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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過來——”

樓行鶴抱著賀烈, 盯著信步走來的男人,目光如有實質,仿佛要將他釘穿。

男人頗為威嚴的一眼掃來, 又自顧自地搖搖頭, 像是看不上家裏不成器的子孫, 又有些縱容的無可奈何。

“你這模樣成何體統?”

“將重骨給我。”他看著樓行鶴手中的重骨,片刻後又移到他布滿裂痕和鮮血的臉,“你可以繼續做你的樓家大少爺。”

“該有的我都不會少你。”男人嘆了口氣,“你畢竟是我的兒子。”

“兒子?”樓行鶴哈哈笑了起來,模樣瘋魔,看起來十分駭人,“你算我哪門子的爹?”

他是他轉嫁罪孽的工具, 是他養成重骨的容器。

他變成這樣不生不死、不人不鬼的模樣全部都是拜樓涵潤所賜——

“你如何找上來的?”

樓行鶴眸光一凝, 猛然醒悟過來, 淚光附著在他猩紅的眼上, 竟好似沁出血來, “你、算、計、我!!!”

“你早就看上了賀烈的純陽之體——”

“你把他引入塔中——”

“所以地宮之外沒有人追殺我們——”

“所以你才能這麽快趕來——”

“都是為了養成這根重骨!!!”

從賀烈追查轉胎丸一事時,就已經因為純陽之體被樓涵潤盯上了。

從賀烈前往東將山,到發現地宮, 甚至到進入酆都, 恐怕都有樓涵潤的手筆。

原來從一開始,他們的遇見就始於旁人的算計。

樓行鶴凝視著懷中人英俊的臉。

他的膚色原本是健康的小麥色, 就好似陽光也偏愛他三分,現在卻因為失血而分外慘白灰敗。

英挺的眉, 深邃的眼。

他很少有機會看見賀烈閉著眼睛的時候, 這才發現男人的睫毛其實很長。

只是不翹。

平日裏一點也不顯。

他的心口有一道貫穿傷。

那是因為陣法後期,木劍刺入胸膛的傷口已經流不出血了。

於是賀烈把劍捅得更深。

一點點的, 要了他自己的命。

樓行鶴的手緊緊抓在胸口,原來變成鬼了,心臟也會這麽痛啊……

他以為賀烈是他的救贖。

卻沒想到他是賀烈的死劫。

“你把重骨給我。”樓涵潤道,“把這個男人掬了魂,再換到別的身體上,多養幾年是一樣的。”

“一樣的……”樓行鶴聲音顫抖,憤怒到極致的他反而冷靜下來,“如果是一樣的,那駱華荷為什麽死了?”

“混賬!”樓涵潤勃然變色,原本文弱的書生氣質剎那間消失,“你還敢提你母親,若不是你——”

“我?”樓行鶴輕笑一聲,“確實。”

“若不是她生了我這個骨重七千三兩的孩子,你們還能維持表面和平,恩恩愛愛的過一輩子——”

“而不是父囚子,妻恨夫。”

“你生了這麽多子女,卻再也沒有一個像我這樣骨重的孩子。”樓行鶴哈哈大笑,“你也知道不可能!七兩三錢,世所罕見!怎麽可能出現兩個!”

“但你還是騙她,要把我的靈魂轉到別的孩子身上——”

“哈哈哈哈難道你以為她會感謝你?”

“她恨死你了!”

“她死了以後你又想將她的靈魂在別人身上覆生。”樓行鶴兀自說著,“結果怎麽樣?就算是血親的身體,也會受到排斥。”

“更何況,誰像你這樣一個無父無母無朋無友無情無義之人一樣——”

“不會介意自己覆生在了自己的妹妹身上呢?”

“要我說,她瘋得好——”

“畜生!”樓涵潤頭上青筋暴起,轉瞬之間便到了樓行鶴跟前。

但樓行鶴不閃不避,他看著近在咫尺的樓涵潤突然綻開笑意。

巨大的黑色颶風自樓行鶴身上湧起——

他就是風暴的中心。

“不好!要自爆了!”

戎嬙失聲尖叫,被暴風卷起向外擲去。

——

“我那時心如死灰……一心只想著同歸於盡好了。”

樓月西垂下眼睛。

“而這重骨本來就不該現於人世,不如和我一起毀滅。”

“樓涵潤的身體是第一個經受不住碎裂的,這麽多年他換魂之術不知道用了多少次,所以身體強度不如你我。”

“但當我看到你的身體被暴戾的陰氣撕開時……我發現我無法忍受。”

他頓了頓。

“所以我將重骨打入了你的耳垂。”樓月西閉上眼睛,“我太自私了。”

“我當時想的是,如果你能活下來——”

“如果你能活下來……”

“那旁的我也顧不上了。”

“也許是陰氣讓你身上的禁制變弱,也有可能是因為樓涵潤的身體在被撕裂之前使用的換魂之術幹擾了它,重骨真的打進去了。”

“狂喜之下,我想停止自爆,但是暴動的陰氣已經勢不可擋……”

“所以我們分開了。”

“再然後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兩人之間陷入了長久的靜寂。

和賀烈在一起之後,樓月西最怕的就是回到東將山。

發現賀烈失憶後,他未嘗沒有幾分慶幸。

他們之間隔著肖郁的命、隔著他生身父親的算計。

賀烈真的能接受他嗎?

“抱歉。”身後傳來男人幹澀的嗓音。

樓月西竭力克制住自己的顫抖,想維持兩人之間最後一點體面。

如果賀烈不要他,他能去哪裏?

溫熱的臂膀從後面環繞至胸前。

“讓你等了這麽久,對不起,是我沒有早點發現。”

樓月西睜大雙眼,眼淚大顆大顆地滴在賀烈的手上。

“我殺死了肖郁,我害死了你……”

提到肖郁,賀烈的心也變得沈重而酸澀。

“不,是我的錯。”他道,“我把他們幾個帶出來,卻沒有把他們帶回去,是我的錯。”

老韓是和他同年進入的靈異局,秦朗和宋璐是他們的後輩,孫飛晨是作為技術人才被招進來的,誤打誤撞進入了十九隊,而肖郁則是賀烈親自選的、又手把手帶出來的人。

都是他的錯。

是他冒進,是他沒有護好隊裏的人。

所以他們的屍骨他都要帶回來。

他必須帶回來!

“你……你不恨我?”樓月西顫聲問道,“若不是我,你們都不會遇見這樣的事……我還枉顧你的意願,險些將你變成失去神智的陰物。”

“受害者有罪論是不對的。”賀烈呼嚕了一把樓月西的眼睛,“受害人不一定完美,但加害者一定有罪。”

“樓月西,我怎麽會恨你?”他輕聲道,“恨一個全心愛我、疼我、想我、恨不得把自己全部都送給我的媳婦?”

“我是粗了點,但我不是腦子有病。”

他哼笑一聲,果然看見樓月西從脖子紅到了耳朵尖兒。

“至於欠肖郁他們的。”他沈聲說道,“我會謝罪。”

天色漸漸暗了,這裏離當時的事發地還遠得很,兩人又是徒步,怕是要明天才能走得到了。

夜裏不好趕路,賀烈幹脆找了個避風的山洞,生起了火。

“坐那麽遠幹什麽?”賀烈把還在別扭的人拉到身邊。

樓月西垂著頭,顯然還是沒有完全解開心結。

“我剛學習術法時,師父給我說過一句話。”

“他說:生死有命,修短素定。陰陽風水之術雖能使人逢兇化吉,但卻不是萬能之法。”

“命中有些東西是註定的,有些東西是能改變的。”賀烈笑了一聲,“但誰都不會知道這些改變是不是本就註定好了的。”

“所以命中註定和人定勝天都只是一種想法,因為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正確答案。”

“如果我沒有潛入地宮,沒有救出你,那樓涵潤的交易不會停止,每年還是有許多嬰孩兒無辜慘死,會有很多人作為替代你的【容器】來承載罪孽,死於非命。”

“如果我們沒有被卷入酆都,瞿粟依然會將剛死去的靈魂引入坪臨城的襯景,將他們煉為自己的法器,將會有數以百計的人失去轉世的機會。”

“肖郁這小子,你別看他長得像個小姑娘似的,英雄主義重得佷。”賀烈摸了摸褲兜,沒有摸到煙,他擡手抹了把臉,“那小子最後應該認出我們了。”

“在水靖園中追我們的時候,那皮影先去拿的我們扔在地上的燈籠,放過了我們;你在水中,我去引開他的時候,他也非常配合;跳舞的時候他彎腰應該看見了我,卻沒說;將你拉出水榭的時候,他刻意離你最近。”

帶了肖郁幾年,一群人就差穿同一條褲子,賀烈對他無比熟悉。

“這小子……”賀烈長呼一口氣,擡頭看山裏的夜空。

山裏的夜色很沈,但今夜的星星尤其多。

天高星朗,雲淡風輕。

寂靜的山中蟲鳴聲遠,世上的一切喧囂都好似隔絕在了外面。

人之一生,比之星月,何其渺小。

可再渺小的一顆石子,都可能會成為撬動地球的支點。

他們是死去了,卻因此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

篝火嗶啵一聲,賀烈轉過頭來,看著樓月西鄭重地說道:“靈異局每年都是有傷亡的人,做我們這一行的,經常游走在生與死的邊緣。”

“不管是老韓,還是肖郁,他們進入靈異局的時候就寫好了遺書。”賀烈再次抹了一把臉,“我都看過,都是些烏七八糟的玩意兒,老韓還多加了一句,繼承他的電腦硬盤。”

“你呢?”樓月西輕輕道。

“我以前沒有。”賀烈回答,“我沒什麽遺產,兩百塊錢的東西也沒人稀罕要。”

“但現在得寫一條。”

樓月西用一雙沈靜的眼睛看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把我送回我老婆身邊,請他好好活著。”

淚水從那雙丹青描摹似的雙眼中淌出來。

“我想告訴你的是,死生無法看淡,但最重要的是朝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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