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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霧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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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霧結界

次日,蘇寐就告別了蘇河,與凈瞳一起離開了三途司。

蘇河沒問蘇寐將要去做什麽,但給蘇寐提供了一個友好的建議。

若要尋失蹤的靈族,不妨去潮物閣尋一尋。

連理枝在流風城就失蹤了,如今他們也沒有尋到絲毫有關阿蔦的線索,蘇寐心頭縈繞之事,最急迫的當屬這兩件。

蘇寐擡頭看向送別的蘇河,只見蘇河眉間含笑,臉上恢覆了一慣的肆意與灑脫,只是神情有些寥落,他不舍地看著蘇寐,眼中卻又充滿了對蘇寐此行平安的期盼和祝福,一如任何即將送晚輩遠行的普通長輩。

蘇寐看著這樣一雙眼,平靜而鄭重地點了點頭。

凈瞳的心思卻已轉到了蘇河的建議上,他殷勤地問:“潮物閣,是什麽地方?” 心中明顯已經蓄滿了對潮物閣的好奇。

蘇河見蘇寐點頭,心中放下了心,於是不吝解釋道:“潮物閣,有人說它遠在天邊,也有人說它就隱於市井之間。”說完,還對著凈瞳暗示性地笑了笑。

凈瞳立刻聞到了某種算計的味道,一瞬間他眼前不由閃過了青軼的臉,眼中的興奮立刻減了幾分,而且很快沈了神色,開始了與蘇河針鋒相對的目光對視。

蘇河對凈瞳這番反應卻意外地滿意,他不知凈瞳為何跟在蘇寐身邊,也不知他們之間之前發生過什麽故事,但至少現在看來,凈瞳對蘇寐十分護短,容不得別人算計蘇寐,想來青軼肯定沒少收到凈瞳的白眼,所以,他很滿意。

因此,接下來,蘇河的建議也格外地真摯,“至於它確切的位置,你們離開後稍稍打聽一下,想必可以聽到許多版本。不過,據我猜測,你們往西走,應該不會錯。”

“所以,你的建議就只是告訴我們有潮物閣的存在?”凈瞳感受到了蘇河釋放的善意,但神色之間的不滿仍沒有收斂。

蘇河又笑了笑,答得十分理所當然,“不錯。”

凈瞳冷笑了一聲,決定不再理會蘇河。既然可以打聽到的事,自然不必麻煩三途冥君了。

凈瞳很快傲嬌地獨自朝前走了。

但他只向前走了一步,就聽到身後傳來蘇寐平靜且堅定的問話,“潮物閣,是什麽地方?”

四周忽然靜了下來。

蘇河和蘇寐兩人沈默對視著。

半晌,凈瞳才聽到蘇河以一種平靜壓抑的語氣道:“它的主營業務,你們怎麽可能想得到?它們主營——販賣靈族。”

直到徹底離開了三途司,蘇寐耳邊還久久回蕩著小叔以憤恨的語氣所說的最後四個字。

而凈瞳也難得地沈默了下來。

自從蘇寐救下連理枝的那一刻起,他們三人就一直相伴相隨。

凈瞳沖動愛惹禍,她不愛說話,他們兩人的性格就像天平的兩端,但連理枝卻能用她的溫柔撫平一切。

自始至終,他們三人既相互依賴,也相互陪伴。

但這種陪伴自從連理枝在流風城失蹤之後,就被迫中斷了。

靈族法力修為不易,卻身負異能,全身是寶,又大多散落而居,這就是如今昔澤大陸靈族式微的原因。他們難自保,又為人和妖所覬覦,希望利用他們來提升修為,或者達成目的。

蘇寐不希望連理枝重蹈淩波的遭遇。如若連理枝果真被捉去了潮物閣,那她定然要去闖一闖!

一人一貓向西而行。

到最近的州府岑州打聽,果然聽到了許多關於潮物閣的傳聞。

一說潮物閣在昔澤大陸的極西之地,但卻說不清到底在極西之地的哪裏,也說不清潮物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一說潮物閣其實毗鄰峭岄妖城,恐怕潮物閣就是峭岄妖城的一部分,藏著有助於妖族提升修為的法寶;

一說潮物閣就隱在市井之間,只是時隱時現,尋常人見不到,因為他只做妖族和靈族的買賣勾當;

當然還有許多傳言,潮物閣根本不存在。所有關於潮物閣的傳聞,都是有人故意傳出的謠言罷了。

但一想到小叔說起“販賣靈族”四個字時的語氣,蘇寐就斷定,潮物閣不僅不是傳聞,而且背後藏著巨大的秘密。

蘇寐和凈瞳默契地繼續向西而行。

這一次,凈瞳因為擔憂連理枝,難得不再時時絮叨,而是卯足了勁趕路。蘇寐知道凈瞳心中憋著一股氣。

蘇寐在趕路途中也極少想起其他人,包括青軼,也包括青軼對她之前的算計。

時間就這樣在趕路的途中不知不覺消逝,三日後,蘇寐和凈瞳到達了一座雲霧繚繞的高山。

山高陡嶇,巖壁萬丈,幾乎不可攀爬。但卻是蘇寐和凈瞳繼續往西的必經之路。

數日來,他們也曾沿路打聽過消息,潮物閣到底在何處,然而它卻依然如山中雲霧,縹緲不可知。

蘇寐心中難免也生出了幾分遲疑。此時,看著眼前不知名的高山,她心中的不確定似乎又加重了幾分。

不料這時凈瞳卻驀然冷笑道:“寐寐,有人在與我們玩把戲呢。”

說完,搶先一步,躍進了山裏雲霧中。

蘇寐來不及出聲,凈瞳的影子就被雲霧徹底吞噬了。

蘇寐立刻緊隨其後。

雲霧之後,如凈瞳所言,卻幾乎一點雲霧也無。高大繁密的樹木幾乎完全遮蓋了照向林中的日光,道旁綠草在斑駁樹影間微微顫動,顯露幾分無聲的怯怯,清幽而詭異,整個密林一片寂靜無聲。

蘇寐望向密林,林中早已不見了凈瞳的影子。

她不動聲色,繼續向前,誰料才走了幾步,就聽到一陣雜沓紛亂的腳步聲正迅速向她的方向奔來。

蘇寐循聲望去。

不一會兒,腳步聲的主人就出現在了蘇寐的視線中。

那是一群穿著皇城捉妖司制服的人,但他們身上的制服已變得邋遢不堪,而且他們個個神情驚恐,腳步淩亂,形容枯槁。由於他們跑得太快,蘇寐無法辨認出所有的人,但蘇寐還是認出了領頭的周柑,以及曾經到過野棠山的幾個屬下。

他們似乎都還沒有發現蘇寐。

其中某個屬下重重地喘著氣,卻還是虛弱地抱怨道:“頭兒,為什麽我們就是跑不出這裏?這山裏的霧……也太古怪了……“

“我能不知道嗎?可是有什麽辦法?早知道……早知道……“周柑喘著氣,卻最終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另一個屬下也道:“早知道就能不送方相嗎?頭兒,他可是中州牧的公子……”

“……什麽中州牧……咱們是捉妖司的人,不是他方家的護衛……怪只怪我當時鬼迷心竅……如果不答應流風城主就好了……”周柑跑著上氣不接下氣,萬分懊悔。

幾個屬下識趣地沒有再附和,臉上卻都顯露出了幾分絕望。

聽完了他們的話,蘇寐眉頭不由皺起。

她的確沒想過,時隔幾個月之後,她竟然會在這裏再次遇見周柑。而且,聽他們說話,他們顯然是被困在了這裏。

“頭兒,那……那似乎有個人!”

蘇寐的思緒被某個驚喜至極的聲音打斷,接著,她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周柑仿佛像終於見到救星似的,瘋狂地朝她跑了過來,然後,重重地跪在了蘇寐面前。

周柑的屬下也有樣學樣,全都跑著迅速跪在了蘇寐面前。

一時間,蘇寐面前跪了一片人。他們臉色蒼白而憔悴,形容狼狽至極,卻在看見蘇寐之後,眼裏幾乎都浮起了希望和懇求的光。

蘇寐看著那些光,忽然有點不知所措,但外表還算平靜,只道:“你們,先起來。“

周柑卻已經像含了無限委屈,啜泣起來,“蘇姑娘……不,蘇捉妖師,你可算出現了!“

蘇寐不會寬慰人,仍舊只道:“有事說事。你們為什麽會在這裏?“

周柑一邊啜泣,一邊斷斷續續道:“我們……被困在這裏……已經好幾個月了……我差點都以為永遠出不去了,幸好你出現了……“

蘇寐又看了跪著的所有人一眼,眉頭頓時蹙得更深了。

其中某個眼尖的屬下看到蘇寐的表情,恍然意識到了什麽,連忙解釋道:“蘇姑娘,我們不是無緣無故被困在這裏的,是因為方公子又被人捉走了,我們追蹤至此,不幸著了他們的道,所以,一直被困在這雲霧中,無論怎麽走都走不出去。“

事情的前因後果終於有了些眉目。蘇寐再看他們狼狽的樣子,心中難免想象他們的遭遇,再次示意他們起來。

眾人卻還是不肯起來。

周柑也仍然不爭氣地還在抽泣,但他仿佛已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蘇寐身上,哭著哀求道:“蘇捉妖師,你會救我們嗎?我爹幾個月沒有我的消息,現在肯定急死了,雖然我們平日裏經常吵架,可我爹就我一個兒子,我不能死……“

“那如果……我們只能救一個人呢?“

“一個人?“

“你要一個人離開這裏嗎?“

周柑楞楞地,一時之間似乎沒有分辨出聲音竟然不是出自蘇寐。

蘇寐聞言卻擡頭望向眾人身後,只見凈瞳不知何時已經折返,他幾個跳躍回到蘇寐身旁,不動聲色地註視著眾人。

眾人愕然,看向周柑。

周柑卻根本不敢對上其他人的目光,只低著頭道:“我……我不知道……”

凈瞳嘖嘖冷笑,“好一個行事仗義的周司中啊!”

周柑沒有再辯解,枯槁的臉上仿佛失去了所有血色,眼中再一次浮現出深深的絕望。

凈瞳看著周柑這個樣子,忽然張開尖牙得意地笑了。

蘇寐卻知道凈瞳只是在嚇周柑,不過事到如今,已經夠了。在生死面前,沒有人能夠經得起細細考量。她看著周柑,再不廢話,直接問:“方相是被何人所捉?你們到底又是怎麽走進了這山中?還有,你們在這裏,經歷了什麽?如今,你們需要將所有事情都告訴我,我才能考慮接下來到底該怎麽做。“

周柑從沒聽蘇寐說過這麽多的話,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所有……的事嗎?“

凈瞳見蘇寐開口,本打算放過周柑,此時見他仍然一副呆楞的樣子,到底還是忍不住斥道:“所有的事,快說!“

周柑立刻忙不疊地點了點頭,接著,他的眼中漸漸被惶恐盈滿。

據周柑所述,他們與蘇寐在槐城分別後,經歷是這樣的:他們護送方相回中州,走的是正經官道,原本沒什麽危險。他們原本打算將方相送回中州,就返回京都過春節。可是,方相卻並不願意配合他們。剛出槐城,方相就經常獨自外出,去打聽事兒。周柑起初還小心翼翼地跟著他,也暗示方相可以幫他打聽,但方相卻想也不想地拒絕了,方相似乎不想太多人知道他打聽的事。因為方相,他們的行程走得相當慢。周柑屬下中漸漸有了不滿的聲音,周柑只能悄悄安撫了他們。不料,方相到處打聽的身影還是被別有用心的人註意到了。

那是一個雨夜,他們在一間破屋裏休息。因為連日的疲憊,周柑和屬下都睡得很熟。叮咚的雨聲掩蓋了那些人的蹤跡,方相就那樣被人悄無聲息地截走了。直到次日早晨,周柑才發現方相不見了。

周柑當下第一反應自然是搜尋方相的蹤跡,他甚至去請了當地官衙的人幫忙,在忙活了半個月之後,他們終於找到了一些線索,當地官衙的人斷定,截走方相的人非人,乃妖。可半個月的時間,他們早已徹底銷聲匿跡。周柑猶豫了許久,還是決定繼續追查。而後,他們就被人一步步引到了這座山,稀裏糊塗地走進了這怪異的雲霧中。至今,已被困數月。

周柑自始至終也不知道截走方相的到底是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被誰引到了這座不知名的高山。

而方相剛從野棠山脫身,又被哪只妖再次註意到了呢?

蘇寐聽完,仍然覺得心頭雲霧繚繞。

一層疑惑未消,又添了新一重。

周柑卻又不確定地道:“不過……那個官衙的人當時似乎給了我一個暗示,當時我沒太在意,現在想來卻——“

“卻什麽?還不快說!“凈瞳毫不客氣地瞪了周柑一眼。剛才他默默將整座被雲霧包圍的山都走了一遍,發現的確有些能夠唬弄人的地方。看周柑等人的樣子,凈瞳也猜到他們估計被折騰著不輕。可在他看來,那不過是些雕蟲小技罷了。偏偏周柑又說不出任何有意義的話來,他心裏本身憋著氣,此時更加煩躁了。

“我說……不,是府衙的人他說,“周柑語無倫次怯怯道:”他說,這附近山裏藏著一個大秘密,應該是有高等妖族或者靈族盤踞。所以,這裏的人為了生存,早就學會了當做什麽不知道。偶爾發生一些無法解釋的事,也不追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天下太平。“

什麽狗屁天下太平?這分明是自我催眠罷了。凈瞳想到連理枝,心中越發急迫。他又瞪了周柑一眼。

周柑又那目光一瞪,恍惚之間,腦中竟又回想起了一些事,他忙接著說道:“而且,他還說……了一個人,不,是一個妖,但卻只認金錢,也做人和妖之間的買賣。“

人和妖之間的買賣?恐怕還包括靈族吧。

凈瞳聽到這裏,眼中終於有了一絲笑。他和蘇寐默默對視了一眼,然後蘇寐立即伸手開始結印,同時口中默念道:“他山之霧,從何處來,回何處去,此印肅清!“

當蘇寐結印完成的那一剎那,所有人都清晰看到,一個銀色光陣從蘇寐頭頂漸漸飄向了天際,當它到達山之頂端時,所有山中白霧被迅速聚攏,一瞬間就被銀色光陣吸了個幹幹凈凈!

當最後一絲白霧被吸進光陣中時,所有人也都清楚地聽到了一聲壓得極低的嗤笑聲。

蘇寐聞言,和凈瞳迅速追蹤嗤笑聲而去。

只餘下周柑等人依舊不明所以地跪在原地,眼裏滿是不置信。

直到某個屬下不敢相信地輕聲發問:“頭兒,咱們真的……真的這麽簡單得救了?“

“得救了。“周柑說得很輕,心中卻生出了無限的惘然。原來,那些白霧不過是妖施下的結界;原來,他們當真這麽不中用。看著蘇寐消失的背影,周柑久久呆立著,似乎第一次認識到了自己的無能。

蘇寐追蹤霧妖一直追到了日暮。自從蘇寐意識到那些山中白霧不過是霧妖施下的結界後,她就意識到周柑他們不過是被霧妖戲耍了。那一聲嗤笑即是霧妖對她破了結界的嘲諷。

黃昏萬物朦朧,林中薄霧漸起,這一切都更加有利於霧妖隱藏。

如今,霧妖似乎依舊認為可以戲耍她和凈瞳,一直在將她和凈瞳有意無意地往某個地方引去。

蘇寐心知,想必之前周柑他們可能就是這樣被引到了那座不知名的高山,只不過周柑他們並沒有意識霧妖的有意識引導。

忽然有密音傳入耳中,那是凈瞳略有點興奮的聲音,“寐寐,這出戲,我怎麽覺得我們並不是主角呢。“霧妖對待他們,用的是與對待周柑相同的狩獵方式,這讓凈瞳有點不悅。

蘇寐目光緊緊盯著密林中快速游走的那絲白霧,聲音不大卻充滿篤定,“那反客為主,如何?”

凈瞳悠悠一笑,聲音愈加興奮,“那敢情好。”

此後,兩人一路再無話。

直到又一聲嗤笑傳來,霧妖忽然加速,毫不猶豫地竄進了一座山間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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