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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仁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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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仁苦酒

鐵門被咯吱一聲推開,少女提著鐵桶進來,因為要推門,有水晃蕩著灑出來,淋在單薄的褲腳上,順著皮膚滑過,一種讓人難受的感覺。

少女卻沒什麽反應,又提著水桶進了廚房,將水箱加滿,然後將旁邊的幹草攏在一起,點火,放進竈臺,火焰一點點燃起來。

火光映出人的臉。

少女叫黎曉,很漂亮。

一年前的她,還是青燦娛樂的練習生預備役。

清冷系禦姐拉滿的頂格神顏,得天獨厚的嗓音,優渥的家境,每一項優越的條件合力打造出本該肆意綻放的玫瑰。

擺滿房間的獎項、證書,漂亮的首席鋼琴師媽媽,溫柔慈祥的父親,溫馨和諧的家庭。

都被一年前突如其來的一場意外打破。

母親結束鋼琴演奏,在回家的路上遭遇車禍,受傷嚴重,搶救過後情況並不穩定,一直在觀察。手術的治療需要很大一筆費用,放在以前,她們家肯定拿得出來。可要繳費的時候他爸卻支支吾吾。

一番追問之下,父親才終於和盤托出。相比於母親人前光鮮亮麗的身份,父親卻久未接觸社會,留在家中全職陪伴黎曉的成長。

這是夫妻二人協商以後共同的決定。父親主修藝術,畫畫的人心裏都有一片梵高的向日葵,他們之中便有一些人,難以與社會建立鏈接。黎曉的父親便是其中之一 ,在剛組建家庭的時候,夫妻各自在外奔波,父親卻屢屢受挫,後來有了黎曉之後,幹脆全職在家。

起初這樣的模式的確很好,但時間久了,生活早晚會變質。

與愛人社會地位的落差,與社會的長期脫節,外界隱約的負面評價,都讓父親想要采取行動來改變這樣的局面。父親最終選擇了投資某個行業口中很是賺錢的項目。

可等到的,只是一場竹籃打水的幻夢,不僅所有的錢都投進去血本無歸還欠了一屁股外債。這件事父親一直瞞著,直到被黎曉的母親察覺,兩人在電話中爭吵,司機的方向盤連打著撞上護欄。

所有聲音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母親的情況很不好,終於在往覆的掙紮中離開人世,而在離開前,她給黎曉留下的唯一一句話便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原諒爸爸,給他機會。”

黎曉將這句話記在了心裏,她努力從失去母親的悲痛中振作起來,想打開父親的心結,可在她行動之前,要債的人找上門,他們綁架了黎曉,警察找到她的時候,黎曉已經處於重度昏迷狀態。

極其惡劣的環境和非人的待遇讓黎曉呼吸道嚴重感染,盡管沒有太嚴重的外傷,但黎曉醒來的時候,已經失去了當時於她而言,最重要的東西。

聲帶受損。

她還是可以正常說話,只是恢覆期嗓音有些沙啞,但是離一個專業的歌手或是女團主唱,已是不可能。

那是黎曉繼母親離開以後,最大的一次崩潰。

她有了輕生的念頭,被青燦娛樂的楊念勸住。楊念是母親生前摯友,也算看著黎曉長大,是青燦的高層人員。黎曉被送進青燦一直是楊念手下的人帶,她實力出眾又有天賦,才進來練習兩年就從初代練習生走到了預備役。如果沒有這次的意外,將會在年底和組合一道被送去韓國參加選秀。造勢以後回來就是青燦第一代女團高位出道的練習生。

前程大好。

楊念輕聲嘆了一口氣,看著眼前女孩清秀姣好的面容。皮膚因為生病而稍顯得有些蒼白卻並不算太憔悴,三庭五眼都很標志,漂亮的睫毛安靜地覆蓋在還未睜開的眼皮上。

外形條件很好。

換句話說,16歲就長成這樣,真能算老天賞飯吃。

楊念心中的惋惜更甚,好友出事的那段時間,她擔心黎曉的情緒波動太大,同意公司那邊給黎曉批了一個月的假期調整。

她們家裏的情況楊念大致也算清楚,二話不說給好友墊了藥費。黎曉不勝感激,楊念也與她言明,雖然現在黎曉還是練習生預備役,並沒有正式出道,但公司的策劃以及物料拍攝都是走的養成路線。黎曉長相有攻擊性的美,五官明艷卻因為年齡還沒徹底長開,這攻擊性削弱兩分轉化為恰到好處的清純。讓本就實力出眾的她在一眾練習生中人氣十分可觀。

但聲帶受損於一個女團主唱的打擊不言而喻,高層的決定很明顯。

——放棄。

但楊念仍盡力做了爭取,她這次來,新帶了一份合同。讓黎曉轉到影視部或者做幕後,選擇權在黎曉自己手上。

黎曉都拒絕了。

她知道自己沒有演戲的基礎,那也是以前從未涉足過的領域,且她不應該再欠楊念這麽大的人情。之前母親的事情,楊念忙前忙後操了不少心,甚至連葬禮都幫忙主持了,否則單憑她一個人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做。

父親為了躲債一直沒有出現過。

所以,這次和楊念說清楚以後,黎曉也做好了離開青燦的準備,見她心意已決,楊念挽留的話在肚子裏繞了幾個來回最後只認真地看著她:“曉曉,想回來的話,隨時給楊姨打電話。有我在,青燦的大門就會為你打開。”

“好。”黎曉及時低下頭,掩蓋住酸澀上湧的情緒。

她在當晚辦理了出院手續,楊念走前還把她之前在青燦的銀行卡給了她,裏面是她這兩年為公司營業賺到的分成,很多藝人都與公司有經濟糾紛,但楊念為她爭取到了體面,裏面不僅有她兩年來的分成,還有公司給予的一筆安撫費。

黎曉看著卡裏的餘額,又一次紅了眼眶,只是沒再掉眼淚。她擡手扶正書包的肩帶,頭也不回地走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回了闊別許久的家。

開門進去,裏面自然十分冷清。

黎曉把情緒控制得很好,她放下書包認真地開始打掃,房間的每一處都拖得十分幹凈,沾了灰塵的地方重新清洗,打掃完自己的房間,黎曉手放在主臥的門把手上,許久以後,站到腳有些麻木。

黎曉終於打開門。

她打開那間衣櫃,認真將蘇女士漂亮的衣服裝進紙箱,櫃子裏漸漸清空,到最後,一張倒扣的照片放在角落被人細細珍藏。

黎曉將照片翻過來,一家三口站在青燦的大門前,背後是‘青燦娛樂’四個字,旁邊有一塊巨幅的廣告牌,上面有她媽媽的照片。

蘇女士的鋼琴演奏會,在市中心最大的巡演廳。

那時黎曉14歲,那是她夢想開始的第一年。

彼時還不知世事的小公主滿心向往地望著那塊廣告牌,對媽媽說,將來有一天,自己的廣告牌也要這麽漂亮地掛在上面。不止這一塊,不止這條街。漂亮的蘇女士拍拍她的肩,說一定會有那麽一天的。

那時黎曉最大的夢想便是站上舞臺,像蘇女士那樣。

可現在,不會再有那天了。

很難再會了。

在醫院的時候,黎曉以為自己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完了,可是現在,滑落的淚滴暈開在照片上,黎曉出了會兒神,伸手輕輕擦了下眼睛,然後,小心而珍視地將那張照片放進了自己的背包。

主臥也收拾幹凈,黎曉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箱。

離開之前,她回頭看了眼這個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每一處都看得很認真,隨後,轉頭,邁著步子進了電梯。

現在是淩晨兩點十三分,父親的朋友林放叔叔會開車過來接她去肅原。

肅原,黎曉從未去過,父親說會在那裏和她匯合。黎曉之前一直聯系不上他,只有她出事以後在醫院裏看見過一次,在她睡著的時候,黎曉睜眼的時候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追出去後已經找不到了。

她是在拿到那張卡後給他發的短信。

她說,可以用這筆錢還完所有的債,他們再找個地方好好生活。

父親回了個‘好’,會去肅原找她。

那是一座人煙稀少的城市,只有少數民族居住的地方,高原很大一部分是羚羊的自然保護區,林叔叔在那裏工作。

他的妻子卓瑪是當地藏民,人很淳樸,林叔叔曾是父親上大學時最好的朋友,研究生轉讀馬克思主義文學,畢業以後來到肅原,投身基層。

他們身上都有故事,黎曉感受著肅原一望無際的藍天下草原的遼闊,心情難得生出平和。

卓瑪是當地小學的教師,孩子們的臉稚嫩且淳樸,條件確實很艱苦,課桌泛著斑駁,墻皮脫落嚴重,但他們臉上笑容很真摯。

笑起來也鮮活。

卓瑪說學校缺少教漢語的老師,黎曉去頂替了這份工作。她的課時不算多,每天只有兩節課,但忙起來的時候不會再去想其他事情。

剩下的時間,黎曉會拿著相機去拍羚羊。

她相機裏有很多照片,小學廣場小小的一方天地國旗永遠矗立,孩子們笑得露出牙齒,奔跑的羚羊,被風吹過的草地,夜空中很亮的星星……

黎曉拍了很多,翻看照片的時候感受時間的流逝,那時她什麽也沒想,她只是在等待。

來肅原的第三個月,黎曉收到了一封信,上門訪問的警察帶給她的。

應上級指示,父親被追封為相關方面模範個人,予以家屬經濟補償,遺體已被妥善安置。黎曉聽著警察的解釋,在林叔叔和一名女警察的陪同下見到了闊別許久的父親。

原來父親在風投失敗以後,被討債組織威脅,進而陷入利滾利圈套,入局以後,他想到了脫身的辦法,但更深一步的發現,這是一個與境外犯罪有關的組織,幾番周折以後,父親被發展為前線線人,配合警方行動。

在這過程中,當然有危險,但是他仍然跟隨去了境外,想著一舉將該組織鏟除,以絕後患,等所有事情解決以後,就回來接黎曉去過全新的生活,但是事與願違,父親在鏟除行動中永遠留在了境外。

沒有遺書。

從此,世界在黎曉眼前,團成了一層濃濃的黑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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