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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刃懸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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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刃懸頂

此言一出, 除許青野之外的三人不免怔楞。

還是林鹿率先反應過來,偏頭看向沈行舟,後者搖搖頭, 小聲道:“我長這麽大,從未聽說過大周還有這樣的地方, 簡直聞所未聞。”

要知道作為一國之都的興京是各地奇聞高度集中的地方, 皇宮則更是其中信息集大成者, 若說有什麽沈行舟都沒聽說過, 那它在整個大周的流傳度就可想而知了。

林鹿沒有因許青野輕描淡寫的態度而放松分毫。

“就憑那枚小小的魚符, 你能當上城主?不會空有頭銜,半點實權沒有吧?”秦惇有些不信,出言無意道破眾人心中所想。

被人懷疑許青野也不惱, 翹著二郎腿, 沒什麽正形地大喇喇坐著,對他們的反應並不意外:“是你們太小瞧林娘了。”

提及林娘,林鹿的表情出現瞬間松動,卻也只在瞬間,轉眼便恢覆了。

許青野眼尖如鷹, 註意到這一細節,沒再順話說下去,轉而說起其他:“玄羽一族實力遠不如大周, 終年蝸居密林深處, 所謂王族也只是住在規模更大一些的土寨裏,文明程度更是難望大周項背。”

“小鹿,”許青野的目光轉到林鹿臉上, 噙著笑意:“你以為,他們憑什麽與大周爭鬥數十年之久而不被滅族?就憑歷代周朝皇帝的仁慈?別開玩笑了。”

林鹿的眼神暗沈下來, 腦子裏各處線索紛雜,讓他一時間有些難以消化。

“多年以前,大周一統中原,北野蒼族又很快來降,為制衡軍權,他們需要玄羽國這樣一個‘世敵’來牽扯精力,不至於讓手握重兵的軍功侯爵無事可做,調轉槍頭來打皇位的主意,你明不明白?”

“這…這怎麽可能?!”沈行舟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他在宮中一直以來被傳授的都是玄羽族人多麽狡詐、貪婪無度,從來沒想過兩族之間還牽著這一層關系。

顯然,這樣的事已經觸及整個周朝的秘辛,是十分危險的話題。

可許青野不以為然,自顧自往下說著:“不僅如此,你以為僅憑玄羽魚符為何就能統馭緣生城?”

林鹿心中升起猜想,在許青野有意停頓中順勢答道:“……因為緣生城,原本就是玄羽人在大周授意下建立而成的。”

“答對了。”許青野面上笑意更深,“那裏充斥著你們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一切罪惡,殺人無須償命,盜竊搶劫更是家常便飯。”

“只有這樣,才能穩固大周這座表面光鮮、內裏腐朽的大廈,那些世家高門哪一個的萬貫家財,不是靠著汙糟手段一代代積累而來。”

許青野摸了摸鼻子,向後仰躺著靠在椅背上,言語間盡是托大之意、語氣卻喟嘆似的道:“不過小鹿選對人了,哥哥我往常討的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活,收服個把個緣生城自然不在話下……!”

林鹿聽後心中微忖,料想許青野雖將最隱秘的緣生城坦白吐露,但也定是隱藏頗多,比如城池運作方式、與大周怎樣取得聯絡、又是如何轉運錢財等等等等,他都一概沒提。

顯然,許青野帶來信息與註入的能量,並非旦夕之間能夠消化處理的,一切須得從長計議。

前有沈煜杭虎視眈眈,後有紀修予步步緊逼,林鹿仿佛立於懸崖邊,稍行差錯就會摔入谷底,直至毫無翻身反抗之機。

在這種情況下,與其急著蕩清障礙,不如每一步都走得妥帖無錯。

“…就吹吧你!”秦惇小聲揶揄。

“行了,”林鹿打斷道,擡眼望了望逐漸西沈的月色,“夜深了,明日再議。”

“是,屬下這就帶他出去……”秦惇剛想過去揪許青野起來,卻發現這人腦袋一歪,竟然就這麽倒頭睡了過去!

他毫無形象可言地癱在圈椅中,大張著手腳,沈沈睡去。

林鹿嘆了口氣,揮揮手,秦惇會意,拱手退離房間。

“青野哥一定受了很多苦罷。”沈行舟不自覺放低了聲音,至純如沈行舟,今夜的信息讓他有些難以想象緣生城到底是個什麽形狀。

“辛苦他了,”林鹿難得松了口風,起身給許青野身上披了件外袍,再重新回到床榻,“才剛上任,需要城主操勞的事務只多不少,他這麽急著趕回興京…只會是因為阿娘的事。”

當著秦惇和沈行舟的面沒繼續說下去的,許青野只想告知林鹿一人的,有關林娘的事。

翌日,未及天亮,沈行舟就披著晨霧離開了。

正值與沈煜杭鬥智鬥勇的關鍵時期,萬不可在細枝末節處留下甚麽把柄。

林鹿在沈行舟走後不久就睜開了眼睛。

大半張男人的臉出現在尚不清晰的視野裏。

——許青野矮身蹲在床榻邊緣,拄著腮,挨林鹿極近。

林鹿偏頭,冷冷與他對視片刻,道:“發什麽瘋?”

“以前怎麽沒發現,你跟林娘長得很像。”許青野保持姿勢不變,仍垂眸打量著林鹿面容,“尤其是上半張臉,眉眼和鼻梁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林鹿面露些微不耐地抿了抿唇。

誰知許青野竟又這樣說道:“對對,嘴不太像,林娘更豐潤,你唇薄些,應該是肖父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林鹿壓抑著眼底翻湧的陰暗情愫,坐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地睨著他。

“你難道就從沒想過,自己為什麽會姓林嗎?”許青野順勢一靠,擡眼仰視林鹿,十分平靜地說道。

不等林鹿反應,許青野緊緊盯視著林鹿閃過慌亂的雙眸:“林娘是玄羽國公主不假,卻是掌權擁勢的長公主,族中地位甚至比首領還高。”

“十餘年前,玄羽國內發生過一次巨大政變,”許青野看著林鹿因他話語一點點衰敗下去的面色,心疼地皺了下眉,卻又不得不繼續說下去:“首領的幾個兒子不滿站在族群頂點的是個女人,他們聯合族中長老一齊分了林娘原本的權勢,更……”

“繼續說。”林鹿緊緊攀在床緣上,指節用力到發白。

“更因政見不合,陷害林娘,把她驅逐出境,永生永世不得回鄉。”許青野啞著嗓音說完最後一句。

林鹿閉了閉眼。

腦海中莫名想到林娘右臂外側被破壞得一塌糊塗的紋身。

他不是擅長共情的人,卻在此刻、從許青野三言兩語中切身體會到了林娘的不易。

也沒由來的,第一次對那位未曾謀面的父親產生了一點名為怨懟的情緒。

許青野看出林鹿心情不佳,直接道:“我只探聽到林娘是在離開玄羽、入大周境後懷的你,至於小鹿你的生身父親…確是沒有半點風聲可言,後來林娘潛伏在京郊村落,暗中組建銀月,都不曾有過甚麽男子出現在她身邊。”

“小鹿,這只會有兩種可能,你明白嗎?”許青野正了正身形,滿面認真地道。

林鹿點點頭,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要麽,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野男人,就像從小聽得最多的人言一樣,林鹿是個不知親爹是誰的小雜種;

要麽,就是這人頗有身份,牽連甚廣,早早身死,且連帶著所有知情人也一並慘遭滅口身亡。

“我知道了,你走吧。”

林鹿留下這句話,像往常一樣洗漱更衣,不再理會許青野,徑直出了屋。

在他走後,許青野仿佛渾身力氣被抽空,就著蹲姿緩緩靠向床榻邊上,曲起的長腿撐坐在地,將頭虛虛埋在掌心,低低地笑了起來。

“…走……?”

許青野的聲音淡淡飄散在空無一人的室內。

“天下之大,我還能去哪兒呢。”

總是掛著戲謔笑意的俊朗面頰此時有半張掩在陰影中,透著說不出的落寞寂寥。

林鹿無暇關心許青野如何,他的心已經夠亂了。

雙親身份成謎,平時公務繁忙,還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與紀修予、沈煜杭之流周旋,再加時時如利刃懸頂的致死毒藥。

種種遭遇,無一不在催著趕著林鹿往前走,過早背負上了尋常同齡人或許永遠也觸及不到的苦痛與重壓。

像是無數雙遒勁的鬼手,毫不留情扼上咽喉,然後收緊、再收緊,直到停止呼吸的那日方才罷休。

大婚之後,林鹿循禮攜顏如霜入宮面聖、向紀修予請安。

不光是太監娶妻,當林鹿與顏如霜並肩站在眾人眼前時,男比女貌美,女較男英氣,兩相反差下極大滿足了宣樂帝素來獵奇扭曲的心理,充滿調侃與諧謔的笑聲中自然而然消弭了先前對林鹿的不滿。

林鹿也終於從這次的事中反應過來,宣樂帝根本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除了享樂之外對什麽都不在意。

他分明對沈煜杭在意得很。

就算林鹿與倉幼羚之間沒有半點交情,可一旦皇帝疑心,就不算真正的清白。

而且這段時間誰人不知林鹿與沈煜杭不合,既然宣樂帝能聽沈煜杭一面之詞前來“捉.奸”一次,也會第二次依他所言為林鹿賜婚。

這一來二去,明眼人都看得出偏頗於誰。

林鹿本來對宣樂帝並無太多想法。

可是許青野這次帶回來的消息讓他再也無法忽視這個曾經輝煌、如今墮落的大周真正的統治者。

有什麽東西隱隱約約地浮動,好似攏著層紗,只要願意揭開,其下就會顯露出想知道的一切。

須得加快腳步才行。

隨著時間推移,林鹿越來越忙,幾乎到了連沈行舟都沒時間見的程度。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短暫忘記那些逼得人夜難入睡的仇與恨。

但一切還算順利,因著沈煜杭毫不懷疑顏如霜的忠誠度——那林鹿兇名在外,本就不是個好相與的,又聽聞太監身體殘缺,一般在床笫上都會有些折磨人的怪癖——就算是為了逃離魔爪,顏如霜也只會緊緊抓住他沈煜杭這根救命稻草,對林鹿飽含殺之而後快的恨意。

而林鹿也確實利用了這一點來做戲,賣了幾個不痛不癢的破綻給宣王。

正當沈煜杭洋洋得意之時,林鹿手裏留了一封奏折,輕輕推到了紀修予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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