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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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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花

無論梅森怎麽想, 意識對戰勝利後,他還是得先處理問題。

神國內。

【萬石之母】躺在河底,雙目緊閉, 渾身遍布紅紋,懷中緊貼著一團血肉。雪白的肌膚裂開,從中伸出了一只殘缺手骨。

這一幕驚悚而怪異。肉平整地貼在骨骼上, 鑲嵌血管、連線經絡,鮮紅血液穿插其中, 最外層貼上一層薄薄的蜜色皮膚。

【萬石之母】的殘骸被不斷吸收,豐滿柔美的身軀幹癟下去, 奧雷烏斯就像是從剛誕生的胎兒一樣, 從祂的身軀中走了出來。

□□的身軀強壯有力,皮膚閃著金屬般銳利的光澤。暗金色瞳孔充滿野性,秘銀不再是阻礙, 在淌過雙足時帶來溫柔的撫摸。他不僅死而覆生,甚至吞吃了對方的力量, 變得更加強大。

嘎吱, 嘎吱, 嘎吱。

待他踩在地面上,那團血肉吞下了女神最後的部分。安靜地沈入了水底。紅發青年彎腰將它抱起來, 走出了這條河。

母神雖死, 神國並未沒有崩塌,繁殖的生物也沒有消失,反而因為神明的消失更加狂暴。但看到奧雷烏斯後它們紛紛退開, 更有甚者表示了臣服。

這一切還沒有結束。紅發青年擡頭, 飛翔在天空中的神之子感知到母親的逝去,驟然暴動起來。祂發出痛苦的、淒厲的嗚咽, 龐大的身軀在空中翻滾。可憐而又讓人無法升起同情之心。

天空被神之子撕扯開一道道傷痕,與此同時,奧雷烏斯懷裏的血肉開始生長。

濕軟鮮嫩的組織延伸,覆上雪白的皮膚。沒有骨骼,沒有內臟。薄薄的眼皮下微微鼓起,隨後長出濃長細密的睫毛。

脖子,胸膛,手臂,雙腿,腳和手指。

銀白色的長發猶如滿月,散落在瘦削的肩頭與後背上。

他們猶如一對親密無間而又截然不同的雙胞胎,迦南睜開藍如海洋的眼睛,身上沒有任何改變。饜足的怪物重新回到自己的肉繭中,回歸漫長到永無止境的睡眠。

【天國】能量豐盈到可怕,銀發青年踩在地面上,幽幽地嘆了口氣。哪怕操縱的是馬甲,有些事情要做出來還是有些破廉恥。他神情覆雜地擡起手,擬指作槍瞄準漂浮在高空中的神子。瑩白光輝在指尖閃爍。

無聲無息,圓滾光彈激射而出,洞穿了神之子的身軀。後者發出一聲哀鳴,能量壓縮了又壓縮,這次對準了對方的眼睛。

沒有絲毫猶豫,彈雨淩厲掃射,輕松擊碎堅若磐石的軀骨。能量凝結成實體,托起兩人向高處飛去。奧雷烏斯瞄準時機,一躍而下落在了神之子的頭上。不顧後者因疼痛翻滾的身體,跑到了眼眶處,故技重施地握住了那枚懷表。

尖利棱角無法刺穿【萬石之母】神力強化後的皮膚。紅發青年手臂肌肉緊繃,硬生生掰出一角。活化金屬從縫隙中擠出,奧雷烏斯這次長了心,沒等它們卷上來就割破掌心,鮮血如註灑落。活化金屬僵直在原地,神之子嘶鳴一聲,轉身一頭砸向支撐神國的天柱!

即便死、祂也絕不會將母神的國度留給這些爬蟲!

奧雷烏斯深吸一口氣,強行將懷表抽了出來。享用過【萬石之母】這頓大餐後,【神之子】對現在的他已經沒了吸引力。

染上血紅的懷表貼在掌心裏,仍舊是一副殘破不堪的模樣。它轉瞬變成掌心大小,奧雷烏斯握住它從高處跳下,狂嘯風聲掠過耳邊,獸型的神之子從頭頂滑過,重重地撞在了天柱上。

伴隨一聲響徹雲霄的巨響,石柱與神之子糾纏著砸向大地,掀起巨大的震動與浪濤。天空向東側的缺角緩緩傾斜。奧雷烏斯下墜的身體被花藤接住,蜿蜒地落在了地面上。

他喘了口氣,即便懷表到手仍是一副痛苦面具的表情:“幸好這裏沒有其他人...”

迦南已趁機將沈入水中、碩果僅存的幾件 S 級封印物撈了上來。他將戒指丟給對方,空氣中彌漫著難言的沈默。

空中遛鳥什麽的,哪怕是為了拯救世界也太可怕了!

想想就尷尬到令人窒息。如果真的被人看到,兩具馬甲從今天開始就得效仿奸商蒙面出行。

兩人站在原地等待了一會兒,只聽空中砰的一聲開了個小孔,掉下來了幾件衣服和兩把武器。

奸商快遞,你值得擁有。

他們迅速換好了衣服,拿好武器,向營地出發。神國正在瀕臨崩塌,必須早點離開。

兩人沒花多少功夫就到了營地。守軍註意到天空中的異變,營地中一時人心惶惶。負責警戒的守衛聽到靠近的聲音,立刻舉起了手中的武器:“什麽人?”

奧雷烏斯上前解釋了一番,對方毫不客氣地舉起武器:“脫衣服!”

兩人:“.....”

真是讓人大受震撼。

確認了兩人身上沒有銀白花紋後守衛才緩和了語氣:“你們站在這裏別動,我叫人來。”

不只是神國外,營地也遭受了被控制人類的襲擊。得虧奧菲利一直對安全問題很上心,才沒造成多大損失。

兩人等待了一會兒,遠遠就看到有什麽東西直奔這裏而來。金發青年一騎絕塵,沖上來狠狠地抱住了奧雷烏斯。

“幸好你沒事!”

奧雷烏斯掙紮著從他懷裏冒出頭來:“我還活著,還活著,別擔心,丹。”

“我真的很擔心你。”

金發貴族緊張地盯著他,漂亮的藍眼睛充滿不安與自責。他當時就不該讓奧雷烏斯去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如果對方死了怎麽辦?連先祖都保護不了,他有什麽臉面回去見家人呢?

紅發青年安撫地拍了拍對方的後背,硬著頭皮道:“別擔心,既然你相信我是你的...先祖,就該知道我不會死在這種地方。”

真不愧是先祖!

丹的眼中瞬間冒出了無數小星星。看在效果不錯的份上,青年勉強原諒了自己說出這麽中二的話語,趕緊轉移話題:“營地裏現在如何?”

丹立刻找回了狀態,冷靜回答:“情況不是很好。發瘋的秘銀怪物破壞了很多重要設施,我們不能在這裏繼續呆下去了。”

“沒關系,也到了離開的時候了。”

“營地裏還有很多受傷的人,他們轉移起來不是很方便。”

“那就需要麻煩迦南了。”

丹這才看向對方身後安靜的銀發青年,長相無可挑剔,自帶讓人信賴的親和力。對於他來說卻自帶危險信號。

“原來您就是迦南先生,這次就拜托您了。”

金發貴族露出了標志性的營業假笑。他聽說過對方的名字,這是教會聖子之名。對於人類來說,力量當然越多越好,但作為貴族協會的一員,他必須謹慎地判斷對方是否會對己方產生影響。

迦南並不在乎這個,聽到自己的名字便投來視線,他擡起手,飛出無數散落粉末的蝴蝶。

它們飛入營地,找到那些受傷和被汙染的血脈者。在光粉的治療下,病人們紛紛痊愈。

他們驚奇地看著這些小生物飛翔在營地上空,即便是健康的人都感到精力充沛。營地來了一位極其厲害的祭司的訊息不翼而飛,奧菲利親自來迎接他們。看到迦南的真實面目,少女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與驚艷。

“沒想到來的人會是您。”

她這次顯得分外有禮。聖子的地位不亞於同級的家主,這樣的人怎麽會專門來救羅家族的人?

打量的目光在紅發青年與銀發青年徘徊。奧雷烏斯摸了摸鼻子:“快去整備營地吧,我們要準備撤退了。”

雖然滿心疑慮,少女仍幹脆地答應下來:“給我一個小時,迦南先生,您能再來看看受傷的人嗎?”

對方輕輕點頭跟了上去。丹與奧雷烏斯落在後面,已經恢覆常態的金發貴族他不似奧菲利那麽含蓄,非常八卦的問:“這是怎麽回事?”

貴族協會訊息靈通,雅安領地的事情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更知道這兩個人關系覆雜。

“世界上很多事情並不是非黑即白的。”

奧雷烏斯道:“戀人會決裂、夫妻會分開,同行者也會有分道揚鑣的一天。就算迦南一向公正,但他也是人類。”

是人類,就會有愛恨情仇、偏好厭惡。會在曾經的友人遇到危險時迎上,只為確認他的安危;也明白對方未出口的志向,他們道路不同,目標卻一致。

丹聽得似懂非懂,他一向直接,愛與恨都很單純。看著這樣的金發貴族,奧雷烏斯溫和地嘆了口氣。他不再說什麽,只是說:“走吧,別讓他們等急了。”

丹立刻被轉移了註意力:“這有什麽可急的,他們收拾起來很麻煩,就算我們再聊一個小時都不會有問題。”

他追著紅發青年跑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總結道:“反正你們就是一對鬧矛盾的好朋友吧。”

對方楞了一下,啞然失笑道:“如果這麽理解,那可是一個不可調解的、永遠不會被原諒的矛盾。”

金發貴族理直氣壯地回答:“即便是這樣,你們也是好朋友啊。”

好吧,犬系真是一種很奇妙的生物。自成一種大家都很友好的邏輯。即便這是為了馬甲編造的關系,紅發青年還是無奈地笑了。

“是啊。如果他遇到危險,我也會去幫忙的。”

丹自覺猜中了想法,很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問題,記得帶上我!”

他可真聰明!一句話就解決了兩個人的問題!金發貴族沾沾自喜,暫時原諒自己,差點弄丟先祖的錯誤。

這邊兩人聊天著,那邊迦南已結束了治療。奧菲利很有禮貌地和這位祭司交流了幾句,隨後陷入了冷場。

一個小時後,營地整理一空。龐大的隊伍本應迎來怪物的大批襲擊,卻因兩人的存在變得極為安全。

他們順著走出營地,秘銀生物們游蕩在四方,尤以神國的出入口處為多。鋪天蓋地的銀色占據視野,數量足以讓密集恐懼癥昏迷。

血脈者們頭皮發麻,目光落在隊伍最前方的祭司身上才安下心來。

【萬石之母】遺留的氣息讓秘銀生物臣服,【天國】又吸取了所有汙染。宛如神話中的摩西分海,開辟出一條通往璀璨天國的道路。

奧雷烏斯負責壓軸,隨手將一些蠢蠢欲動的秘銀怪物斬殺。這條本該充滿犧牲的撤退之路意外輕松,在離開前,他回頭看了最後一眼。

薔薇輝石色的穹頂正在慢慢壓近地面,支撐天地的三柱如酥脆餅幹般碎裂。大地開裂、神之子的死屍與殘骸散落,被銀白河流無聲吞沒。

空中充滿衰敗的味道。成群游蕩的秘銀生物對即將到來的終局一無所知,這片大地或許會在之後悄無聲息地邁向毀滅與絕望,但那已與他們無關。

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幕。

青年邁向出口,不再回頭。

熟悉的眩暈感拉扯身體。當重新站在地面上時,如山如海的歡呼聲迎面淹沒了他。

神國的出入口漸漸縮小,撤退的人群出現在礦山上,周圍盡是怪物。剛開始看到時人群嚇得一僵,好在迦南及時出手,用【天國】將它們驅散。

熟悉的風景映入他們眼中,所有活下來的人哭著笑著。死裏逃生的小夥鼓足勇氣,沖上去抱住了心儀的姑娘。沈默寡言的戰士紅了眼圈,看向身旁空掉的位置。

目之所及盡是互相擁抱的人群。迦南站在人群最盡頭的地方,警戒著四周。丹擠開人流向奧雷烏斯跑了過來,大笑著抱住了他。

營地中的血脈者們擡起頭來,望向遠處空中緩緩消失的銀白河流,同樣爆發出嘹亮的歡呼。黑袍商人淡定地掏出最後一個商品交給前來購買的血脈者,肉塊般的雲層蠕動,太陽仍舊以妖異的瞳孔註視著大地。

很多人在這裏受傷、死去,也有很多人活了下來,好在最困難的部分過去了。來自家族的血脈者沒什麽表情,但受雇傭而來的流浪血脈者全都興高采烈。

一個在他這裏買過武器(他是著名的來者不拒)的年輕血脈者看到奸商孤零零站在旁邊,單手摟著同伴的肩膀揮了揮手,從這邊大喊道:“奸商先生!麻煩再給我留一份上回的貨物!”

黑袍商人的聲音中難得流露出好心情:“當然可以,我隨時願意為您提供服務,先生。”

男人趁機問:“能打折嗎?”

對方笑容可掬:“當然不。”

人群爆發出一陣大笑,讓聽聞者心情也好了起來。

這的確是一個危險、怪異而又可怖的時代,但這又如何呢?

遠在新鎮的貴族少爺站在木臺上,手持羽毛筆嘴角勾起一抹笑來。他看著正在建起的木屋,計算費用的手指停下來,忽然開口道。

“羅納德,我有一個夢想...不,我有一個願望。”

“如果我有幸聽聞,那將是我的榮幸。”

忠誠的騎士回答,看到小少爺向他露出微笑。他的眼睛和頭發與子民們一個顏色,勞作和暴曬讓原本白皙的膚色變得粗糙黯淡。來自祭司的祝福驅散了黑霧詛咒,騎士的訓練使之逐漸強壯。

但羅納德喜歡的並不是這些。子爵夫婦足夠寵愛自己的兒子,他不是血脈者,不必承擔貴族的義務。卻跟著他們跑到了這裏,一根木一鏟土地建設家園。當他們站在一起,羅納德總覺得,他們看到的是同樣的一片風景。

就像是此時,梅森看向他,眼中閃著明亮的光。

“我希望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能夠安寧幸福、不再為生存擔憂。孩子們能夠上學,每個人不必再為明天而憂慮。當他們睡下後,能夠安穩的迎接第二天的黎明。”

“我知道紛爭不可避免,沖突如影隨形。但我有一個願望,我想要他們擁有選擇的自由。選擇自己如何生存,如何死亡。選擇自己能夠做什麽,想去做什麽。”

少年指向村鎮與遠處的樹林,眼睛熠熠生輝。他有點靦腆,又無比堅定地對羅納德說。

“我想要這裏所有的人都能發自內心地歡笑。”

他好像有些喜歡上這個世界了,以至於不希望它走向毀滅。人類渺小的喜怒哀樂對神明來說無關緊要。但對梅森來說。他好像握住了一朵花。剛開始只覺得它脆弱,而後朝夕相處、日積月累,才真正覺出它可愛又獨特。

這樣的話說出口,對於這個時代的人未免有些誇張。少年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羅納德的反應,後者用溫和的藍眼睛看著他,沒有意料之中的反駁:“那就去做吧。”

梅森反而一楞:“……啊?”

“你以為我會說什麽?”

騎士被對方呆呆的表情逗笑了。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和子爵夫婦一樣。羅納雖然沒有到處奔波,為其尋找解除詛咒的方法,可他盡忠職守,始終守護在城鎮中。可以說,沒有他的勤奮,梅森原身不可能一直得到良好的照顧。

望著面前瘦小而堅定的身影。騎士不由得彎起嘴角,心中升起一種有榮與焉的自豪。他微微彎腰,與少年的目光平齊。沒有隱瞞也十分坦率。

“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也是一個很好的願望。您會遇到很多挫折,有許多東西想要摧毀您。但無論面臨什麽,都請記住今日說出這段話的心情。梅森少爺。”

“子爵大人會陪伴著您,子民們會支持著您。總有一天,您也會憑借自己的力量走上守護他人的道路。”

羅納德微微一笑,身上仍留有舊時代的古板與忠誠。湛藍的眼睛無論何時看到都令人安心,金發的騎士單膝跪地,向幼小主人溫聲起誓。

“若那時,您仍決心如此。賭上騎士之名,我將會守護您的願望直到它實現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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