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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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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

柴火嗶啵的聲音掩蓋了男孩的啜泣聲。

聞庚見到他那張大花臉都被眼淚沖出兩道白痕, 忍不住笑出了聲。

聞癸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眼淚還在繼續淌。

“抱歉抱歉。”聞庚的聲音很沒有誠意,他伸手指了指聞癸臉上的淚痕, “你像一只大花貓。”

聞癸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把臉, 結果碰到了傷口, 痛得直吸氣。

聞庚湊了過去,捏住聞癸的下巴:“把嘴張開,我看看狗牙齒給崩碎沒。”

他哼笑道:“小家夥牙齒都沒換完,咬人倒是挺狠的。不過那種東西,你咬他也不嫌臟了嘴。”

說話的男人仔細觀察著聞癸的牙齒,沒註意那張被泥和血覆蓋的臉早已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聞癸掙紮了幾下才從聞庚的鉗制中掙脫出來,他只覺得臉頰滾燙, 整個人暈乎乎的。

聞庚是被他連累進的柴房, 聞癸雖然不說, 但心裏卻十分害怕聞庚因此恨上了他。

“他、扔你東西。”

“就因為這個你咬他?”聞庚挑眉, “我又沒啥值錢的東西, 扔就扔唄,你那幾顆小牙,咬豬皮能咬得穿嗎?”

聞癸低著頭不說話, 倒是倔的很, 絲毫沒覺得自己不該咬聞乙。他只恨自己沒有長出獠牙,能一口咬斷他的脖子。

聞庚見他那倔驢模樣就覺得頭疼, 這病才好了沒多久,這又被打成什麽樣了。

他伸手抹了一把聞癸細軟的頭發:“下次再遇到這種事, 就先跑, 等我回來給你做主。”

聽到【給你做主】這幾個字時,聞癸唰地擡起了頭, 一雙眼睛比星星都要閃亮。

他眼中的信任、崇拜、喜愛讓聞庚不自然地擦了擦鼻尖。

“我是說,你打也打不過,不如先逃命。”

柴房裏的條件差的要死,四面透風不說,地上還有雪化了以後的潮氣,空氣中彌漫著木頭腐朽的味道。

但是聞癸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幸福。

就好像有人把一團燒著的火放進了他的胸膛,熱乎乎的,只要在聞庚身邊,他就覺得安心。

他甚至非常卑鄙地在心裏暗自竊喜。

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夜越來越深,兩人的衣服都不足夠抵禦嚴寒,聞庚只好又出去拿了被子,聞癸的被子被人丟在了雪裏,現在已經凍硬了,好在聞庚的還沒有來得及丟出去。

聞庚進入屋舍的時候,裏面沒有一個人說話,十雙眼睛卻都牢牢盯著他。

他站在聞乙床前,聞乙的臉都嚇白了。

“傷口處理沒?”聞庚問道。

聞乙一楞,他不相信聞庚這麽好心,卻又不敢不答,他看過聞庚殺牛,那叫一個幹凈利落。

“處理了。”

“哦。”聞庚點頭,然後在屋子裏找了找,將傷藥全部拿走了。

聞乙整張臉都氣得扭曲了,黃坊之人地位低賤,是以藥物稀缺,這些傷藥都是他花自己的錢去買的。

現在卻全被聞庚拿走了。

回到柴房,聞庚將藥瓶打開聞了聞,確定沒有問題後輕輕塗抹在聞癸的傷口。

聞癸盤腿坐在瘸了腿的椅子上,因為不少傷口在臉上,被聞庚勾著下巴擡起了臉,但聞癸不敢直視聞庚的眼睛,卻又舍不得他專註的神情,只好把目光落在男人堅毅的下頜。

“痛嗎?”聞庚問道。

聞癸覺得腦袋更暈了,他甚至覺得,如果是為了得到一個人的關心,他是願意受這頓毒打的。

“嗯……”他回答的聲音如若蚊吟。

聞庚又嗤笑了一聲:“知道痛就不要莽撞。”

“和狗崽子似的。”聞癸聽到聞庚小聲嘟囔了一句,但是動作卻更輕了。

當天夜裏聞癸醒來的時候,發現前胸和後背都暖呼呼的。

胸前是因為那團還沒熄滅的火堆,但是後背是什麽?

他過回神,感受到身後之人沈穩而有規律的心跳。

兩個人一起擠在一床並不大的棉被中,聞庚的棉被比聞癸用的好很多,裏面的棉花厚厚的,還算蓬松,壓在身上沈甸甸的,而比棉被更重的是男人搭在他腰上的手。

在他貧瘠又漫長的十幾年生命中,他好似從來沒有在一個人懷裏醒來的記憶。

柴房靜極了,從縫隙裏可以看到漆黑的夜,然後有洋洋灑灑的雪自夜空墜落。

沒有風,雪安靜地落下。

一點一點掩住縫隙。

聞癸心裏無比安寧。

——

不過很顯然,聞管事的針對不僅僅是讓他們搬到柴房這麽簡單。

寅時,聞庚睜開了眼睛。

管事是不可能走一炷香過來叫他,但若是他去晚了,卻必定遭受懲罰。

聞庚輕手輕腳地卸下幾根木頭,上面的積雪落地,發出輕微的咯吱聲,他再次將木頭搭回去。

這一小塊深褐色的木頭是雪地裏這間柴房的唯一辨識。

聞庚走的很快,到達平日裏上工的地點時其餘人還沒來,等了一會兒,才見到其餘人的身影。

他們在聞甲那裏領好當日需要完成炮制的皮子,拖著困頓的腳步前往室內的水池。

等發到聞庚這裏時,聞甲才像是發現了他一般:“今日就這些皮子,沒有多餘的了。”

哪怕他才是最先來的。

聞乙抱著自己的幾張皮子從聞庚身邊路過:“興許今日要你殺牛呢。”

聞庚知道事情有詐,卻還是走到了平日裏殺牛和驢的地方。

果然,也沒有安排他的工作。

“哦,你看我這腦子,我想起了,管事仁慈,讓你和聞癸好生休息,這幾日便不讓你們出工了。”

聞甲這才涼涼地說了一句。

聞庚明白了聞管事他們打得主意,在黃坊中,不幹活就沒有食物。那柴房雖破,但是修修補補也能住,就算凍得死聞癸,也凍不死聞庚。

但是聞庚再強壯,他也得吃飯吧?

這冰天雪地,又不靠山又不靠水,沒有黃坊的供給,聞庚吃什麽?還不得活活餓死。

若是他去偷去搶,那便更好了。

聞管事正缺一個名目來折騰聞庚。

在這黃坊之中,管事雖然能處罰奴隸,但是卻不能無故處死奴隸,因為四坊之中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屬於城主的。

他們的目的就是要逼聞庚,逼他動手。

——

“你怎麽回來了?”聞癸撐起身體,他的臉紅撲撲的,聞庚一伸手,果然又低燒了起來。

“他們不給你派活了?”聞癸很快反應過來。

聞庚點頭。

輕微的腹鳴聲響起,聞癸將身體折疊得更緊。

他從昨天晚上就沒進食,到了現在早已饑腸轆轆。但是聞庚也是一樣,他決不能成為聞庚的負擔。

“什麽聲音?”聞庚凝神,似在認真傾聽。

聞癸羞恥難過得眼淚都要落下了。

就見聞庚從兜裏掏出來一把堅果,放進他的手裏。

“路上掏了兩個松鼠洞。這些小東西倒是挺能藏東西的。”他說得輕松,聞癸卻知道這些東西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兩個人撐過一個冬天。

若是食物好找,以聞庚的腳程也不可能到正午才回來。

聞癸將幾粒橡子放進未燃燼的火堆裏,又把松子剝好遞給聞庚。

“一起吃。”

“小孩兒的零嘴兒,快點吃,吃完幫我幹點活。”

一聽到自己能幫聞庚辦事,聞癸手上的動作更快了,他執著地將松子仁遞給聞庚,見他吃下後才動手剝下面的放進自己的嘴裏。

“什麽事?”

“你不是會丹青嗎,畫一張。”

若是沒有這一出,聞庚也會這麽辦的,他們不能一直停留在黃坊。

——

“最近那邊有什麽動靜?”聞管事微微擡起下巴,他的下頜骨已經被層層脂肪包裹完了,隨著這個動作,他臉上的肉也跟著顫了顫。

“最近兩人都不怎麽出來,聞庚只進林子砍樹,掏地衣和松鼠窩,我看他們也撐不了幾天了。”聞乙答得飛快。

那林子面積不大,就算有小型動物,數量也不會太多。

聞管事自然也知道這點,他擺擺手:“別誤了正事,夜裏把皮子收好,免得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動了歪心思。”

——

萬影會如期而至,一大早上,水靖園中就是一派熱鬧的景象。

水靖園游廊曲折、花木掩映,堪稱一步一景,家仆穿梭其間,將各坊交來的作品安置在不同位置。

因是賞影,晚會自亥時開始,在此之前,除家仆及天字坊以外的坊內人員是不可以進入園區的,這也是為了防止有人因嫉妒蓄意毀壞他人參展的作品。

聞庚將巨大的木架扛在肩上,聞管事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他本不欲放聞庚出來見人,但今日事務繁多,人手不足,於是黃坊中所有健壯的男丁都被召來搭建展臺。

他方才特意派人搜過聞庚的身,確定他沒有在身上私藏皮影,且參展作品中並沒有他的名字,這才放他進入園區。

聞庚進園沒多久,就碰見了一張熟面孔。

紮著雙丫髻的少女沖他揮揮手:“聞庚,你來了!”

聞庚沖她點頭,春柳便小跑過來,壓低聲音道:“這次多虧了你,我主人很是喜歡那布景,決定要用了呢!”

“若是拔得頭籌,定是少不了你的。”

“對了,你還沒參加過萬影會吧!”春柳捂著嘴笑了笑,“我雖不能讓你進來侍候,但是晚會結束後需要幾個滅燈的人,我可以幫你提一嘴。”

展臺留到明日再收拾也來得及,但是燭火卻不能燒一夜,怕會引發火災。所以按照慣例,每次晚會結束時,都有幾名家仆進去現將燭火撲滅,再將展品收起。

“雖然是尾聲,表演的人已經離開了,但是燈火璀璨之間人影幢幢還是很美的呢!”

“還有畫畫的那個小家夥沒來嗎?我也幫他說一說,他叫聞癸?是這個名字吧……三年才有一次機會,你們可別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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