床邊的墻上斑斑駁駁的,有些是墻皮脫落導致,更多的是因為外力所致的劃痕。那些劃痕有新有舊,有粗有細,大部分都很鋒利,交疊在一起像是一種無聲的控訴。

那是岑林日覆一日劃上去的。

他下了床,雙腿一如小時候那樣細瘦而短,費了點力氣才夠著地面。

門外的爭吵聲越來越大,他隱隱覺得這棟老舊的公寓樓就要塌了,他知道外面的聲音屬於他的父母,但或許是因為常年未聽,記憶裏極力想躲避的聲音變得遙遠而陌生。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客廳裏的燈光順著門縫照了進來,像一條銳利的線,劃過他的頭顱,刺進他身後庇護他的黑暗裏,鋒利又無情。

岑林的父母每一次吵架甚至動手都要不可避免地翻舊賬,岑林每一次都想躲開。然而當雙方的矛盾進入白熱化階段不可調解時,他們就會一致轉向岑林,強迫岑林成為一個並不合格的裁判員。

這一次他們爭吵的內容是離婚後孩子歸誰,從買房出的錢誰多爭到誰帶孩子的時間長,從誰給孩子花的錢多到誰對孩子的教育最上心,爭來爭去,誰都沒有想起來問問岑林的意思。

岑林大半張臉掩在門後,冷眼看著大人們不理智的鬧劇,絲毫不關心他們爭論的是什麽,或者爭論的結果如何,只要他們不來問他,只要他們不要把他拉入他們的戰局裏。

不知不覺間,杯盤摔盡,玻璃盡碎,陽臺上的鳥都被驚得飛走了,爭吵聲變成了肉搏聲,房間開始扭曲,憤怒的大人分別拿起了刀,不停向對方刺去,整個空間裏慢慢充滿腥臭的血腥味。

“你一年能掙幾個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要他只不過是為了給你們老岑家添個長孫,以後好繼承家產,分家也能占大頭!”

“你也不是什麽好貨色,自己在外面鬼混,帶著這個拖油瓶好給你使喚伺候你拉屎拉尿!現在哪個男人肯要你?你只能指望親兒子。呵,說不定連親兒子都嫌棄你!”

“你少放屁!老娘多的是人追,哪像你天天在外邊碰了釘子回家就知道拿老婆兒子撒氣!有種你跟外邊那些人叫囂去啊,別只會窩裏橫!”

“你這樣天天找野男人的,兒子肯跟你就怪了,一天到晚學不了好東西,盡是些烏七八糟的玩意!”

“哼,將來你要是給他找了個狠毒的後媽,說不定他還要跑來找我,你那家產還不是照樣飛?白白耽誤大好時光,難道就好過跟著我了?”

他們越砍越狠,兩個人身上漸漸布滿刀痕,鮮血順著衣角滴落在地上,覆蓋住衣服本來的顏色,泛黃的白墻上隨著他們揮舞刀的動作星星點點的灑上了血點,把空間渲染成單調的紅與白。

隨著紅色的增多,那些年幼時堆積在靈魂角落裏的恐懼又慢慢向他席卷而來,這時他才明白原來那些記憶並沒有隨著時間消失,它們依然在那裏,等待著時機向他再次發起進攻。

正當他反應過來想退回房間關上房門時,門外互砍的兩人突然就停下了。他們難得安靜的交談聲在這個充滿血跡的地方顯得詭異而恐怖。

“我們爭不出結果,何不叫別人評評理?”

“那這次可要提前說好,無論結果如何都不能死皮賴臉不認。”

“可是找誰來評理呢?”

“既然爭的是岑林的撫養權,那就讓他來做決定。”

於是還沒來得及關上房門的岑林就被猛地抓住了後衣領,粗暴地拖出了房間,睜大雙眼看著父母染血的臉。

他們像以前一樣,在判決之時才會朝岑林露出一點諂媚的微笑,只為了在無數次爭鬥中贏得勝利者的身份。

他們一起對岑林說:“林林,你想跟著爸爸還是媽媽呀?”

岑林看著他們的笑容面容繃緊,寒意順著脊梁骨往上爬。

“快說呀,想跟著爸爸還是媽媽?”他們雙雙向岑林舉起了刀,“要公平地回答哦。”

岑林死死攥住拳頭,閉上眼睛不去看那兩把舉起來的刀,一只腳悄悄向後退了一小步。

他誰都不想跟,他巴不得遠離這兩個人,遠離這個魔窟。

“這孩子,怎麽不說話?平時要玩具的時候不是吼得很大聲嗎?快說啊。”刀刃開始向下。

聽到“玩具”兩個字,岑林很想吼回去。我不過是你們爭奪利益的工具,哪裏是你們的兒子?你們什麽時候給我買過玩具,我什麽時候敢要過玩具?!

“我誰也不要,”岑林說話了,稚嫩的童聲逐漸變成了低沈冷漠的青年的聲音,幹幹凈凈,不含感情,“我要和爺爺一起生活。”

兩個大人慢慢地、慢慢地咧開了嘴,嘴角幾乎到了耳根,眼睛瞪大死死盯住岑林:“想跟著爺爺啊?”

岑林開始下意識地轉身往後退,然而腿短還是一大短板,動作也慢,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寒光閃過,刀刃從身後落下。

“那你就去死吧——”

“滾開!”岑林一個翻身,把面前的人撲倒在沙發上,雙目圓睜,惡狠狠盯著對方,額頭上覆蓋著一層冷汗,粗重地喘息著,手還在發抖。

謝子夕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沒回過神來,也沒動,就扯著手裏的被子跟岑林適當地拉開距離:“呃……我知道你不待見我,但把自己弄感冒屬實沒這個必要。”

聽見謝子夕的聲音,岑林下意識就放松了,緊繃的手臂松弛下來,垂下了頭平穩呼吸:“我只是……做了噩夢。”

“看出來了,所以你能不能先放開我?我們這個關系……實在有點不妥。”謝子夕機械地說。

岑林這才反應過來,謝子夕還被他壓在沙發上,臉頰一下子僵住,很不自然地放開了謝子夕:“抱歉。”

謝子夕從沙發上坐起來,把被子理好放在一邊:“你做噩夢一直這麽嚇人嗎?”

岑林黑著臉坐在沙發另一頭,悶悶地說:“對啊,所以你最好離我遠點。”

說來也真是神奇,他們相識這麽多年,這真的是謝子夕第一次遇上岑林做噩夢,以前他們朝夕相處的時候岑林從來沒做過噩夢。

岑林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看了看窗外,還是漆黑一片:“現在幾點了?”

“兩點三十二。”謝子夕回答。

岑林瞄了一眼她身上的大衣,皺了皺眉:“你這是剛回來?”

“嗯。”謝子夕站起身把大衣脫下來掛在衣帽架上,“這個案子是辦完了,可後邊的工作還有一大堆,這個案子花了我不少精力,過年之前我不會再接案子了。”

“是胃病終於壓不住了要被強制治療了吧?”岑林毫不留情地揭穿,“嘖,還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能不能不這麽死要面子?”

“看破不說破的道理你怎麽還是學不會?你在這張嘴在外面沒少挨打吧。”

“那也比你當律師好多了,這麽累死累活還要跟不同的人打交道,說不定哪天就得罪了什麽大人物,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岑林回嗆道,隨後又忍不住問,“我說,你這幾年不會真被人報覆過吧?”

謝子夕:“我是刑事律師,每天見的都是跟罪犯掛鉤的人,被報覆在這行裏早就見怪不怪了,沒出人命就不算大事。”

岑林不知道說什麽好,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什麽事到了她嘴裏,無論多麽嚴重,輕描淡寫這麽一說,所有的沈重就都被藏起來了。

“你能看出那個女孩的想法,是因為你曾經也是那樣想的,是嗎?”岑林突然問道。

換個人這麽問,謝子夕已經扒出他的老底給他安一百條罪狀打包送牢裏了。

“對啊,”謝子夕逆光站在沙發前,冷冷地說,“你跟一個差點成為殺人犯的人相處了這麽久,現在才開始害怕?”

岑林楞住了。他還沒想過這一點,他會討厭謝子夕,但絕不會害怕。

這樣嚴肅的話題戛然而止在一陣沈默中,岑林還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問得太唐突了,剛擡頭想道歉,結果就看見了謝子夕眼睛裏的揶揄意味,頓時惱羞成怒:“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我也跟你說正經的,生什麽氣啊。”謝子夕撈過聞聲蹭過來的木耳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岑林:“……”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