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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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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難得

黎江自北向南流入我國的南方海域,在黎江市卻自西向東橫穿市區。

在這裏生活的人們總是在飯後圍著江邊散步,晚風徐徐,吹面而過,驚起了嬉笑的孩童,也驚醒了樹下打盹的老人。

徐清旖坐在花壇上,只要一擡眼就看見單膝蹲在她面前的沈翌,他正望著江邊霓虹燈下玩跳格子的小孩。

明黃色的晚燈軟軟地趴在他身上,她忽然想起了五六年前的那個沈翌。

那時候她去上體育課,特意路過了沈翌他們班所在的那半棟樓,當時他坐在位置上,側頭對著窗外的爬山虎出神,她一直以為是那天下午的陽光太好看,卻不曾想連黎江的晚燈都會如此更偏愛他。

“哎。”徐清旖用膝蓋輕輕碰了碰他屈下去的右腿,卻聽見“嘶……”的一聲抽氣。

“怎麽了?”她趕忙將他扶起來坐在身側,問他。

“前幾天摔了一跤。”沈翌搖搖頭,“沒什麽大事,已經結痂了。”

“摔了一跤?你怎麽回事啊?”徐清旖已經顧不上自己發疼的腳踝了,兩個人的位置一換,她又單膝蹲在了沈翌的面前,“給我看看。”

沈翌似乎也發現了他們始終一個蹲一個坐的滑稽姿勢,笑了笑將她拉起來後自己也站了起來,“好了,我能怎麽給你看?想吃什麽?”

他看了一眼手表,然後說:“現在買菜還來得及,走吧,邊走邊想。”

“真的沒事嗎?”

“真的沒事。”沈翌的語氣有些無奈。

直到吃飯的時候,徐清旖還是有點出神。她覺得自己最近大概是累壞了,又或許是剛才蹲下的時候看見背著光朝她微笑的沈翌,她的大腦似乎有點宕機。

原來不是某天的陽光、晚燈偏愛沈翌,是她的喜歡給他加上了一層色卡。

完美的色卡。

“你走後的幾天,李安拼命地趕各種進度。”徐清旖吐槽,“前幾天我已經做完自己的工作了,卻還是被他在公司樓下遇見,然後抓我上去問各種事。”

沈翌給她做了一碗簡單的冒菜,他正一邊聽他講話,一邊給她選毛肚。

“可是我只是個翻譯啊,肖總派了人跟他的。而且我另外還有一個母嬰產品的廣告要跟,過幾天還要交計劃書。”徐清旖說:“我前幾天真的忙死了,還飛了幾趟上海……”

說完徐清旖忽然噤聲,沈翌沒發現她的異常,問她:“去上海幹什麽?出差?”

“嗯……”她點點頭,接著不說話了,埋頭開始認真吃飯。

“你那個……回家有沒有看見我爸我媽啊?”

“不是你讓徐老師來接我的嗎?”沈翌笑著說:“而且我們買那麽多東西呢,他們不來接,我也會送過去的。”

“我怕他沒看見。”徐清旖想了想,“他們身體怎麽樣?還有沈爺爺?”

“都挺好的,爺爺身體一直不錯,你知道的。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前段時間林奶奶回娘家了,爺爺一個人在家裏待著,他也沒有告訴我。”沈翌說:“他和林奶奶在一起了也挺好的,至少他們能夠互相照顧一下。”

“沈爺爺一直只有自己,現在和林奶奶互相照顧也挺好的,你不在的時候,還有人可以陪他說說話。”徐清旖又問:“那你這次回我們高中的學校了嗎?”

“沒時間就沒去,回了趟大學。”

“那就好,我還怕你回去碰見李主任呢……”

沈翌低頭笑了笑,“遇見怎麽了,我現在也不會和他吵架了,都走到這一步了。”

“還是會生氣啊,當年你明明……就差一點點。”徐清旖氣鼓鼓道。

“挺好的。”沈翌說:“如果當初我去了北京,你還會邀請我來黎江嗎?”

“不會啊。”徐清旖用紙擦了擦嘴,“北京多好啊,如果你從清華畢業,肯定就有機會留在那裏工作的,那可是首都啊。”

“對啊,所以能來黎江挺好的。”沈翌將碗拿進廚房,一邊走一邊說:“如果不是來這裏的話,我怎麽會遇見這些人呢?”

他想說萬師傅,想說她。

最後卻什麽也沒說。

沈翌接到面試的通知是在九月下旬,萬師傅高興極了,捏著他的肩膀誇獎他:“我早就知道你有出息。”

徐清旖陪著他們吃飯,聽見沈翌叫他師父,“謝謝您,師父。”

萬師傅又給自己斟滿一杯白酒,轉頭對著徐清旖說:“小徐啊,來,我也敬你。”

徐清旖端著杯子站起來,她很少被長輩敬酒,此時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沈翌坐在她旁邊撐著腦袋看著她笑,萬師傅說:“你們年輕人出來闖蕩不容易,沈翌如果去美國了,你在這裏就真的是一個人了。有什麽事啊,就來找我,我能幫上忙的,一定幫忙。”

徐清旖點點頭,喝完杯中的啤酒,“當初我只顧著叫他過來,實際上很少真正照顧到他,還要謝謝您一直對沈翌的照顧。”

萬師傅瞇著眼睛笑,招呼徐清旖坐下。喝了酒後,伸手拍拍坐在他左側的沈翌的肩膀,眼神在二人之間游離,若有所指,“你哪兒沒照顧他啊,你把他叫過來,他就非常高興了。”

沈翌抿著嘴沒說話,徐清旖想萬師傅大概是喝醉了。

她忽然想起來沈翌喜歡的女生,當初她之所以提議沈翌來黎江,其實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不希望他繼續留在那裏。

可是沈翌就是沈翌,他那麽優秀,也不會留在黎江市,他註定要遠走。

出神間,她看見自己碗裏多了一塊魚肉。沈翌已經收回手在和萬師傅討論面試的細節了,徐清旖笑了笑。

或許沈翌已經不喜歡那個人了呢?她惡劣地想。

將萬師傅安全送回家後,他們不知不覺又走到了三林路。

三林路是黎江大學後門處的小吃街,徐清旖大學的時候常常來這裏吃飯。工作以後他們也來過幾次,他們走進一家叫做“什意”的小酒館,簡陋的小舞臺上有駐唱歌手正在演奏。是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徐清旖叫了兩杯橙汁,然後靠在背後的抱枕上發呆。

沈翌沒說話。

她偷偷看他,這幾年他慢慢脫了少年的稚氣,愈發精致英俊,鼻梁挺直,下巴堅毅。她早就發現他的瞳色有一點泛黃,此時眼神直直地落在舞臺上。

一曲歌畢,主唱的男孩站在話筒前介紹自己的團隊,他說他們叫作“臨”。剩下的徐清旖沒仔細聽,只發現對面卡座的女孩一個人低著頭喝酒,看向臺上的時候眼裏好像閃著淚光。

“我有東西要給你。”徐清旖說。

沈翌將視線收回來,落在她身上。

“什麽?”

徐清旖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她遞給沈翌,“出國禮物。”

沈翌接過來,這是一封全英文的信件,話術他很熟悉,瀏覽至落款處的時候楞了楞,他問道:“這是……Jim Larkin?”

“嗯。”

徐清旖晚飯時喝得不算太多,但她喝酒容易上臉,此時正歪在沙發裏,盯著沈翌看。

Jim Larkin是林知一偶然認識的一位數學系教授,執教於美國斯坦福大學,是全世界數學領域當之無愧的大牛。徐清旖聽說教授前段時間正在上海後,連續四日每天傍晚飛過去,又在深夜回來。

一開始教授不見她,徐清旖就去他住的地方樓下等。

直到最後一天,上海市夏末臺風即將來襲,街上很多店面已經關了門,她被咖啡店店員委婉地勸離,卻恰巧碰到了匆匆趕回家的教授和他夫人。

夫人於心不忍,請她上樓躲大雨。

徐清旖手上的資料並不多,一張當初天臺上被沈翌扔下的全額獎保送申請單,上面漂漂亮亮地記錄著他大大小小的獎項。還有就是兩張照片,是沈翌高二和高三的時候,連續兩次參加全國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獲得一等獎,從北京回家以後,父親非要給他們拍照。

照片裏穿著綠白色校服的少年戴著獎牌靦腆地笑,女孩古靈精怪地用兩只手對他比出大拇指。

或許是沈翌的履歷太過漂亮,又或許是被什麽不知名的東西所打動。教授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很久,然後才用英文問她:“為什麽是你?”

徐清旖捏緊手中夫人端來的一杯姜茶,想要說出口的話在嘴裏打了幾個轉兒,然後才回覆道:“他不知情,這是我想給他的驚喜。”

“這些獎項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你知道的,我隨手可以寫出比這更精彩的經歷。”

他的眼睛是清澈的藍色,徐清旖點點頭,“不瞞您說,教授,他現在正在中國的西南,那兒距離這裏很遙遠。他回家正是去拿這些獎項的證明的,如果您需要,等到時候我可以帶著他和證明再來找您。只希望您能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我們?”夫人在教授旁邊坐下,聽見這個詞他們對視一眼,然後笑了起來,教授說:“如你所說他會遠渡重洋,那你呢?”

“我仍然在中國。”

“不可惜嗎?”

“他再一次錯失奔赴更好人生的機會,才會讓我感到可惜。”

那一年他們還在讀高三,徐清旖什麽也做不了,而如今他們都已經長大,她終於能夠成為他的後背。

教授盯著她仔細看了看,又看向擺在桌上的照片。那裏面的男孩女孩還很年輕,笑起來青春洋溢。

見他不說話,徐清旖接著說:“如果您見到他,您就會知道他很熱愛數學。專業的領域我不懂,但他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教授笑了笑,他的夫人捏捏他的手,低頭對他說了句什麽,徐清旖聽見他說:“愛很難得。”

後來徐清旖想了很久,還是沒明白教授所說的“愛”到底指的是什麽。

她隨意地解釋了兩句,幾乎略過了過程的艱辛,只說是認識他,請他幫了個忙。

沈翌的開心溢於言表,他笑著說:“我以前只在書上看見他的論文。”

“那我們需不需要請他吃個飯?”沈翌問。

“他們已經回國了。”徐清旖也笑著看他,沈翌此時開心得像個小孩。

徐清旖喝了一口橙汁,然後忽然道:“你走之前,我們出去旅游一次吧?”

沈翌點點頭,把信收好,“好,正好國慶快到了,你想去哪裏?還可以給你過生日。”

她的生日就在國慶後的第一天。

“我想去哈爾濱。”徐清旖說:“不過太遠了,這個季節也沒有雪。”

“想看雪嗎?我們可以去爬雪山。”他說。

“雪山?好啊,我沒見過雪。”

“我以為你大學會去旅行。”

“沒有。”舞臺上只剩下一個人,那位主唱正坐在凳子上用吉他彈著一首溫柔的曲子,徐清旖又喝了一口橙汁,問:“你坐過飛機嗎?”

“沒。”沈翌的眼角有點下垂,他的眼睛是內雙,有時候困得不行了看起來才會像是雙眼皮。酒館的燈光昏暗,他的眼神卻很亮,認真地盯著徐清旖,看起來又軟又乖。

“我們部門幾個人要去拉薩,你和我們一起去吧?”她說:“你們那個項目到時候肯定會坐會坐飛機,我們去西藏爬雪山,坐飛機過去,這樣你人生中第一次坐飛機就是和我一起了。”

“好。”沈翌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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