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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與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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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與壞

經過一周的治療, 紅發青年身上的傷口已不再影響活動。其本身的高效恢覆力在配合治療的基礎上發展得淋漓盡致,剩下的只是失血過多帶來的問題,只需要慢慢恢覆。

梅森嘗試了一下, 滿意地發現自己恢覆了平時的行動能力。時不待人,他索性按照蘭博的提醒,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前去探望那位名為薇拉的小女孩。

治療汙染自然不可能去普通醫院, 也不可能用普通的醫生。

能夠治療血脈者的自然也是血脈者,其中最為專業的自然是在伯爵府, 數量也較為稀少。

因此,伯爵府特意設立了一排病房, 用於類似此次情況的緊急治療, 為保證醫生能夠最快抵達不同病人的房間裏,孩子的病房與他們相隔得並不遠。在門牌號的指引下,梅森很快找到了地方。

由於年齡較小, 薇拉有專門負責照顧的女仆。青年一眼便看到站在附近的女仆,他沒有直接進去, 女仆急忙向他低頭行禮, 小聲解釋上一位醫生剛剛進去。

梅森擺了擺手示意沒關系。房門沒有關緊, 他站在門口,透過門縫能夠看到病房內部的裝飾。

與成年人們所呆的病房不一樣, 這間病房進行了特殊的裝飾, 墻上還粘貼了樣式可愛的掛畫,處處流露出溫馨甜美的色調。

裏面擺放著一張簡單的床。小小的女孩呆呆地坐在床上,像是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一樣, 對於外界的刺激毫無反應。一位身穿長裙、年齡大概在四十歲的和藹女性坐在床邊, 手裏拿著一碗水果,右手中拿著一把叉子。

她插起一塊水果餵到對方唇邊, 細言慢語地哄了兩句,女孩便將其呆呆地吃下。一切都好似來自本能,宛如一具失去靈魂的木偶。

“可憐的孩子,我聽說了你的事情。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遭受了蒙騙。”

女性血脈者充滿憐愛地安撫著對方,一陣陣波動從她身上傳出,言語的力量奇異地影響著精神,讓聽聞者不由自主相信她的話,減輕了自身的壓力,後者卻毫無反應。

實際上,能夠治療精神的血脈極其稀少。梅森一眼便瞧出對方的能力應當屬於某種欺詐者,同樣是影響精神,卻是使用謊言來產生對自己有利的影響。

在蘇醒後,得知真相的薇拉受了太大的刺激,現在正處於一種無法與人交流的狀態。因此雅安伯爵特意派遣了對應的精神血脈者前來照顧對方。根據面前的情況看來,顯然收效甚微。

這在突然遭受巨大打擊的人身上很常見,阿美拉的確將這些孩子保護得很好。哪怕是離開的那些都沒有往同伴是主動投敵的方向想,一心一意以為自己的朋友是被幻影蜘蛛操控了。其中有些年齡較小的孩子在離開前還抹著眼淚,懇求醫生一定要把薇拉治好。

“你只是遭受了蒙騙,沒有看清事實。你的年紀還小,哪怕你為此做錯了事情,這件事也不能全部怪你。”

紅發青年站在門口,聽著門內的女性血脈者柔柔說道。在她的能力影響下,薇拉微微擡起眼睛,露出順著臉頰攀爬的黑色紋路,看起來好似一只盤踞的蜘蛛。

就在血脈者以為取得成效時,女孩又沈默地低下頭去。聽到這裏,梅森擡手敲了敲門板。門內的血脈者下意識回頭,看到他時有些驚訝地起身。

“奧雷烏斯先生,您怎麽來了?”

伯爵府中的任何人都不會沒聽過對方的名字。這位強大、神秘而又獨具特點的血脈者以其做出的卓越貢獻被所有人敬畏。紅發青年擺了擺手:“我只是想和她談一談。”

“您是來看這孩子嗎?她現在很少對外界做出反應,可能無法回答您的問題。”

“沒關系,只要她能夠聽到我說的話就可以了。”

“我明白了,那麽我會在之後過來。”

血脈者對他行了一禮,走出去的時候貼心地帶上了門。梅森收回視線,站在床前低頭俯視著薇拉的臉。

血脈能力遠比他了解的現代高科技高效得多,哪怕先前腹部完全被掏空的女孩,從外表來看也並沒有過於嚴重的傷勢,只是臉色十分蒼白,眸光渙散飄忽,仿佛靈魂不在此處。

青年看了她一會兒,慢慢道:“你好,薇拉。”

女孩毫無反應。

他沒有在意,繼續說道:“我是奧雷烏斯,毀滅了城鎮的兇手之一,也是殺死阿美拉的幫兇。同時,我還是最後一個見到他與鎮民們的人。”

“你想要聽聽他們對你的想法嗎?”

仿佛被他話語中的某些字眼觸動,女孩終於有了反應。視線極為遲鈍地挪向了他。青年微笑著註視她的眼睛,語氣很輕。

“我認為他們原諒了你。”

淚水從女孩的眼中湧出,她張了張嘴,“啊啊”地發出不成句的話語,拼了命地想要說什麽。青年擡手做了個示意冷靜的手勢,繼續說道:“但你應該知道,這並不意味著什麽。”

他盯著孩子的臉,任何人見了那張可憐憔悴的小臉都會感到心軟。一個年幼的孩子會做錯什麽呢?她只是被蒙騙了而已,只是不了解這些事而已,只是年齡太小,還不知道真相而已。

就像是血脈者說的那樣,所有人都會認可這些言論。

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作為受害者,他們有權決定自己是否原諒你。我不予置喙。但你的行為不僅讓他們的付出險些付之一炬,更牽連了那些無辜的孩子們與救援隊,讓所有人險些死在那裏。”

“無論你出於什麽想法,基於什麽理由做出這種事,現在的你都該明白:這是你的無知帶來的後果。”

讓他們原諒薇拉的是他們對薇拉的愛,可這不代表女孩做錯的事情不存在。無論是對薇拉還是對被辜負的人來講,他們都必須吞咽下自己所產生的惡果。

“阿美拉太過天真,於是他付出了代價;那些鎮民一心為了保護你們卻無視了溝通,於是他們也付出了代價;所以現在,也到你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奧雷烏斯的語速很慢,字字鋒利如不見光的刀,出鞘必染上一片血。小女孩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她的肩膀顫抖著,臉上寫滿了恐懼,卻沒有反抗,而是默默閉上眼睛,等待著來自對方的處罰。

……會死掉嗎?

作為對壞人的懲罰,她一定會像故事裏說的一樣死掉的。

這些都是她的錯,她不知道這是姐姐為了保護自己才做出的選擇、不知道這是男爵大人的心血。當她看到身邊的孩子時,只想到了姐姐死時他們父母旁觀的臉。

為什麽你們不救我姐姐!我一定要覆仇!

懷揣著熊熊怒火與惡意,被憎惡沖昏頭腦的薇拉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村鎮中衛兵的建議。

血脈者是欺騙他們的敵人,村落的大人是拋棄姐姐的兇手。只有一直守衛城鎮的衛兵先生還站在她這邊,讓弱小的她也能擁有報覆的能力。

即便是死亡也不要緊,她不想離開這裏了,她要為姐姐覆仇,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所有人都該去死,旁觀者參與者受益者所有人都是兇手!

但在現實的殘酷打擊下,一切都如被扯碎的玻璃糖紙,露出其下陸離奇幻的真相。她所以為的現實被輕而易舉地扯碎,只留下無數指責與尖叫在耳邊回旋。

是我害死了大家,是我害死了男爵大人,甚至是我害死了姐姐...!

所有人都是為了保護我才死的!

可,可是我...

女孩年幼的思緒卡成一團,下意識想要為自己辯解,卻找不到辯解的理由。藏在深處的想法尖銳地指責著她的過錯,讓薇拉無法忽視自己內心的聲音。

——是因為她的一意孤行,才辜負了所有人的努力。

男爵也好大家也好甚至同伴也好,都差點因為她的背叛而死…!

女性血脈者的語言勸誘沒有讓她從打擊中走出,仍踩在飄飄浮浮的雲端上,就連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那些所謂錯不在己的言論。

眼前的青年以最直觀的言語直接擊碎了所有浮於表面的偽裝,將她逼到無處可逃的角落。不容退避、將本就痛苦的傷口挑破,流出大股的膿與血來。

薇拉尖叫著拽過床上的枕頭,受到過度刺激的大腦不堪重負,出於保護意識,她又哭又叫,將枕頭、被子甚至杯子都砸在了青年的身上。

門外的人聞聲立刻闖了進來,目光緊張地在薇拉與青年之間徘徊,一時不知道是阻止對病人的刺激,還是優先保護伯爵大人目前最看重的血脈者。

奧雷烏斯輕松接下這些投擲物,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出去。女仆和等在門外的精神系血脈者猶豫了一陣,還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青年將目光重新落回女孩臉上,語氣平穩地反問:“哭又有什麽用呢?”

薇拉的胸口急促起伏,盈滿淚水的眼睛看著他,青年的話往腦袋裏鉆,讓她疼得無法呼吸,又清晰如耳邊的低語。

“無知就是一種惡。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而你很恰好是被留下的那個,有人愛你,有人保護你,有人在生命的最後還在乎著你,因此你活了下來。”

“我不會殺了你。”

他說:“你可以選擇去死,但死亡解決不了問題,我認為你需要活著才能來贖罪。”

“..啊...啊...?”

小小的聲音似是重覆著這個詞,帶著無盡的惶恐與茫然。成年人沒有遮掩,坦率地點了點頭。

“你很不幸,也很幸運。在來之前,我看過了你的身體檢查報告。你被汙染了。”

“被汙染的人要麽染上黑霧詛咒,要麽死亡。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尋找到合適的血脈,晉升為血脈者。但這個過程九死一生。”

“並非每個人都有成為血脈者的潛質,比起其他人,現在的你有了一種新的選擇。”

不是每個血脈者都能夠找到適合自己的血脈。

怪物們的性格不同、來源不同、屬性與能力也不同。因此在選擇血脈時必須小心謹慎,符合自己。

例如沙肯選擇的【影傀】,來無影去無蹤,生性奸詐狡猾,無論何時都能找出一條生路,與對方的性格相符。

再例如雅安選擇的【人面風鷹】,生來就是天空的王者,強大而生性高傲,恰與世代掌管雅安城、可謂是頭戴王冠的伯爵相應。

而眼前的女孩非常幸運。阿美拉的小鎮裏發現了數量眾多的幻影蜘蛛,有能力為她提供舉行儀式的原材料;她本身曾容納過幻影蜘蛛的卵,與它們共生過一段時間,如果嘗試融合幻影蜘蛛的血脈,就意味著有很大幾率成功。

“一切取決於你的選擇。”

紅發青年沒有強迫她的意思,而是耐心說道:“如果你選擇成為一個普通人,伯爵會請血脈者前來為你清除汙染。至於如何去與你曾經的朋友相處和看待阿美拉他們的事情,那是你的問題。”

“如果你選擇後者,伯爵府可以提供血脈融合儀式與對應的指導,但這就意味著你來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個世界容不下幼稚與天真,也沒有人會像阿美拉他們一樣保護你。充滿恐怖、怪異與荒唐,先前的場景只會無數次重演。如果說普通人面臨著死亡的恐懼,那麽站在更高處的血脈者目睹的只有絕望。”

“這是一個迷霧重重,前路渺茫的未來。只要踏入這條路,就意味著你一定會有一天,死無葬身之地。”

最後幾個字被咬得異常清晰,僅僅從描摹的場景中就可窺見那無光之景,恐懼慢慢爬上脊背。薇拉怔怔地聽著對方說話。

不同於其他人,他直白地將選擇的權利留給了女孩本身,哪怕其答案鮮血淋漓。可這個世界本就吝嗇到容不下天真的幻想。

“我只是給你提供了一些選擇,如何選擇需要由你來思考。任何人都無法替你做出決定。”

青年的態度並不惡劣,甚至算得上良好。在這個問題前,女孩下意識去看了眼身邊。

但她很快意識到自己身邊已經沒有人在了。無比的孤獨與痛苦充斥胸膛,過了許久,她張了張嘴,想問如果我答應的話,我就可以獲得保護大家的力量嗎?

……不,不是的。

我想問的是,如果我答應的話,我就可以贖罪嗎?大家就會原諒我嗎?我可以彌補自己做錯的事情嗎?

她的表情太急切,以至於奧雷烏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搖了搖頭,很認真地回答。

“很遺憾,你應該知道,好與壞是兩條雙行線。一個好人做了壞事與壞人做了好事都不代表他們的罪行得到了抵消,你可以用這份力量去保護他人,但你做出的事情永遠不會改變。”

死去的人不會覆活,傷疤不會愈合。這個世界殘忍至極,無論是對生者還是逝者來說,只要有一個人還記得,這件事就永遠不會過去。

女孩的眼神黯淡下來,片刻後,她用力地點了點頭,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奧雷烏斯拍了拍她的肩膀:“往好處想,起碼下次再遇到這種事,你不再是只能在旁邊看著的人了。”

女孩擡起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抓住了青年的手。用手指在他的掌心裏勾畫著什麽。

她寫得歪歪扭扭,以至於紅發青年花了一陣子才辨認出寫的是什麽,暗金色的眼中閃過一絲覆雜的情緒。他溫和地回答:“或許吧。”

女孩便不再問了。

她目送青年轉身離開了這裏,女性血脈者重新走了進來。替她擦掉了臉上的淚痕。

她問:“還好嗎?孩子。你們都聊了什麽”

薇拉點點頭,又搖搖頭。在這個瞬間,小女孩好像突然長大了一樣,身上背負了一些沈重的東西,眼神是與年齡不相符的嚴肅。

她抓住女人的手,在掌心裏一筆一劃地寫著。

【我不是孩子,我叫薇拉。】

【來自阿美拉男爵領地的薇拉。】

她會永遠記得自己來自何方,記得自己曾做了什麽。

……

時間如流水,特別是在沒有大事發生的情況下,過得極快。

領地裏,梅森的本體接受著訓練,吃著母親做的滋補膳食。早出晚歸的父親已經擔負起維持領地秩序的責任,但當看到梅森時,他總會揉一揉兒子的腦袋,詢問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主人回歸後的城堡日益有了生氣,梅森漸漸習慣了鍛煉身體的覆健日程。

雅安城裏,雅安伯爵正在做出行前的準備。人事調動、行李準備、事務安排,無論哪方面都十分忙碌,只可惜領地內出現的諸多問題與受傷患者毫無關系,奧雷烏斯樂得逍遙自在。

只需要偶爾去伯爵面前晃晃,認識一下城內比較重要的人。有蘭博和城內各部分人員的協助,內務方面完全不需要他擔心,只需要註意身體康覆,保護領地安全就足夠了。

倒是科裏安城裏,迦南終於收到了桑托轉達的教皇通訊。

當桑托踏入房門時,一眼就看到銀發青年坐在桌前看書。這屆聖子似乎很偏愛安靜的環境,時常坐在窗明幾凈的休息室裏翻閱典籍,科裏安城現有的典籍日夜不停地送入這裏,對方看的速度比運的速度還快。

日光穿透窗戶玻璃投射進來,照在順著脊背滑落的銀發,宛如錦緞般華美無瑕。

祭司喜氣洋洋道:“聖子大人,我們可以回到聖城了。”

銀發聖子擡眼看他,不待詢問,善於察言觀色的祭司便竹筒倒豆子般將事情說得一清二楚。

“教皇陛下根據您提供的信息,正在大力尋找手藝人們的蹤跡。陛下有意將這件事情交托給您,與此同時,您還需要擔負起作為聖子的職責。”

“職責?”

桑托如數家珍:“作為聖子,除了日常完成任務外,您還要定時寫出關於道路的感悟,以供研究者參考;去各地進行凈化汙染活動,獲取民眾支持;在與黑霧接壤的地區裏,我們與貴族議會之間有合作,需要定期為開荒地區凈化汙染...”

林林總總,從修煉總結到追殺異教徒再到凈化汙染、團結民眾、維護教會公眾形象等等等等,十幾項內容聽得人頭大如麻。

青年神情意味不明:“這都是屬於聖子的工作嗎。”

“當然,請您不要小看這些工作。與民眾打好交道有利於您的形象,貴族協會雖然貪婪,但我們共為支柱,平時少不了來往。至於凈化汙染更是重中之重,特別是您具有分外強大的凈化能力,可以勝過成千上百個信徒。不過這些事情都需要先返回聖城,教皇陛下會將任務親自交付於您。”

在這件事上,桑托顯得尤為認真,絮絮叨叨地解釋了一大串。

正如他所說,聖子之所以能夠登上人造神明之路,全都有賴於他人的信仰。迦南的身體不會疲憊,不用進食,只需要汙染就能全自動運行,簡直是最好的打工機械人。

想到這裏,聖子在心裏輕微地嘆了口氣,開口回答:“我明白了。”

桑托頓時眉開眼笑,當機立斷:“既然您沒有意見,我這就安排回去的日程。”

...不要馬車。

銀發青年將這句不符合人設的話含糊吞入肚子裏,心裏一片蒼茫。

這個世界遭受重創的科技力無法支持隨心所欲地使用飛船,在不重要的事情上,乘坐馬車還是主流。每每想起這件事,他就會在心裏記一筆。

雖然馬車速度也不慢,耐不住顛簸感太強,長期乘坐實在是一種折磨。

抱著悲傷的心情,聖子點頭應下對方的話,心知接下來又是一段忙忙碌碌的工作時間。

就是不知道教會發布的第一個任務會是哪裏……

想到即將回歸聖城,除了考慮如何應對教皇。在想起那座作為汙染物存在的圖書館時,青年的思緒有一瞬間的發散。

為了更好地扮演人設,這段時間他終於明白了讀書的重要性。或許這次回去,他還可以趁機多看幾?

反正教會肯定不會在意的。

三方各有需要履行的事務,一切按照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難得回歸安寧和諧的節奏。

而此時,距離雅安與沙肯率隊離開雅安城,前往中部地區進行工作匯報,還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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