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駝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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駝鈴聲

莉莉安是從送過李安回來一次之後,才開始註意他的。

那時徐清旖的孩子還沒有出生,她挺著大肚子,很禮貌地問自己能不能幫她把李安扶進去。離開之前,她瞥見了床頭櫃上的那張婚紗照,如果他沒有記錯那是在倫敦市最古老的教堂裏舉行的婚禮的照片。

莉莉安從來沒想過李安能夠與人在那樣的教堂裏成婚,於是她好奇地打聽了這件事,卻不想得到的是徐清旖肯定的回答。

後來莉莉安通過人事部的同事知道了李安的全名,經過搜索才知道他名下竟然還有一個香水品牌,那個在英國赫赫有名的高奢品牌的創始人竟然就是李安的父親。

不道德也好,做錯了也好,木已成舟,誰也無力回天。

走到了自己家的小區樓下,莉莉安擡頭看了看這片烏雲滿布的天空,恐怕一場大的暴雨即將來臨。

那個孩子的去世原本就是個意外。莉莉安摸了摸自己已經很大的肚子,這樣想。

沈翌等徐清旖的電話等了兩天,電話裏她的聲音很疲憊,“可能還要半個多月,出了點問題。”

李安沒辦法阻止徐清旖,她以死相逼想要離婚,李安只能一邊答應她,一邊寄希望於父親還願意幫助自己。

他想辦法拖延著離婚協議的撰寫,最後徐清旖實在抵不住,提出凈身出戶。李安沈默了很久,最後說:“不用了,全部給她。”

但其實他們名下的財產少得可憐。

“需要我幫忙嗎?”沈翌問。

“不麻煩了。”徐清旖頓了頓,“去上海的事,你和你們公司解釋了嗎?”

“不去了。”解釋也沒什麽用,這個機會被送到了沈翌面前,是他主動選擇放棄的,沒有人會為他自己的過錯買單。

“你說的過段時間,是什麽意思?”沈翌問她:“他還是沒同意嗎?”

徐清旖輕輕“嗯”了一聲,“同意了,在擬離婚協議。”

沈翌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問:“那你現在住在哪裏?”

“訂了家酒店。”徐清旖用手輕輕扯了扯電話線,她叫他的名字,“我前兩天去看了歲歲,我覺得當初考慮不夠妥當,應該把他葬在南城。”

沈翌抿抿唇,說了一句抱歉,“怪我。”

徐清旖搖搖頭,眼睛裏的水霧好似又要上來,她深吸一口氣,對沈翌說:“我早就想通了,當初感覺到李安出軌我就應該離婚的。他的離開,我也應該承擔責任。”

“清旖,你沒有錯。”

“等到這一切都結束了,我想換個地方生活一段時間。”徐清旖把手搭在膝蓋上發呆。

“想去哪裏?”

“找一個沒有認識的人的地方。”

“可以。醫生說散散心對你的情緒有好處。”沈翌說:“去哈爾濱吧,不是一直想看雪?要我陪你去嗎?我可以請假。”

“協議簽了以後我想先回去一趟,我爸媽肯定很擔心我。”徐清旖打斷他的話,眼神懶散地盯著眼前的地板,“沈翌,我現在已經不想看雪了。”

“我討厭白色。”她說。

徐清旖後來在南城遇見了許安怡,準確來說是對方特意上門來拜訪她。

她們客套地寒暄,彼此心裏卻都藏著心事。

等到實在沒有話說的時候,共同的熟人又成了唯一的話題。許安怡說沈翌很厲害,他在國際上拿過很多獎,一句話聽起來幹癟癟,公式化得要命。

徐清旖聽不懂她說的那幾個獎項,這不是她的知識範圍,“他一個人待了太久,以後多麻煩你照顧他了。”

許安怡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你知道嗎,沈翌是我見過的最膽小的人。”

她不過多解釋,徐清旖心裏疑惑,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吃飯時母親是負責說話的那個人。徐清旖吃得很安靜,聽見電視裏重播的小品提到了2008年即將舉辦北京奧運會。

“我記得沈翌很喜歡北京。”徐清旖食不知味地講。

“等到奧運的時候你可以和他一起去北京。”徐清旖的話音剛落,就感覺到母親輕輕用手碰了碰自己,許安怡看見她們的動作忍俊不禁,她問徐清旖:“我和他分手了,沈翌沒告訴你嗎?”

“分手了?”徐清旖楞了楞,“什麽時候?”

許安怡朝她笑笑。

“啊,不好意思。”徐清旖低了低頭,她有些慌張,“我……我不太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許安怡說:“如果你願意回頭看一看他,你就會知道。”

徐清旖一個人在青海省待了差不多半年,她在那裏長租了一間小旅店。

最開始的打算其實是只住一個月,2003年年初,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將全國各地很多人都困在了原地。

也就是在這半年多的時間裏,她失去了和外界的全部聯系。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和一群陌生的人像老朋友一樣閑聊、生活。

七月份她收到南城寄來的信,父親在信裏說了很多。

他說一中初三學生的中考受到了疫情的影響,首次本校擁有了考場;說所有的老師和學生都被封在了學校,隔壁鄰居孫老師的父親來給他送雞蛋都被攔在了校門外;說今年沒能去給歲歲掃墓,廣東有封控條例,他們準備等過段時間再過去;他還說不知道徐清旖現在還在不在這個地址,她太久沒給家裏打電話,他們很擔心她。

他還提到了沈翌,父親說香港是全中國疫情最嚴重的地區之一,沈翌捐了一大筆錢給政府。他這兩年很辛苦,香港經濟受創,他的壓力很大,但每周都會定時給他們打電話。

最後父親寫道:“清旖,回來吧,我和你媽媽都很想念你。你是歲歲的媽媽,也是我們的女兒。”

徐清旖坐在屋子裏一邊讀信一邊哭泣,她幾乎能夠想象出頭發花白的父親坐在臺燈下,鼻梁上掛著他那副厚厚的老花鏡,一筆一畫地寫下這封信的樣子。

其實不是她不願意給家裏打電話,她住的地方太過偏僻,小鎮裏根本找不到一部電話,即使是寄信也需要步行數小時到最近的縣城。

去年年底她從南城坐火車來到這裏,那時候她頹廢得要命。

她住的旅店裏有一個很明媚的女孩,名字叫做康珠,年紀應該在二十歲左右。兩人熟識以後,女孩教她騎馬,不小心到了海拔更高一點的地方,徐清旖又開始高反,然後被康珠牽著馬帶回去。

康珠還會和她講自己的故事,十歲時她父母雙亡,一個人靠著這家又破又小的旅店撐到了現在。徐清旖教她學習漢字,鼓勵她出去看一看這個世界。

“兩年前,也有一個人這樣對我說。”康珠把手撐在下頜,長期的日曬讓她的臉上長出了些雀斑,看起來健康而又美麗。

她叫徐清旖“姐姐”,她說她看過徐清旖的身份證,“今年你就要33歲了吧?”

“十月份,十月份就三十三歲了。”徐清旖雙手向後,撐在坐著的草坪上,聽見康珠說:“今年十二月我才滿19歲。”

徐清旖微微詫異,沒想到康珠的年紀竟然這麽小。

“我們這個小鎮上的人,沒幾個能走出去的,外面的世界太大了,容不下我。”康珠仰面躺在草地上,她的雙手枕在頭下,“每一個獨自來這裏旅游的人都有心事,生活順遂的人不會過來的。”

她嘴裏留出一大半的狗尾巴草一搖一搖的,她笑著說:“雖然我不知道你來這裏的心事是什麽,但我很喜歡你。就是覺得你很厲害的那種喜歡,我們家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都堅持下來了,所以沒什麽大不了的。等到這該死的病過去了,你也快走吧。”

九月份徐清旖和康珠告別,她很用力地擁抱這個小她十多歲的女孩子,“你一定會等到那個人的。”

康珠的手僵硬了一瞬間,覺得徐清旖簡直聰明得過分。

將她送上縣城的大巴車,她一個人騎著那匹老馬往家裏晃。

馬背上的駝鈴聲清脆悠遠,她的身邊是無邊的曠野。

徐清旖猜的沒錯,她沒講出的故事就是關於那個“曾經也對我說過這句話”的人的,但沒必要講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難和經歷,她們都是。

回到家以後,徐清旖給沈翌打電話。

沈翌在疫情最開始就向總部提交過申請,在無數次被拒絕以後,三月份中旬總部才終於暫時同意了他暫停香港分部對外合作的提議。

那時候的疫情還沒有後來那麽嚴重,沈翌是作為第一責任人進行申請的。現在他為公司挽回了一筆巨大的損失,總部想要給他升職並調離香港。

“那你想好了嗎?”徐清旖問。

他們默契地沒有聊起徐清旖消失的這一年,像是一個既定的規則一樣,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避開某些事。

“我沒有拒絕的選項。”沈翌好像給自己點了一支煙,徐清旖聽見火機清脆的一聲響,她問:“所以你又要出國了嗎?”

“清旖,你有沒有想好去哪裏?”沈翌沒有回答她的話。

“我向北京一家雜志社遞了面試的資料。”徐清旖說:“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想辭職。”沈翌沈沈地吐出一口氣,“我想休息一段時間。”

“一個人一直往前實在是太累了,我想停下來。”

沈翌接著說:“你去北京吧,你說過想去那裏,再過幾年還能去看奧運會。”

徐清旖悶著聲音“嗯”了一聲,半晌才開口:“那你呢?”

“很早之前,許安怡問過我一個問題,她說既然我那麽喜歡數學,為什麽不願意繼續讀博?”沈翌笑了一聲,“以後的話,讀喜歡的書,然後再回國找喜歡的工作。”

沈翌看向遠處的海岸,他正站在書房的窗邊,這裏可以望見那片蔚藍色的海,沈靜又溫柔,“所以我想再出去走一走。”

“本來我都是一個人。”他說:“趁著還能走,腦子也還沒有壞掉,就再多做些熱愛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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