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0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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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0月夜
她聽見由遠而近的腳步聲，步伐並不重，在安靜的夜晚卻顯得格外清晰。不知道為什麽，盡管背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也說不清節奏力度有什麽特點，優裏卻還是在那瞬間分辨出了來人。
身後傳來一聲嘆息，低得仿佛是被夜風從遠處送過來的，是他沒錯。
“……你為什麽會來這裏？”優裏沒有回頭，仍是抱著膝蓋坐在地上，背對著花房的方向開口問道，比起平時的清脆而言，她的嗓音聽起來更啞，說話也帶著濃重的鼻音，掩飾不了哭過一場的事實。而連優裏自己也不明白的是，在這種時候，他究竟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人，還是最想見到的。
明明不想被你看見我這麽狼狽的樣子啊。
“我和咖啡在回去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哭著的金平糖，”花房解釋道，咖啡大概去幫忙照看金平糖了，意外的是，他並沒有問她哭泣的理由，而是伸出手凝望著她，“先起來嗎？”
優裏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他的手，順勢從地上站起來，起身後，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校服裙擺沾上的泥土和草葉。
花房的右手仍握著她的手，動作自然地用空出的左手輕輕拂去落在她頭發上的幾片葉子。
“我自己來吧。”她下意識地想松開他的手，去觸碰看看還有沒有別的樹葉落在發上，卻沒能直接掙開。花房握得並不緊，但在她試圖放開手的時候似乎微微加重了力道，這樣的力度不會弄疼她的手，不過不想放開的意願很明顯了。
“……五月？”優裏尚有些茫然，交往之後他們的相處也很正常，沒有變得隨時都如膠似漆或者黏黏糊糊，就算是約會時，花房也很少在這種細節上表現得強勢，“我不會走的。”
“你頭發上已經沒樹葉了，”他收回了左手，看著她說道，“優裏，我也是會害怕的。”
……害怕？……優裏不太想得通，傳說中身為男朋友的危機感嗎？但她既沒有排斥過花房，也沒有和其他男生交往過密，他從來都不是占有欲強烈的人，為什麽唯獨今天晚上變得這麽奇怪？
“害怕什麽？”優裏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行為，沒想起在這方面有哪裏不對，“那個，如果我和別人有什麽舉動讓你誤會……”
那你直接問出來讓我解釋一下……
“優裏，”他像是為她跑偏掉的腦回路感到無奈，“我會害怕，一旦松開手的話，你又逃到我看不見的地方一個人哭了。”
優裏怔住，別過了頭，卻握住手指，進而扣住他的手：“雖然知道不可能瞞過你，但這樣直接拆穿女孩子哭過的事實，很不紳士的啊，五月。”
“心情好些了嗎？”
她想了想，還是說實話：“沒完全好。”
“想不想去劃船？”
劃船？優裏望向湖的另一邊，空蕩蕩的小船停靠在岸邊，隨著水波的起伏在沿岸的淺水上微微蕩著。這是一個人工湖，據說當初修建的原因還和理事長的垂釣興趣相關。這條一直停靠在湖邊的小船是可供學生們任意使用的，按規定是只能載一到兩人。白天偶爾能看到一些情侶在湖上泛舟，但最頻繁地出現在那條船上的還是理事長，每當優裏早起路過這片湖泊時，都能看到理事長垂釣的身影，他非常地平易近人，會和藹親切地同學生們打招呼。
“去吧，”優裏還沒有乘過那條小船，怎麽說這也是學院傳說中的情侶約會聖地，多多少少會有些向往，“剛好我會游泳。”
“……聽起來你好像不太放心我劃船的技術。”
“哪有，我明明是很期待的。”
他們還是保持著十指交握的狀態，走到那邊時才松開，優裏看著花房熟練地將繩子解下來，示意她先坐上船，然後他自己坐到船的另一邊，用槳劃水，使船逐漸遠離岸邊。
為了保持平衡，他們分別坐在船的兩邊，但船身並不長，他們之間的距離依舊相當近。
“五月，以前經常來劃船嗎？”看到他這麽熟悉這邊，優裏忍不住問道。
“算是吧。”
她嘟起嘴巴：“和女孩子？”
“沒有，”花房輕笑了一聲，用食指輕輕戳了戳優裏的臉，“一個人躺在船裏看滿天的晚霞，是很奇妙的體驗。”
優裏好奇地問他：“理事長不嫌棄你霸占他的船？”
花房淡定地回答：“理事長會問我都看到了什麽。”
“……話說回來，”優裏沈默了一下，接著說道，“我還以為你會問我今天都發生了什麽。”
不用想也知道，不管是早晨沖出料理室，還是剛剛一個人跑到湖邊躲起來哭，她的行為舉止都太反常了。優裏一度害怕被他問起，找不到合適的解釋與理由，但是花房在關心她的狀況時，始終沒有問起過具體的原因。
“我相信，優裏想說的時候，會和我說的，”花房對著水面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然後看著優裏，“你並不喜歡被追問不是嗎？”
“所以我會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優裏笑了笑，他好像總能把她從那種沈重感中拉出來。
“你想要訴說的時候，我永遠都願意傾聽，”也許是月光照耀的緣故 ，他的眼睛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明亮，“在你需要一個人陪著你的時候，我也希望那個人是我。”
“……真是敗給你了。”聽到這種話，優裏的耳朵有些發熱，所幸在這樣的夜晚應該不容易看出來。也許是因為整顆心在一整天的緊繃之後終於松弛下來，也許是因為這些話確實在心裏撐了太久，明知道將內心陰暗的部分告訴任何人都不合適，可是面對他的時候，卻還是被無端的信任所支配，忍不住將所有的痛苦和困擾傾訴出來。
或許她真的是太疲憊，太不理智了，優裏想。
“其實你猜錯了，”優裏微微俯下身，用手試探性地碰了碰湖裏的水，和另一處的小湖泊不同，這裏的湖水似乎更為幹凈，在月光下泛著銀色的小魚跳起來又落入水面，“這些想法，我原本最不想告訴的，就是五月。”
因為啊，喜歡著你的我，是不能夠，也不可以在最喜歡的五月面前，承認我嫉妒小莓這件事的。
“在五月眼中，小莓是個怎樣的人呢？”優裏收回手，扶著船沿，沒有看他，而是註視著水中的倒影，“實話實說就行，就算你誇她漂亮我也不會生氣的。”
“我倒是希望你會為這種事生氣，”花房的聲音裏微微帶著笑意，“畢竟優裏吃醋的樣子還是很可愛的。”
“認真回答啦！”被調戲了一把的優裏臉一紅，原本嚴肅凝重的氣氛都被他破壞了orz
“對甜點抱有熱情，很努力，進步速度很快，味覺靈敏，設計創意總能讓人眼前一亮，”花房中肯地給出評價，“但是，技術能力仍然不足。”
“……這樣嗎？”和她想得差不多，優裏沈默了幾秒後才開口，“我原來一直想不通，明明身邊優秀的人那麽多，為什麽我最在意的卻是乍看之下最不起眼的小莓。”
花房靜靜地看著她，眼裏閃過一絲詫異。
“後來我猜想，也許是因為，她一開始是不如我的吧。或者說，至少到現在為止，大家眼裏的小莓也是不如我的。”
明明以前看動畫的時候，每次看到小莓進步或者戰勝對手，方優都會很開心的。明明小莓剛剛轉學過來時，優裏也是真心高興的。可為什麽，越往後，小莓越進步，她就越是被喜悅包裹著的痛苦所淹沒呢？
然後有一天她想到，大概是視角的關系。
就像讀者看小說，觀眾看動畫，往往更容易代入到主角的境遇上一樣，作為旁觀者的方優，會將自己代入到小莓所經歷的一切，看到的是平凡熱血的少女不斷成長獲得回報的過程，而生活在這個世界的優裏，看到的是天賦奇佳的主角從頭開始飛速進步，用不可思議的靈感一路碾過去。
“絕對味覺，強烈的感受性，豐富的聯想力，在此之前我沒有在任何一個人身上見到的如此強大的能力與天分，小莓全都擁有，她自己卻完全沒察覺。”
“你知道嗎？看到小莓的水果凍失敗時，除了為她感到可惜和遺憾之外，無法否認的是，”優裏的笑容有些苦澀，“我內心深處竟然會有一種可笑可悲的慶幸。”
“我以為我可以不去在意的，但到最後還是不甘心，還是會害怕被她超越，看著小莓從零開始一步步走到現在，我一邊為她的奇思妙想而驚嘆，一邊為她獨一無二的才能而難受，”優裏閉上眼，“然後會有一種奇怪而惡毒的念頭，如果小莓性格更壞或者更惹人厭一點的話，我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討厭和遠離她。”
“可是我做不到，”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因為我比誰都更清楚，天野莓是一個多麽真誠善良的女孩子。”
“結果到最後，只是認清了我的無能和醜陋而已。”
聽到最後，他動作輕柔地將她擁入懷中，嘆了一口氣：“你對自己太苛刻了，優裏。”
優裏睜開眼睛，她第一次這樣被一個男孩子抱在懷裏，花房的懷抱有一種好聞的氣息，她被他攬著，臉靠在他的肩上，嘴唇顫了顫，卻還是什麽也沒說。
“我們去找安堂時，你說過，他放大了九條和堅野的背影，借此來自我否定，”花房用優裏曾說過的話來反駁她，“現在的你，不是同樣在放大小莓的身影，而無限否定自己嗎？為什麽你會遺忘，你制作過的那麽多精妙的甜點？”
他們此時看不到彼此的表情，花房感覺到優裏像是極力壓制著什麽，她的肩膀在輕微地抖動。
“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他在她耳邊說道，“從我認識你開始，優裏就從來不願意在我們面前暴露出脆弱的一面，好像越是痛苦的時候，你就越是抗拒別人了解你的內心。所以很多時候，我分明能感覺到你在難過，卻走不近，因為你總會用笑容將所有人推開，包括我。”
“也許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這樣容易過度自責，明明那麽溫柔地對待身邊的人，卻還要揪住這種一閃而過的念頭不放，困於自我厭惡的陰影。但我想告訴優裏，真實的你和你眼中的自己不同，你不知道你究竟有多麽好。”
“也許更希望看到的是優裏真心的笑容，但我寧願你想哭的時候能夠坦率地哭，”少年的聲音在這樣的月夜中異常柔和，“在我面前，不那麽逞強也是沒關系的。”
這句話像是擊潰了優裏心裏最後一道堤壩，她伏在他肩頭，仿佛這些天忍住的眼淚全部選擇在此時此刻傾瀉而出，他仍是靜靜地抱著她。
她的哭泣聲漸漸停止，優裏擡起頭，用紙巾擦了擦臉，說話的聲音有些糯糯的：“……我可沒把眼淚什麽的蹭到你衣服上。”
“說這種話很毀氣氛的呢，”花房有些無奈，揉亂了她的頭發，“而且我也不會介意。”
她凝視著他，和花房剛在湖邊找到她時不同，這會優裏雖然已經停止了哭泣，但眼睛裏還有未幹涸的淚光，就像倒映著月亮的湖面被夜風吹動時漾起的盈盈水波，眼中的霧氣散去後，她的眼神越發清明起來。
“五月，”她好像終於知道最想做出的那個決定是什麽，“我想……退出堅野小組。”
“……為了小莓？”
“不是，或者說，不僅僅是，”這次她沒有躲避他的目光，“是為了我自己。”
“我知道她並非無所不能，也不會無往而不勝。可是連你也無法否認的是，小莓身上具有的某種能力，我們之中沒有人能代替，”她語速緩慢地說著，“我不會再看輕自己了，可這就是事實，她帶來的優勢是獨一無二的，她技術的缺陷，你們則可以代替我彌補。小莓需要你們，你們也需要她。”
“小莓比我更適合堅野小組，而我，就算還是想和你們在一起，但是，因為一些原因，”優裏咬了咬嘴唇，因為她所知曉的一切，因為她所記得的創意，“和你們組隊的話，我……”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會受到束縛是嗎？就像你至今背負的無形負擔一樣？”花房接下去優裏沒有說完的話，“而這無法說出口的原因，與你對小莓強烈到盲目的信心有所關聯？”
“……有關，”無論是出於時空法則還是別的緣故，就算面對的是她完全信任的他，優裏依然不能對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透露穿越事實，“這不是犧牲或者退讓，小莓需要一個機會證明自己，我同樣需要一條屬於我的道路，一個……能讓我逃開那些限制的選擇。”
優裏忐忑不安地望著花房，只有同時空相關的部分，她給不出合理的解釋。
“我知道了，”花房聽她說完，然後問道，“退出後，你打算怎麽做？”
“我會……加入別的小組。”完美糕點比賽中是會存在這種情況的，並不是每個學生都想把重心放在比賽上，有些成員最初參加或許只是被同伴勸說，未必會有那麽高的參賽熱情，也有成員賽到中途遇到別的事情而不能再集中精力到比賽上，這就是為什麽完美糕點會允許中途更換成員。
“明天我會和大家說，”既然和組合相關，這就並不是她一個人可以擅自做出的決定，“……如果你們接受，我就會退出。”
“雖然到現在，我仍想和優裏一起參賽，”他頓了一下，“但是如果另一個選擇會讓你更自由，那就按照你想的去做。”
“……即使有一天我們會在賽場上成為對手？”
“如果有這麽一天，無非就是雙方都全力以赴而已。無論是你還是我，站在賽場上時，也只是專註於做出最好的甜點，這和對手的身份沒有任何關系。”和其他競技性的比賽不同，對於甜點比賽，在雙方實力差距不明顯的情況下，評委的主觀意見影響更大，而且這沒有確定的評判標準，也不具有太強的對抗性，這使得完美糕點比賽鮮少出現參賽雙方爭得水火不容的場面。
“也許到那時候，比賽途中你會站在我的對面，”他們目光相交，“但不管是什麽結果，比賽結束後你還是會回到我身邊的，不是嗎？”
船靠岸時，花房把船停穩，先一步走上岸後，伸出手讓優裏搭著他的手從船裏走上來。她把手心放在他手掌上，小心翼翼地從微搖的船中跨到岸上。向前走了幾步時，優裏無意中被地面上不起眼的石頭絆住，差點向正前方倒下去，花房連忙接住她，優裏正好撞到他懷裏。
“啊！”意識到這有些像投懷送抱，優裏紅著臉趕緊離開花房的懷抱，動作有些猛，欲蓋彌彰地抱怨道，“你肩膀好硬，撞到我下巴了。”
“撞疼了嗎？”花房低聲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臉，“你慢一點離開的話，就不會那麽疼了。”
“餵！”優裏鼓起臉頰，不滿地瞪著他。
“吼吼吼，這就是青春啊，”穿著便服的理事長樂呵呵地提著垂釣工具路過他們，自顧自地走到船那邊，“今晚的月色真漂亮啊。”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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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見由遠而近的腳步聲，步伐並不重，在安靜的夜晚卻顯得格外清晰。不知道為什麽，盡管背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也說不清節奏力度有什麽特點，優裏卻還是在那瞬間分辨出了來人。
身後傳來一聲嘆息，低得仿佛是被夜風從遠處送過來的，是他沒錯。
“……你為什麽會來這裏？”優裏沒有回頭，仍是抱著膝蓋坐在地上，背對著花房的方向開口問道，比起平時的清脆而言，她的嗓音聽起來更啞，說話也帶著濃重的鼻音，掩飾不了哭過一場的事實。而連優裏自己也不明白的是，在這種時候，他究竟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人，還是最想見到的。
明明不想被你看見我這麽狼狽的樣子啊。
“我和咖啡在回去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哭著的金平糖，”花房解釋道，咖啡大概去幫忙照看金平糖了，意外的是，他並沒有問她哭泣的理由，而是伸出手凝望著她，“先起來嗎？”
優裏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他的手，順勢從地上站起來，起身後，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校服裙擺沾上的泥土和草葉。
花房的右手仍握著她的手，動作自然地用空出的左手輕輕拂去落在她頭發上的幾片葉子。
“我自己來吧。”她下意識地想松開他的手，去觸碰看看還有沒有別的樹葉落在發上，卻沒能直接掙開。花房握得並不緊，但在她試圖放開手的時候似乎微微加重了力道，這樣的力度不會弄疼她的手，不過不想放開的意願很明顯了。
“……五月？”優裏尚有些茫然，交往之後他們的相處也很正常，沒有變得隨時都如膠似漆或者黏黏糊糊，就算是約會時，花房也很少在這種細節上表現得強勢，“我不會走的。”
“你頭發上已經沒樹葉了，”他收回了左手，看著她說道，“優裏，我也是會害怕的。”
……害怕？……優裏不太想得通，傳說中身為男朋友的危機感嗎？但她既沒有排斥過花房，也沒有和其他男生交往過密，他從來都不是占有欲強烈的人，為什麽唯獨今天晚上變得這麽奇怪？
“害怕什麽？”優裏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行為，沒想起在這方面有哪裏不對，“那個，如果我和別人有什麽舉動讓你誤會……”
那你直接問出來讓我解釋一下……
“優裏，”他像是為她跑偏掉的腦回路感到無奈，“我會害怕，一旦松開手的話，你又逃到我看不見的地方一個人哭了。”
優裏怔住，別過了頭，卻握住手指，進而扣住他的手：“雖然知道不可能瞞過你，但這樣直接拆穿女孩子哭過的事實，很不紳士的啊，五月。”
“心情好些了嗎？”
她想了想，還是說實話：“沒完全好。”
“想不想去劃船？”
劃船？優裏望向湖的另一邊，空蕩蕩的小船停靠在岸邊，隨著水波的起伏在沿岸的淺水上微微蕩著。這是一個人工湖，據說當初修建的原因還和理事長的垂釣興趣相關。這條一直停靠在湖邊的小船是可供學生們任意使用的，按規定是只能載一到兩人。白天偶爾能看到一些情侶在湖上泛舟，但最頻繁地出現在那條船上的還是理事長，每當優裏早起路過這片湖泊時，都能看到理事長垂釣的身影，他非常地平易近人，會和藹親切地同學生們打招呼。
“去吧，”優裏還沒有乘過那條小船，怎麽說這也是學院傳說中的情侶約會聖地，多多少少會有些向往，“剛好我會游泳。”
“……聽起來你好像不太放心我劃船的技術。”
“哪有，我明明是很期待的。”
他們還是保持著十指交握的狀態，走到那邊時才松開，優裏看著花房熟練地將繩子解下來，示意她先坐上船，然後他自己坐到船的另一邊，用槳劃水，使船逐漸遠離岸邊。
為了保持平衡，他們分別坐在船的兩邊，但船身並不長，他們之間的距離依舊相當近。
“五月，以前經常來劃船嗎？”看到他這麽熟悉這邊，優裏忍不住問道。
“算是吧。”
她嘟起嘴巴：“和女孩子？”
“沒有，”花房輕笑了一聲，用食指輕輕戳了戳優裏的臉，“一個人躺在船裏看滿天的晚霞，是很奇妙的體驗。”
優裏好奇地問他：“理事長不嫌棄你霸占他的船？”
花房淡定地回答：“理事長會問我都看到了什麽。”
“……話說回來，”優裏沈默了一下，接著說道，“我還以為你會問我今天都發生了什麽。”
不用想也知道，不管是早晨沖出料理室，還是剛剛一個人跑到湖邊躲起來哭，她的行為舉止都太反常了。優裏一度害怕被他問起，找不到合適的解釋與理由，但是花房在關心她的狀況時，始終沒有問起過具體的原因。
“我相信，優裏想說的時候，會和我說的，”花房對著水面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然後看著優裏，“你並不喜歡被追問不是嗎？”
“所以我會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優裏笑了笑，他好像總能把她從那種沈重感中拉出來。
“你想要訴說的時候，我永遠都願意傾聽，”也許是月光照耀的緣故 ，他的眼睛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明亮，“在你需要一個人陪著你的時候，我也希望那個人是我。”
“……真是敗給你了。”聽到這種話，優裏的耳朵有些發熱，所幸在這樣的夜晚應該不容易看出來。也許是因為整顆心在一整天的緊繃之後終於松弛下來，也許是因為這些話確實在心裏撐了太久，明知道將內心陰暗的部分告訴任何人都不合適，可是面對他的時候，卻還是被無端的信任所支配，忍不住將所有的痛苦和困擾傾訴出來。
或許她真的是太疲憊，太不理智了，優裏想。
“其實你猜錯了，”優裏微微俯下身，用手試探性地碰了碰湖裏的水，和另一處的小湖泊不同，這裏的湖水似乎更為幹凈，在月光下泛著銀色的小魚跳起來又落入水面，“這些想法，我原本最不想告訴的，就是五月。”
因為啊，喜歡著你的我，是不能夠，也不可以在最喜歡的五月面前，承認我嫉妒小莓這件事的。
“在五月眼中，小莓是個怎樣的人呢？”優裏收回手，扶著船沿，沒有看他，而是註視著水中的倒影，“實話實說就行，就算你誇她漂亮我也不會生氣的。”
“我倒是希望你會為這種事生氣，”花房的聲音裏微微帶著笑意，“畢竟優裏吃醋的樣子還是很可愛的。”
“認真回答啦！”被調戲了一把的優裏臉一紅，原本嚴肅凝重的氣氛都被他破壞了orz
“對甜點抱有熱情，很努力，進步速度很快，味覺靈敏，設計創意總能讓人眼前一亮，”花房中肯地給出評價，“但是，技術能力仍然不足。”
“……這樣嗎？”和她想得差不多，優裏沈默了幾秒後才開口，“我原來一直想不通，明明身邊優秀的人那麽多，為什麽我最在意的卻是乍看之下最不起眼的小莓。”
花房靜靜地看著她，眼裏閃過一絲詫異。
“後來我猜想，也許是因為，她一開始是不如我的吧。或者說，至少到現在為止，大家眼裏的小莓也是不如我的。”
明明以前看動畫的時候，每次看到小莓進步或者戰勝對手，方優都會很開心的。明明小莓剛剛轉學過來時，優裏也是真心高興的。可為什麽，越往後，小莓越進步，她就越是被喜悅包裹著的痛苦所淹沒呢？
然後有一天她想到，大概是視角的關系。
就像讀者看小說，觀眾看動畫，往往更容易代入到主角的境遇上一樣，作為旁觀者的方優，會將自己代入到小莓所經歷的一切，看到的是平凡熱血的少女不斷成長獲得回報的過程，而生活在這個世界的優裏，看到的是天賦奇佳的主角從頭開始飛速進步，用不可思議的靈感一路碾過去。
“絕對味覺，強烈的感受性，豐富的聯想力，在此之前我沒有在任何一個人身上見到的如此強大的能力與天分，小莓全都擁有，她自己卻完全沒察覺。”
“你知道嗎？看到小莓的水果凍失敗時，除了為她感到可惜和遺憾之外，無法否認的是，”優裏的笑容有些苦澀，“我內心深處竟然會有一種可笑可悲的慶幸。”
“我以為我可以不去在意的，但到最後還是不甘心，還是會害怕被她超越，看著小莓從零開始一步步走到現在，我一邊為她的奇思妙想而驚嘆，一邊為她獨一無二的才能而難受，”優裏閉上眼，“然後會有一種奇怪而惡毒的念頭，如果小莓性格更壞或者更惹人厭一點的話，我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討厭和遠離她。”
“可是我做不到，”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因為我比誰都更清楚，天野莓是一個多麽真誠善良的女孩子。”
“結果到最後，只是認清了我的無能和醜陋而已。”
聽到最後，他動作輕柔地將她擁入懷中，嘆了一口氣：“你對自己太苛刻了，優裏。”
優裏睜開眼睛，她第一次這樣被一個男孩子抱在懷裏，花房的懷抱有一種好聞的氣息，她被他攬著，臉靠在他的肩上，嘴唇顫了顫，卻還是什麽也沒說。
“我們去找安堂時，你說過，他放大了九條和堅野的背影，借此來自我否定，”花房用優裏曾說過的話來反駁她，“現在的你，不是同樣在放大小莓的身影，而無限否定自己嗎？為什麽你會遺忘，你制作過的那麽多精妙的甜點？”
他們此時看不到彼此的表情，花房感覺到優裏像是極力壓制著什麽，她的肩膀在輕微地抖動。
“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他在她耳邊說道，“從我認識你開始，優裏就從來不願意在我們面前暴露出脆弱的一面，好像越是痛苦的時候，你就越是抗拒別人了解你的內心。所以很多時候，我分明能感覺到你在難過，卻走不近，因為你總會用笑容將所有人推開，包括我。”
“也許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這樣容易過度自責，明明那麽溫柔地對待身邊的人，卻還要揪住這種一閃而過的念頭不放，困於自我厭惡的陰影。但我想告訴優裏，真實的你和你眼中的自己不同，你不知道你究竟有多麽好。”
“也許更希望看到的是優裏真心的笑容，但我寧願你想哭的時候能夠坦率地哭，”少年的聲音在這樣的月夜中異常柔和，“在我面前，不那麽逞強也是沒關系的。”
這句話像是擊潰了優裏心裏最後一道堤壩，她伏在他肩頭，仿佛這些天忍住的眼淚全部選擇在此時此刻傾瀉而出，他仍是靜靜地抱著她。
她的哭泣聲漸漸停止，優裏擡起頭，用紙巾擦了擦臉，說話的聲音有些糯糯的：“……我可沒把眼淚什麽的蹭到你衣服上。”
“說這種話很毀氣氛的呢，”花房有些無奈，揉亂了她的頭發，“而且我也不會介意。”
她凝視著他，和花房剛在湖邊找到她時不同，這會優裏雖然已經停止了哭泣，但眼睛裏還有未幹涸的淚光，就像倒映著月亮的湖面被夜風吹動時漾起的盈盈水波，眼中的霧氣散去後，她的眼神越發清明起來。
“五月，”她好像終於知道最想做出的那個決定是什麽，“我想……退出堅野小組。”
“……為了小莓？”
“不是，或者說，不僅僅是，”這次她沒有躲避他的目光，“是為了我自己。”
“我知道她並非無所不能，也不會無往而不勝。可是連你也無法否認的是，小莓身上具有的某種能力，我們之中沒有人能代替，”她語速緩慢地說著，“我不會再看輕自己了，可這就是事實，她帶來的優勢是獨一無二的，她技術的缺陷，你們則可以代替我彌補。小莓需要你們，你們也需要她。”
“小莓比我更適合堅野小組，而我，就算還是想和你們在一起，但是，因為一些原因，”優裏咬了咬嘴唇，因為她所知曉的一切，因為她所記得的創意，“和你們組隊的話，我……”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會受到束縛是嗎？就像你至今背負的無形負擔一樣？”花房接下去優裏沒有說完的話，“而這無法說出口的原因，與你對小莓強烈到盲目的信心有所關聯？”
“……有關，”無論是出於時空法則還是別的緣故，就算面對的是她完全信任的他，優裏依然不能對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透露穿越事實，“這不是犧牲或者退讓，小莓需要一個機會證明自己，我同樣需要一條屬於我的道路，一個……能讓我逃開那些限制的選擇。”
優裏忐忑不安地望著花房，只有同時空相關的部分，她給不出合理的解釋。
“我知道了，”花房聽她說完，然後問道，“退出後，你打算怎麽做？”
“我會……加入別的小組。”完美糕點比賽中是會存在這種情況的，並不是每個學生都想把重心放在比賽上，有些成員最初參加或許只是被同伴勸說，未必會有那麽高的參賽熱情，也有成員賽到中途遇到別的事情而不能再集中精力到比賽上，這就是為什麽完美糕點會允許中途更換成員。
“明天我會和大家說，”既然和組合相關，這就並不是她一個人可以擅自做出的決定，“……如果你們接受，我就會退出。”
“雖然到現在，我仍想和優裏一起參賽，”他頓了一下，“但是如果另一個選擇會讓你更自由，那就按照你想的去做。”
“……即使有一天我們會在賽場上成為對手？”
“如果有這麽一天，無非就是雙方都全力以赴而已。無論是你還是我，站在賽場上時，也只是專註於做出最好的甜點，這和對手的身份沒有任何關系。”和其他競技性的比賽不同，對於甜點比賽，在雙方實力差距不明顯的情況下，評委的主觀意見影響更大，而且這沒有確定的評判標準，也不具有太強的對抗性，這使得完美糕點比賽鮮少出現參賽雙方爭得水火不容的場面。
“也許到那時候，比賽途中你會站在我的對面，”他們目光相交，“但不管是什麽結果，比賽結束後你還是會回到我身邊的，不是嗎？”
船靠岸時，花房把船停穩，先一步走上岸後，伸出手讓優裏搭著他的手從船裏走上來。她把手心放在他手掌上，小心翼翼地從微搖的船中跨到岸上。向前走了幾步時，優裏無意中被地面上不起眼的石頭絆住，差點向正前方倒下去，花房連忙接住她，優裏正好撞到他懷裏。
“啊！”意識到這有些像投懷送抱，優裏紅著臉趕緊離開花房的懷抱，動作有些猛，欲蓋彌彰地抱怨道，“你肩膀好硬，撞到我下巴了。”
“撞疼了嗎？”花房低聲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臉，“你慢一點離開的話，就不會那麽疼了。”
“餵！”優裏鼓起臉頰，不滿地瞪著他。
“吼吼吼，這就是青春啊，”穿著便服的理事長樂呵呵地提著垂釣工具路過他們，自顧自地走到船那邊，“今晚的月色真漂亮啊。”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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