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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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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太後寢宮。

趙鴻煊龍行闊步迤邐而至, 所到之處,宮人盡皆匍匐跪倒,目光低垂直視著身前半寸之地。

“兒子給母後請安。”趙鴻煊朝太後行過禮,攏了一把衣擺, 便在太後對面的炕幾上盤膝而坐。

“快給皇帝看茶。”原來的李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朝身邊隨侍吩咐, 她見兒子心情似乎是頗為不錯, 笑道:

“我瞧你今日走路都輕快了幾分, 可是有什麽喜事,說來讓哀家也沾沾喜氣。”

趙鴻煊擡了擡手臂,揮退左右。

即便是在太後宮中, 身邊伺候得都是跟隨太後多年的老人,趙鴻煊亦不能全然放心。待到一眾宮人全都無聲退下, 他方才道:

“今日朝堂上,施國公以軍餉為由朝朕要銀子,哼——簡直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趙鴻煊憤憤地冷哼了一聲,繼續道:“老匹夫按住國庫, 他以為在銀錢上挾制朕, 朕便會被他困住手腳?豈不知朕如今另有生財之道。”

說到另有生財之道, 趙鴻煊目光裏閃現出灼熱來,他雖不懂生意之道, 但直覺景辰同他所說十分可行。

“另有生財之道,皇帝的意思是……”聽兒子如此說, 太後也來了興趣。

趙鴻煊卻是微微勾了嘴角, 隨手撚起桌上一塊糕點嘗了一小口,又掏出巾帕擦了擦嘴角, 方才有幾分得意道:“此事尚在醞釀中,是否能成尚未可知, 兒子就先不與母後透露了。”

皇帝不想說,太後再是好奇亦不能強求,娘倆聊了一會兒,太後似是隨口道:“我聽人說昨日皇帝留宋家那小子用了晚膳。”

趙鴻煊眼皮耷拉下來,不鹹不淡道:“太後的消息到是極靈通。”

太後假裝聽不出他語氣中的不滿,繼續道:“聽說只是考中個秀才你便召進宮裏嘉獎,還賜了皇帝最為喜愛的銀狐輕裘,皇帝難道不覺如此擡舉宋家有些過了麽?

還是皇帝以為單單一個宋家便能令趙家江山穩固?

外面的朝臣都看著呢,皇帝最近對宋家未免太過寵信了些。

不是哀家要幹預朝政,實在是有些事情哀家不得不提醒你。”太後語重心長道。

趙鴻煊神情淡淡地,無可無不可道:“兒子恭聽太後訓告。”

李太後抿了抿唇,意識到自己之前對太子的教養上可能太過嚴苛了些,以致於他如今對自己心懷怨恨。

可先皇本就偏心,她若不嚴苛,兒子如何能做穩這太子之位?

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按下心思,太後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依照皇帝現下的安排,宋文遠坐鎮南州府,一為控制朝廷的重要稅收、二為掌地方之兵權,達到與京城兵權互相牽制的目的,與此同時亦能震懾南方士族,鞏固京師。

宋景茂作為議政閣大學士,也是皇帝的心腹之人,一定程度上可對宰輔分權,甚至進一步架空也不是沒有可能。

此二人皆為可用之才,這樣的安排現在看是不錯。可皇帝你往長遠裏看——

他們宋家人內涉相權、外涉兵權,若他日如施家人一樣不能為皇帝所用,那便成為懸在皇帝你頭上的一把刀,皇帝你不得不防啊。”

趙鴻煊閉目不言,太後所說,他又豈能不知,甚至情況可能比太後所說還要嚴重些。

——因為他打算栽培宋景辰。

景辰如今年齡尚小,他還沒想好以後怎麽安排他,現如今肯定是讓其幫助自己搞錢,

如此一來,宋家便是軍、政、財三方面均又染指了,且不是一般的染指。

這對於一個帝王來講,簡直細思極恐。

但他眼下有什麽辦法不用宋家嗎?

沒有。

文遠這枚棋子很重要,不能動。

宋景茂亦不能動,如今借著先帝留下來的議政閣尚能與施國公分權,若是動了宋景茂,施國公必不會再給他分權的機會。

至於宋景辰,與公與私趙鴻煊都不想動。

既是不能動,那便只有想辦法加強控制了……

——宋家。

屋中,宋景辰正對宋景茂道:“……爹爹才升任南州巡撫兼任兵部尚書銜不久,哥哥你前些日子又獲封太子少傅,皇帝眼下還不得不依賴我幫他搞錢,即便咱們宋家毫無謀反之心,皇帝陛下又如何敢不提防咱們?

所以,不管我二哥一個月後的殿試表現如何,或是他以後的表現如何,皇帝都不會重用他。”

宋景茂微微閉了眼——

這對睿哥兒來講太過殘酷,他從小到大那般努力讀書,如今還考中貢士第七,且他這貢士第七還並非因他才華不如人。

實在是睿哥兒的運氣太差了些,偏偏就考試那幾日扭傷了手腕,以致作卷時字跡較之平時差了些。

若非如此,便是那解元睿哥兒也拿得……

“咣當——”

站在屋外的宋景睿神情呆滯,手中的瓷盤應聲落地!

盤中洗好的桑葚四散滾落,原是他回去之後覺得弟弟雖言語不當,歸根結底是他不當在弟弟心情如此不佳的情況下還同弟弟講什麽大道理。

道理什麽時候都可以講,弟弟眼下最需要的是他的安慰。

他這般做事實在不近人情,便是有理也不該如此。

想明白了,他便去外面賣了弟弟喜歡的桑葚,辰哥兒這小子其實最好哄不過,拿些他喜歡吃的,什麽不開心都散了……

景辰是裝暈,景睿卻是郁急攻心,真的暈倒了。

他比辰哥兒大三歲,也不過是個才將將十九歲的少年人,天資聰穎他是有的,但這世上天資聰穎之人多了去。

正如陳宴安所說:此子並非真正絕頂聰明之人,但勝在堅韌不拔且持之以恒。

這麽多年他從未放松過對自己的要求,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朝著自己心中的目標前進,終於他就要到達他想要達到的地方。

甚至他已經到達了,周圍所有人都在恭喜他,現在卻讓他接受這樣的結果。

沒有品嘗過科舉之難的人,無法體會那些日日夜夜的付出,況且他考科舉亦不只是想做官,他更想通過做官去實現他的人生理想,如此方不枉活一世。

現如今呢?

現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更讓他難受得是他不得不接受這樣的現實。

因為這個家裏三叔也好,大哥也好,辰哥兒也好,宋家的每個人都在懸崖之上。

未入官場,宋景睿第一次深刻領悟到什麽叫權力爭鬥,以及權力爭鬥的殘酷。

景睿暈倒自然不能同家裏人說真正原因,宋景茂只說景睿上臺階時沒註意腳下,滑倒磕到頭了。

景辰亦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二哥,因為無論說什麽都不能減輕二哥心中半分痛苦,亦不能改變什麽。

反倒是宋景睿,堅強得出乎景辰預料,他反倒握住弟弟的手安慰:“天生我才必有用,便是不做官,便不能做事了麽?”

景辰無言地回握住哥哥的手:有些時候,個人的命運渺小到微不足道;可有些時候微不足道的個人亦會強大到不可戰勝。

假如有一天用他一人能換整個宋家的平安,他亦會從容去做。

他生在這個家,長在這個家,門前桃樹,屋後水井,長滿蔬菜瓜果的小菜園,娘親的絮叨,父親的懷抱,與二哥蹲在墻角數螞蟻,牽著大哥的手捉知了。

他怎能不愛這個家,不愛他的家裏人。

還是那句話,身處局中人人都想活,人人又俱都身不由己,被情勢推著、逼著、不得不一直往前走。

皇帝要自保、施家要自保、宋家亦要自保……

三月份的殿試如約而至,或許是因為早知道了結果沒有什麽心理負擔,宋景睿在殿試時發揮極好,是所有答辯人中最為從容亦答得最好的。

然,並不能改變任何結果。

高坐龍椅之上的帝王看向他的目光中露出些許惋惜之色,不過卻是一閃而逝,未曾有更多波瀾。

站在宋景睿的角度,考中狀元是他一生中最為榮耀之事,站在帝王的角度,人才年年有,多宋景睿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自然是大局為重。

或許是顧慮到宋家人的感受,皇帝給了一個不前不後的名次,也算是給宋家人一個交代。

只不過宋景睿若想在官場上出頭,基本沒這個可能。

景睿默默接受了事實,他是否接受這樣的命運,只有少年自己心裏明白自己所想。

無論怎樣,生活還要繼續,日子該過得過。

說著走著,一晃眼的功夫便進入到了四月份。正是春暖花開、花紅柳綠之時,到處一片生機勃勃之色。

按照原本的打算,景辰是要同秀娘一同回南州府,宋三郎從未跟娘倆分開這麽久,催促的信件一封接一封。

宋景辰不得不硬著頭皮給三郎寫信,將與皇帝做交易的實情原原本本告之父親。

至於他家爹收到信件會如何發火,反正隔山隔水隔了千裏之外,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還有一點宋景辰沒敢說實情,他感覺他大概是不能離開洛京城了。

眼下皇帝應該是把他當成了控制他爹的人質。

有他這個父親最為在意的獨子放在京城,如此皇帝才能放心讓他爹掌控南州府的軍權、財權。

宋景辰忍不住想:趙鴻煊實在不是一個自信之人,他一直在試圖控制朝臣,在尋求安全感。

秀娘這邊把宋三郎一人扔在南州府她不放心,可他們夫妻二人都在南州府把兒子一人扔京城裏,秀娘更加不放心。

倒不是對自己家裏人不放心,實在是兒子這膽大不羈的性子不好管,她擔心兒子闖出禍事來,尤其這小子還有前車之鑒!

臨去南州府前,秀娘先把兒子叮囑一番,又特意跑來茂哥兒屋裏,拜托宋景茂同何氏管著點景辰。

秀娘的原話是:“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三嬸三叔不在他身邊,你們該教訓就教訓,該揍就揍,不用手下留情。”

景茂夫妻應允。

拜別老太太以及一家人,秀娘登上南下船只,宋景辰站在碼頭同自個兒娘親用力揮手告別。

遠遠地,他似乎聽見娘親的聲音隔著河水傳過來,隱約能聽清楚是“聽你大哥話,莫闖禍。”

比起上次送他爹時的沒心沒肺,少年眼裏氤氳著濕意。

站他旁邊的景茂遞過帕子來,景辰接過胡亂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悶聲道:“大哥,我們回吧。”

他覺得自己這麽大個男人掉眼淚兒什麽的有點兒哪啥,轉身欲往回走,不想才剛一轉身,迎面一人背著沈甸甸的麻袋,重重向前踉蹌幾步,就要摔倒在他身上——

景辰有功夫在身,反應極快,幾乎是下意識地,迅速閃到一旁。

眼看著撲上來的人就要摔個狗啃泥,景辰感覺不出手扶一下有點不地道,在對方即將要摔倒之時用扇子將對方接住了。

一把扇子能接住一個一百多斤的大活人外加他身上百十斤的大麻袋,景辰是有點真功夫在身上的。

對面人驟然止住往前撲的趨勢,擡起頭來,四目相對——竟然是你!

對面人赫然是被趕出施家的施志安。

倆人都有些尷尬。

施志安尷尬是因為他好容易鼓足勇氣出來找份活計幹,卻冤家路窄碰上宋景辰。

宋景辰尷尬則是因為感覺他自己之前做得有點過了。

這件事也讓他明白,即便以牙還牙,也應有分寸才是,他對施志安那番話解氣是解氣了,實際上是將矛盾上升,事態嚴重化到難以平息。

這才引得施志安後面造謠報覆他。

倘若施志安非庶子,而是施家的嫡子,這事怕是會為家裏惹出更多事端來。

即便如此,爹爹也為他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拿南州鹽稅來說事,確實能威脅到施家,可如今想來,這何嘗不是變相的要挾皇帝呢。

爹他當時一定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可他仍舊毫不猶豫的做了,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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