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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華荷話一說完, 便直直地看向樓月西。

“你五歲那年所說……”

她停住了,好似要從樓行鶴的表情中驗證什麽。

她的目光懇切,有零星一點希望, 微不可見, 像脆弱的水中月。

前面那些嘮家常的話語, 那些拿出來的玉牌和鐲子,不過是她想要拖住幸福的最後一點努力。

“……”

樓月西一時無法開口。

然而沈默有時候就是一種回答。

那零星一點的希望,像煙花一樣散滅了。

這時,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夫人!夫人!”

是桂姨。

樓月西將門打開,就見桂姨氣喘籲籲地道:“少爺,夫人是不是在這裏?”

駱華荷這才出聲:“桂姨,你怎麽來了?”

“哎喲我的夫人啊, 半夜發現您不在屋裏, 可急死我了, 這雨又這般大, 著涼了可怎麽是好……”

桂姨扶著駱華荷回去了。

兩人走後, 一直裝死的賀烈站了起來:“另外一個眼線,找到了。”

“這麽大的雨,她前面的下擺濕了, 後面的卻是幹的。”賀烈走了兩步, “這是直奔你院子裏來的。”

察覺到樓月西情緒不高,站在地上的賀烈扒拉上他的腳。

樓月西俯身將他抱起來。

小人伸出只能上下晃動的胳膊摸了摸樓月西的臉。

“我只是……”

“有些不舍。”

樓月西低聲道。

——

變故突如其來。

那一日, 伴隨著“賊寇打進來了”的呼嚎,駱氏的院門大開, 樓涵潤站在門口, 一身狼狽。

“這是怎麽了?!”聞訊趕來的駱華荷看到樓涵潤身上的血跡驚呼。

“外邊戰亂,此次賊寇攻進了膠許, 我們只得出海——”

“出海?”駱華荷拿著繡帕捂住嘴,“出海去哪裏?”

“去泰蘭國。”樓涵潤安撫道,“莫怕,這只是權宜之計,若是往後國內情勢大好,我們再回來……”

“行鵲,你帶你母親先上船。”樓涵潤以一種毋庸置疑的語氣說道,樓行鵲點點頭扶過震驚之中的駱華荷往門外走去。

仆從在管家的組織下很快回過神來,開始搬運物件。

樓涵潤看了眼站在廳中的樓行鶴,低聲問道:“你還不跟上去?”

他補充道:“賀烈就在船上。”

語氣很輕,但是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樓月西一頓:“你別忘了你說過的話。”

“自然不會。”樓涵潤淺笑,似是滿意他的識相,“答應你的我都會給你。”

“快陪你母親上船吧,免得她擔心。”

“那阿嬤?”

“管家已經去接了。”

聞言,樓月西點點頭,快步追了上去。

碼頭上,船只緊緊停靠在一起,多得是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他們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雙眉緊皺,面色倉惶而著急。

遠處已經有濃煙滾起,時不時傳來沈悶的轟隆之聲。

戰爭的腳步逼近,恐懼的如同硝煙一般籠罩在眾人身上。

樓月西穿越人群,就見到了樓行鵲攙著駱華荷站在最大的一艘船前。

“哥哥也來了,娘我們先上船吧。”樓行鵲道。

駱華荷看見樓行鶴來了連忙上前,問道:“阿嬤和你父親呢?”

樓月西答:“父親說他稍後就來,阿嬤也派人去接了。”

他頓了頓又問:“可有看見賀烈?”

駱華荷皺著眉搖頭,一旁的樓行鵲看了他一眼卻沒說話,反倒是走過來的桂姨接了話:“看到了,賀少爺在船下指揮著呢,這賊寇不知道時候就打到我們這兒了,碼頭人雜,夫人小姐還是先上船吧,二層已經收拾出來了。”

得到同意後,桂姨連忙領著駱華荷二人上船,見樓行鶴不動,又催促道:“少爺不一起去嗎?您病才好……”

駱華荷轉眼看了過來,樓行鶴突然道:“我去找賀烈。”

“哎喲!”桂姨叫了一聲,“賀少爺正帶著人裝貨呢,這幾艘船都是咱們的,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少爺還是上船上等著吧,待會兒賀少爺也會上這艘的。”

“不必,我先去找他。”

桂姨面上流露出擔憂的神色,一旁的駱華荷突然拉住了樓行鶴的衣擺:“鶴兒,留下來吧。”

樓月西安靜地回望著駱華荷,也不掙紮,卻也不說話。

半晌,她嘆了口氣,松開了他的衣擺。

“罷了。”

說去船下的樓月西卻悄悄返回了駱府。

偌大的府邸,裏面值錢的東西已經搬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些搬不走的,屏風一撤,大堂內大型磚雕一覽無餘,和合二仙、麻姑拜壽,都在顯示著這個家族的繁榮與底蘊。

只是沒有屏風為擋,沒了寶瓶作襯,在只留桌椅的室內便顯出幾分淒涼。

樓月西徑直走了進去,院內已經沒有人了。

他去了書房,又回了自己的院落,甚至去了阿嬤所在的蘭雪苑,但是都沒找到樓涵潤的蹤影,卻在路過祠堂時,看見了推門而出的人影。

“你在這裏作甚?”樓涵潤站在臺階之上,負手而立,“你阿嬤我已派人送至碼頭。”

樓月西卻道:“你在找什麽?”

他的目光落在樓涵潤身後掩住的門上。

“我並未在船上尋到賀烈,或許他跟著你。”樓月西繼續道,“你要放棄這個襯景,賀烈什麽時候能還給我?”

“既然已經決定要放棄這個襯景,為什麽拖到現在還不動手——這個襯景中,有什麽你不能丟下的?”

他像是在質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樓月西一邊說,一邊徑直上前,想要去推開祠堂大門,卻被樓涵潤抓住手腕甩了下去。

像是丟一個垃圾。

樓月西摔倒在臺階之下,吐出一口血來。

樓涵潤清瘦的身影站在臺階之上,他一向是文人的做派,就算是經商也是個儒商,此刻卻顯現出超乎常人的力量。

——這畢竟是他的襯景,其餘人不過是皮影罷了。

他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賀烈缺了主魂……他的主魂是不是還在這個襯景之中!”樓月西抹去嘴邊的鮮血,又向臺階上走去,他嘴裏念念有詞,“他在這個門後是不是……”

“整個駱府,他只有這裏沒來過。他的主魂一定就在這裏……”

樓涵潤站在臺階之上,看著樓月西的眼神甚至帶上了一絲憐憫。

“我這不成器的兒子。”他俯下身來,“告訴我,鎮魂釘在哪裏?”

“他為了進入這個襯景,取下了鎮魂釘,但靈魂沒有依附之物,是會散的……他的兩魂六魄我已歸攏,只差主魂了。”

“他的身體上沒有鎮魂釘,所以主魂遲遲無法歸位。”

“但你才是重骨真正的主人,你能感受到對不對?”

他伸手擦掉樓月西嘴邊的血跡,像是擦掉不懂事的小孩玩耍時粘上的泥印,神態溫柔又包容。

“我想要的只是重骨。”他繼續說道,“只要找到了重骨,我便將這襯景給你。你一寸寸地搜,總能找到他的主魂。”

“若是……他的主魂已經……”樓月西瞳孔緊縮,似是不能接受這樣的假設。

樓涵潤的聲音變得更加溫柔:“你只能選擇和我賭一把。”

“你沒有別的選擇。”

“賭贏了,你得到賀烈,我得到重骨。”

“賭輸了……”他拍拍手,祠堂門從裏向外推開,走出一道頎長的身影,“你還有這具身體。”

“他和賀烈其實沒有什麽不同,不是嗎?你便當做他失了憶……”

樓月西擡頭呆呆地看著樓涵潤身後那個高大的男人,一雙桃花眼中卻含上水霧。

樓涵潤見他被說動,很滿意這幅表情,他繼續道:“可若是你不賭,這襯景毀滅之後,他的神魂就再也找不到——”

“撲哧”一聲,似有裂帛。

樓涵潤低頭,就見一只手從他的胸前穿過。

他不可置信地扭頭,就見身後的男人——他以為的傀儡——正將手抽回去,還頗為嫌棄地甩了甩。

“你的靈魂,質量還怪好的嘞。”

男人一邊說一邊抓住了他的脖子:“謝謝你啊,多虧了你每天餵我一點我、的、血。”

他加重了最後幾個字的發音。

“不然我還不知道,只是皮影的身體,我還能不能把你捅個對穿。”

樓涵潤胸前的大洞黑黝黝的,卻一點兒血也沒流。

賀烈了然,難怪樓涵潤一點兒也不擔心樓月西傷害到他,因為樓涵潤作為襯景的主人,是可以以靈魂出現在襯景之中的。

只有至陽之體,才能直接接觸到這些汙穢的東西。

被騙了!!!

樓行鶴竟然已經找到了賀烈的主魂!!!

樓涵潤顧不得驚駭。

他身體一軟,整個人憑空消失。

“走!他要逃了!”

——

“開船!”

駱華荷見房間裏丈夫突然憑空出現,而隨著他的一聲令下,龐大的船只頃刻間入海,快速航行了起來。

她驚呼一聲,就見岸上正在拉著船錨的仆人被這巨大的動靜拖入海水之中。

“衡之!這是在做什麽?!鵲兒下去接阿嬤了,鶴兒也還沒上船!”她怒叱道,就見丈夫胸前有個大洞,正源源不斷地冒出血來。

“你……你怎麽了!怎麽受這麽重的傷!”

“他們坐後面的船。”樓涵潤解釋道,他穩了穩聲音,“華荷,你還記得我曾給你一塊玉佩嗎?”

“記得,我一直帶著。”駱華荷點頭,她記得那是樓氏的傳家之物,當樓涵潤入贅之時,他便交給了她,用以定情,她一直珍之重之。

“拿給我。”

駱華荷抿了抿唇,便去匣子中拿了出來。

她將玉牌握在手中。

船行得極快,白色的海浪在船身翻湧,遠處的天色陰沈,好像要與深黑色的海面相融。

船開得很快,馬上就要到達出口了。

樓涵潤捂著胸口的大洞,只慶幸自己多留了一手,在船上也做了個自己的皮影。

若非如此,他也無法以靈體的狀態從賀烈手中掙脫。

駱華荷走了回來。

“衡之,我問你。”她頓了頓,止住聲音中的顫抖。

這個問題太難了,仿佛耗盡了她畢生的勇氣。

“我是不是有一個叫青荷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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