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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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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游龍

林鹿淡淡瞥向男人作勢伸過來的厚掌, 無甚反應,仍舊保持著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

方才遠觀時看不真切,邢康還以為這是個女扮男裝的小美人, 如今走近,看清骨架身量後發現竟是男子無疑。

生為男兒身, 卻擁有一副絕色皮囊, 真真是難得一見的稀罕風情!

閩耀宗見美人毫無厭色, 心道還是個乖順懂事的, 頓時喜不自勝, 嘴角朝兩邊咧得更開,幾欲滴下涎水,眼見著就能一親芳澤。

可就在這時。

一條手臂利落地橫插進兩人之間, 旋即毫不留情蕩開閩耀宗雙手, 以一種極度保護的姿態擋在林鹿身前。

那一下沒收著力氣,打得閩耀宗手腕生疼,傳過來的勁道也大得出奇,將這位滿腦肥腸的尚書家公子推得失去平衡,踉蹌著往後倒了數步, 還是被身邊人手忙腳亂地托扶住,才勉強沒有栽倒在地當眾出醜。

“誰啊你?敢壞本公子好事!”閩耀宗恨恨將他們一推,上前一步跺在地上。

沈行舟一襲颯拓白衣, 少年人身形頎長, 有如鶴骨松姿一般,劍眉星目、豐神俊朗,此時面露慍色, 渾身隱隱散發著不容直視的威儀與貴氣,遠非在場一眾長久浸泡於酒色之中的紈絝子弟可相比。

坐在美人身旁, 又與他舉止親昵,沈行舟的存在使得閩耀宗不便下手,是以這些久與閩耀宗狼狽為奸的擁躉自然要為其分憂,不約而同將礙事的沈行舟排擠在外,好讓閩耀宗得逞。

——可誰知這小子是個硬茬,不僅幾人合力阻擋都不是他的對手,反而還在最後時刻攪了閩耀宗好事!

“我是……”沈行舟剛想報出名號,瞬間想到什麽,又改口道:“我是誰不重要,反倒是你,故意用酒潑人在先,現下又是想做什麽?”

即使林鹿與沈行舟出席過不少京中上流宴會,但有必要親自參加的大都意在議事交好,席間左右皆是真正位高權重的家主、高官之流,像閩耀宗這樣無甚真才實學的子嗣根本近不了二人的身,也就對他們二人的樣貌沒有太深的印象,照面不相識實屬正常。

閩耀宗聽後上下兩眼掃了沈行舟一遍,輕蔑地瞇了瞇眼,“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說,還知道我是誰,可見只是個好打不平、又怕牽連本家的蓬門篳戶!”

此言一出,周圍自詡“上流”的年輕人一齊哄笑,趨炎附勢的嘴臉醜態百出。

“閃開!今兒個是本公子的大日子,心情難得的好,不與你這下等人一般見識,你若識相,速速滾出府去,我自放你一條生路!否則的話……”閩耀宗擠眉弄眼地得意說著,一步步走近沈行舟,伸出短粗的手指一下下戳在他肩膀上:“我讓你全家不得好死!”

沈行舟眉頭一皺,動作極快地鉗住閩耀宗手腕,一握、一翻,當即將他整條胳膊扭得反轉過來。

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殺豬一般的嚎叫霎時從閩耀宗口中高亢響起。

由著沈行舟與閩耀宗一行對峙的功夫,林鹿已用絹帕擦幹了頭上臉上的酒水,望著眼前事態發展至此,眼裏露出一絲玩味,一點沒有出面打斷這場鬧劇的意思。

閩耀宗那條不老實的手臂脫了臼,疼得滿臉橫肉變得煞白,肥碩的身子更是急出一身熱汗,可他雖驕縱無度,卻從來不是個傻的,只見他遙遙眺了眼依舊熱鬧未受打擾的宴廳主場,咬著牙對周圍吩咐幾句,很快就有更多人圍了過來,故意裝出高談闊論一同出門透氣的景象,將中間幾人簇擁著挪出了宴廳之外。

閩府偌大,宴廳周圍處處園景,眾人半推搡半脅迫地將林鹿與沈行舟挾至一座假山之後。

雖是早春,入夜後晚風仍帶著絲絲涼意,時辰至此,天色已然昏黑黯淡,多虧閩府財大氣粗不吝燈燭,就連無人到訪的假山周遭也是通明一片、宛若白晝。

不過幾個各家各族裏養尊處優的公子哥,來再多也不及軍營裏真刀真槍操練過的沈行舟一人,可眼下林鹿未置一詞,沈行舟便全心全意地信他另有謀算,假意順從地護著林鹿來到此處遠離人群之地。

“好啊…好啊你!”

沈行舟到底沒下狠手,旁有稍通醫術的略施巧勁就接上了閩耀宗的手臂。

可關節處仍酸痛不已,閩耀宗揉著患處,氣喘籲籲地叉著腳站到兩人面前——先前有多垂涎美人,如今就轉化為多少被人違逆的怒火。

周圍一圈是往日就跟著閩耀宗作威作福的貴胄子弟,將這片空地堵了個水洩不通,教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人插翅也難飛。

“閩大公子,你這是什麽意思?”沈行舟絲毫不露怯,站在林鹿身前質問道。

林鹿萬分淡然地抄手立在原地,沈抑的目光依次打量過周遭人群,偶然與之對視的無不暗自心驚——饒是見過不在少數的美人好貌,可眼前男子這樣出塵姝麗的面容、雌雄莫辨的獨特氣質,莫說是興京,就算在整片大周土地上,也可說是獨一份,再找不出能與之肖似的第二人。

見沈行舟明明自身難保,卻仍護著林鹿,閩耀宗頓感氣不打一處來,“什麽意思?傷了我,你以為你能完好無損地離開閩家?”

“明明是你不敬在先!”沈行舟毫不退讓。

“哈哈,哈哈哈!”閩耀宗好似聽到什麽笑話一樣放聲大笑起來,四下紛紛陪著嬉笑出聲,“哎,你們聽見了嗎?他個無名無姓的刁皮,說我對他不敬?”

“哈哈哈哈,你算什麽東西!”“你什麽地位,宗哥什麽地位!哈哈哈……”

若是尋常人被他們圍著戲弄,肯定早就不知所措、羞憤難當了。

然而這次,他們只會踢到鋼板。

“你們……!”沈行舟長這麽大還從未被如此對待過,一時激憤,面上一紅就要與之理論。

林鹿從後面拍了拍沈行舟肩膀。

沈行舟立時換了副有些委屈的表情回頭看他,林鹿神色不變,啟唇輕輕說了幾字。

與此同時,這兩人幾次三番渾不把他放在眼裏的舉動徹底激怒了閩耀宗,“好小子,你不是逞英雄要護著他?從小到大只要是本公子想要,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來人,把他給我拿下,我要當著他的面辦事,讓他仔細瞧好我是怎麽享用美人的!”

此話一出,沈行舟只覺渾身血液都涼了幾分。

怔楞中,人群向後退散出空裕,數名人高馬大的家丁從一旁沖出,張牙舞爪撲向兩人!

就在眾人連同閩耀宗都等著觀瞧好戲之時,沈行舟突然動了。

——林鹿片刻之前說的是:“你說,那閩耀宗如果倒在地上,會不會連同地面一齊震動?”

言下之意昭然。

面對這些下人,沈行舟不再拘著自己,步伐錯動如驚鴻游龍,一拳一掌皆帶著破空纏風的勁道,雖以一敵數,可那些“三腳貓”功夫如何匹敵軍中習來浴血淬煉出的真本事?

很快,不過幾招時間,沈行舟一個個將閩府家丁踹倒擊飛出去,宛若疊羅漢一般橫七豎八地堆就了一座“人山”。

——自從決定與林鹿一起,他沒有一刻疏於習武練功,為的就是在無數次預想的、當下這樣的危險時刻中,護得林鹿周全。

一切發生得太快,周圍人還未反應得及,沈行舟就已撥開人群,沖至這場鬧劇的始作俑者閩耀宗面前。

“你你你你……!”閩耀宗瞇縫的鼠目此時瞪得極大,瞳孔深處震顫不已,剛想說些什麽,就感到肩上傳來一陣大力,低頭一看,沈行舟竟是不等他將話說完,就雙手扳住閩耀宗肩膀,發力同時小腿向他下盤掃去,堪稱是四兩撥千斤的一招過後,閩耀宗被餵養得龐大無比的身形轟然倒地。

如林鹿所料,地面果然震了一震。

他牽了牽嘴角。

那些見風使舵的擁從見眾多家丁都不是此人對手,紛紛退讓開安全距離,以防在驚動主廳差人援助之前暗吃了眼前虧。

“啊!!!好你個狗崽子,你…你居然敢打我?!”閩耀宗驚怒不已,身子摔得又痛,不得已自己撐坐起來,口中汙言穢語連罵不斷,卻在沈行舟居高臨下的目光中聲音越來越小,最終化作一聲聲肝膽俱裂的尖叫:“廢物!全都是廢物!……來人!快來人…去、去找我爹!!”

經閩耀宗提醒,這才有站在外圍看熱鬧的人匆匆離開,跌跌撞撞跑去宴廳報信。

“閩耀宗,”林鹿嗓音很輕,語氣平靜得好似什麽也不曾發生——亦或是,根本不把現下明顯已得罪了兵部尚書府的事實放在眼裏,“多虧了你,咱家今天才能得幸結識令尊。”

咱、咱家……?

這樣獨特的自稱,似乎只在偶來府中傳令的宮人口中聽過。

“你是宮裏的人?!”閩耀宗面上幾度變幻。

他嘗試幾次爬不起身,恨鐵不成鋼地掃視一圈,被看到的貴族子弟卻是紛紛低頭,竟無一人敢上前攙他一把。

林鹿不語,冷冷瞥向地上的人。

而閩耀宗這時才發現,什麽淺淡如琉璃的瞳孔,不過是當時宴廳過於晃人的燈火映在了他眸中,然此時背光而立,驚覺此人眼眸恍似深潭,黑沈的目光之下滿是壓抑陰鷙的情愫。

這種沈默並沒有維持太久,先前傳話的人很快領著另一眾人快步前來。

“宗兒!讓開,都讓開!敢打我兒?豈是欺我閩府無人!老夫倒要看看,是誰這麽大膽子,敢在尚書府造次?!”閩皓一聽幼子出事,再顧不上全局與臉面,匆匆親自趕往的同時還不忘喚來數目不少的府兵。

聲勢浩大,大有不問緣由一味護短的架勢。

在場賓客都被這陣仗嚇了一跳,礙於面子不好直接離去,只得在各自仆從圍簇中退開距離,將位置騰給閩府眾人。

“楞著幹嘛?還不趕緊把宗哥兒扶起來!”閩皓滿身酒氣地撥開人群來到林鹿與沈行舟面前,一眼望見地上形容狼狽的閩耀宗,心疼難耐中火氣上湧,一句話不問,大手一揮沖他二人道:“來人,把他們拿下!”

“你敢。”

正當手持兵刃的府兵沖來之時,一道淡然沈靜的男聲飄進周圍眾人耳中。

閩皓一楞,這聲音實在耳熟,繼而定睛一看,站在人群中央的兩位男子,不是司禮監秉筆林鹿和六皇子沈行舟,還能是誰?

“林…林林林……”閩皓腦子裏轟然一炸,濃重的酒氣都清醒了七八分。

“爹!”閩耀宗從地上站起後見府兵居然因這人兩個字就這麽停了動作,一時激憤,躲在閩皓身後滿臉不忿:“您還跟他廢什麽話呀!趕緊把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給我綁了!”

沈行舟身形半分未動,始終擋在林鹿身前,面上是不加掩飾的薄怒。

而林鹿則唇角微勾,眼底波瀾不驚,望向閩家父子的眼神仿佛是在看兩件沒有生命的死物。

閩皓被他看得頭皮一陣陣得發麻,暗自咬了咬牙,回身重重一巴掌扇在閩耀宗臉上,嘴裏呵罵:“混賬東西!不知天高地厚的,是你!!!”

閩耀宗被打得兩耳嗡鳴,整個人都懵了,他想不通一貫疼愛他、心甘情願為他善後的父親,如今為何為了這兩個生面孔掌摑自己。

他那只有核仁大小的腦子想不通其中關竅,捂著臉,半張著嘴,楞楞看向閩皓時頗有癡呆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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