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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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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請旨

宋三郎想到了前工部尚書陸淮之。

陸淮之的祖父文正公有著天下第一清官的美譽, 家風清正,其母亦是大有來頭的名門閨秀,乃是出身滎陽鄭氏。

出身如此顯赫,陸淮之本人卻命運多舛, 出生之時幾乎半邊臉均為青色胎記所覆蓋, 陰陽臉在大夏朝被視為不吉。陸淮之不得其父待見, 幸有其祖父文正公不屑這些無稽之談, 將陸淮之帶在身邊悉心教導。

只長到七八歲時,陸淮之又害了極為嚴重的水痘,命是保住了, 病愈後臉上卻落下坑坑窪窪。

容貌幾次三番遭受摧殘,放到一般人身上要麽難以釋懷, 要麽就自暴自棄,陸淮之卻坦然接受,並未因此放棄自己,其儀態之灑脫就連皇帝也親口誇讚, 嘆命運對其之不公。

陸淮之天資一般, 無法與陳宴安相比, 更無法與蕭衍宗相提並論,其勤奮卻百倍之蕭衍宗。

陸淮之好讀書, 且涉獵甚廣,學貫古今, 皇帝欣賞其自強不息, 為他打破“身、言、書、判” 的慣例,進士直升翰林, 二十五歲便為翰林院掌院。

三十四歲任禮部侍郎,無甚大功, 卻膽子甚大,敢上萬言書彈劾鎮國將軍劉猛任人唯親。

四十歲任工部尚書,膽大包天,當著群臣的面斥責皇帝大興土木,面子工程,昏君所為!

五十五歲時陸淮之老夫聊發少年狂非要與人比賽馬球,比賽前其夫人右眼皮子直跳,擔心丈夫老胳膊老腿兒不禁折騰,勸其莫要沒事找事兒尋這刺激。

陸淮之聞言哈哈一笑,言:“人生處處皆意外,焉能因噎廢食乎。”

沒想到意外來得太快,才剛打半場,老頭兒便不甚落馬,右手廢了。

陸淮之做官一般般,其草書卻是當世無人能出其右,草書為他平生所好,練了一輩子,突然遭受這種打擊,對他來說遠比毀容更嚴重。

如今,十年過去了,前些日子陸淮之寫了一副《山溪春鳥賦》字帖。

十年磨一劍,老頭兒竟然自成一派,創下“陸淮之草書”,疏狂縱逸,滿紙煙雲,名動洛京城!

如此不屈之靈魂、自由之思想、灑脫之意志,這些可貴的品質正是宋三郎對兒子的期許。

如今陳宴安寵著,蕭衍宗寵著,自己亦是太過溺愛孩子舍不得管教他,辰哥兒太需要這樣一位嚴師。

……

這日傍晚,宋三郎陪著辰哥兒寫完皇帝要求臨摹的字帖,同兒子說起了陸淮之。

言說陸淮之從小到大如何如何淒慘,又說他如何如何逆襲,尤其著重講了陸淮之在金殿上懟天懟地懟皇帝的光榮事跡。

小孩子哪有不愛聽故事的,宋景辰不由對陸淮之大感興趣。

三郎趁機道:“若爹爹請他來做你的私人老師,你可願意?”

宋景辰只看到了“逆襲”,看不到陸淮之逆襲的本錢,祖父官至大理寺卿,外祖父乃是滎陽鄭氏。

他看到皇帝為陸淮之破格,看不懂陸淮之也不過是皇帝平衡各大家族的一顆棋子,在小孩眼中這妥妥就是一個“草根逆襲”的傳奇故事。

誰不喜歡“傳奇”呀,尤其還是熱血逆襲爽文流的傳奇。

宋景辰上鉤,眨了眨眼睛問三郎,“爹,他會同意嗎?”

自然不會同意。

一般來說,做私人塾師都是一些落榜文人,且往往為生計所迫,在迫不得已的情形況下才會願意去做,陸淮之的身份地位再怎麽著也淪落不到給人當私人塾師——除非那人是太子。

不過事在人為,宋三郎若無把握使陸淮之同意,他也就不會同兒子說這些了。

宋三郎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我兒這般聰慧,陸先生是愛才之人,自然會同意。”

宋景辰不由小臉兒微紅,“爹,咱們自己知道就行了,千萬不要出去跟人說,未免有自賣自誇之嫌。”

說完他又忍不住補充一句:“其實我也沒那麽聰慧,也就只比一般人強上那麽一點點而已。”

宋三郎忍住笑,“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獨占八鬥,我兒比尋常人強上一點點,那便兩鬥吧。”

小孩正是爭強好勝的年紀,他自己謙虛可以,不能被“謙虛”。

這話宋景辰聽著不服氣,伸出五個手指頭在他爹眼前晃晃,“爹,兩鬥有點少,還不夠塞牙縫呢,不然我再努努力,湊個五鬥?”

宋三郎伸出小手指:“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得說話算話。”

宋景辰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勁兒。

怎麽辦?

有種不詳的感覺,剛才他好像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

不對……

是兩個坑!陸淮之逆襲就逆襲唄,關自己屁……那個關自己什麽事兒,自己傻了才會找個先生管著自己,還是隨時管著的那種!

“啊啊啊啊……爹,你以大欺小,竟然算計你的親兒子,我不依!”

宋景辰才不跟他爹拉鉤上吊,撲到三郎身上小拳頭往他爹身上招呼,報覆他爹,宋三郎哈哈大笑,秀娘過來喊爺倆吃飯,看見兒子這不成體統的樣子,不由撇了撇嘴——

好歹也都是六品官了,還被小崽子拿捏的死死的。

就這,還想當“嚴父?

這輩子都別想了!

秀娘呵斥兒子:“宋景辰,趕緊的,從你爹身上下來,一點兒規矩都沒有,你們爺倆快去洗手,該吃晚飯了。”

“遵命,我的母親大人。”宋景辰眨了眨眼,規規矩矩給他娘行了個標準禮,一溜煙兒跑出去了。

秀娘哭笑不得,“你說這孩子……”秀娘話沒說完呢,眼前冷不丁出現一張放大的鬼臉兒——

“啊——看娘不揍你!”

宋景辰幹了壞事兒撒丫子就跑,秀娘氣得在後面追他,三郎忍俊不禁。

兩日後,趁著休沐的時間,三郎登門拜訪了陸淮之,若要請動陸淮之這樣的人,談錢自然不管用,要跟他談情懷。

只不過要滿足陸淮之這種純粹之人的“情懷”宋三郎付出的代價就要大多了。

只要對兒子好,宋三郎不惜一切代價。

五日後,宋三郎主動上書皇帝,列陳中州旱災之後患,並提出對應之策,皇帝龍顏大悅,準奏。令宋三郎為欽差大臣前往災區,宋景茂隨行,共同協助之前派去的工部尚書查勘辦賑。

宋景茂同行乃是宋三郎提前授意安排,要宋景茂以正在修“農書”為由,向皇帝請願前往災區實地勘察記錄。

宋家勢弱,上次侄子被皇帝連升兩級,運氣占了極大的成分,然一個人的氣運總是有限,似這等好運更是可遇不可求,不可能總叫你一個人碰見。

且,侄子被破格提拔,眼下看自然是好事,長遠看來卻是未必——既然是被破格提拔,無論翰林院等人,還是皇帝本人,對茂哥兒的期許和要求必然會拔高。

如此,茂哥兒若要在翰林院出頭,就得做出點實事來,這次跟隨自己去賑災,一來在皇帝面前冒個頭,讓皇帝別忘了他。

二來,有自己從旁看顧著,亦是對侄子的一次歷練。

三郎這次繞過張璟這位直屬上司,直接上書皇帝,張璟拂然不悅!

他認為宋三郎忘恩負義,得志便猖狂,這才剛升了官幾天就開始忘乎所以,

宋三郎心中明白張璟此人不能算小人,卻是可共患難,不能同富貴,你若能為他帶來好處,對你自是極好的,若你不能為他帶來好處,甚至威脅到他的地位,那就不好說了。

張璟如今屬意太子,與範盛走得很近,自己又不可能委屈求全向範盛妥協,如此,到最後張璟的選擇必然是同太子關系更近的範盛。

朝堂之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看破不說破,三郎並不想現在就同張璟撕破臉,故,特意登門解釋緣由。

張璟這才明白,原來是宋三郎與陸淮之定下賭約,若三郎能救中州百萬災民於水火,陸淮之餘生便賣給宋三郎了,任憑差遣。

而宋三郎的目的是想要陸淮之為自己兒子的私人塾師,餘生只教宋景辰一人。

所謂救災良策,乃是宋三郎搭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價,甚至是個人前程。

要知道他這種主動請纓的同皇帝委派不同,責任更大,幾乎就相當於同皇帝簽下了軍令狀,若是不能完成自己所說,等於是在皇帝眼中的印象一落千丈,再無前途可言。

而陸淮之的祖籍正是中州,自小在中州長大,再加上那老頭兒的秉性脾氣,會同宋三郎下這樣的賭註不足為奇。

張璟內心長嘆一聲:可惜了。

一來中州的災情遠比報上來的更為嚴峻,他不相信宋三郎能解決中州那個爛攤子。

二來,感嘆自己辛苦培養起來的手下大概率折了。

三來,亦是感慨宋三郎拳拳慈父之心,天下沒幾個做父親的能及得上,或許是因為獨子吧。

張璟亦不想同三郎撕破臉,要知道宋三郎折了,宋家還有宋景茂呢,另外宋三郎如此下大力氣培養辰哥兒,加上皇帝的另眼相待,這孩子將來能走到哪一步,誰也無法預料。

只要不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大抵是差不了的。

救災如救火,皇帝下旨令三郎三日後趕往中州賑災,秀娘措手不及,不明白三郎攬這等費力不一定討得了好的活兒是圖什麽。

她還以為是自己那日同三郎說中州的老百姓可憐才會讓三郎如此,心中後悔不已。

只是後悔也沒用,事已至此,只得忙緊地安排三郎出行所帶物資,翻箱倒櫃拾掇衣物。

宋景辰聽說他爹同大哥都要去賑災,鬧著也要去,說他要了解民間疾苦,不能做那“何不食肉糜”之人,其實他就是想跟著出門。

從小到大他還沒有離開過洛京城呢,蕭衍宗游山玩水,每到一地便畫下當地名勝寄給他,有時還有詳細註解,蕭衍宗文采斐然,讓小孩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美好的想象與向往。

眼前錦衣玉食的日子在他眼裏都叫“庸俗的茍且”,目所不能及的地方才是“詩與遠方”。

宋景辰幻想著自己變做超級英雄,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讓受苦受難的中州變為他親自譜寫的“詩與遠方”,然後他名揚天下,萬民敬仰,青史留名……

嬌寵著長大的孩子,對天災的了解不過是史書上的寥寥幾句話,他沒有挨過一天餓,更不知道什麽叫疼,甚至連一點點委屈都沒有受過,他腦子裏的人間疾苦同現實中真正的人間疾苦是不相交的。

甚至於小孩腦子裏有一種幼稚天真卻又殘忍的浪漫,他喜歡“一劍霜寒十四州”不理解“一將功成萬骨枯。”

他喜歡“挽大廈之將傾”不理解“大廈將傾下的悲涼。”

孩子的天真與現實世界的殘忍格格不入。

宋三郎不想讓兒子這麽小就承受太多不該他背負的東西,自然是堅決不同意。

宋景辰想幹什麽,誰也攔不住他,他爹不同意,他大不了就想別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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