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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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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明月

明月攀上枝頭, 青黑黛瓦下掩著一間滿目紅火的新婚喜房。

張燈結彩,處處喜慶。

然而,身處其中的兩位主角似乎不受環境影響, 依舊劍拔弩張地對峙著。

屋內只燃了兩根喜燭,昏昏暗暗看不真切, 但門邊漏下的大片月光, 足以讓林鹿看清身側女子。

顏如霜一襲大紅嫁衣, 本應罩住頭面的喜帕蓋頭不知被她丟去何處, 露出清清冷冷一張臉來, 眉眼淩厲,反手持著一柄短匕正端端比在林鹿脖頸處。

“想必,姑娘就是顏如霜?”林鹿面上沒有一絲表情, 嗓音冷淡地開了口。

“廢什麽話, 你死心吧,本姑娘寧可死,也絕不會委身一個太監!”顏如霜眼中恨意大盛,匕刃更近幾分,逼得林鹿不得不稍稍擡起頭, 白凈脖頸上登時溢出細細的血線來。

“那,你要怎麽做?”林鹿平靜地順勢問道。

“先殺了你,然後自殺!”顏如霜斬釘截鐵回答, “反正我孑然一身, 不怕你們……”

“也不怕我對楚逸飛下手?”林鹿打斷她,在顏如霜臉上看到意料之中的驚詫神色。

“你!”顏如霜的手瞬間抖了一下,但很快又將匕首握得更穩, 聲音透著駭然:“你、你不能……”

她說不下去了。

楚逸飛是她的秘密。

兩人結識於一場燈會,那時的他們一個鮮衣怒馬、一個颯爽英姿, 任誰來都要說一句登對,只可惜楚家門楣深規,並不同意二人在一起,甚至在發現之後大有棒打鴛鴦的勢頭。

正當顏如霜情場失意、仕途亦不順之時,楚逸飛從景州而歸,帶來了出自沈行舟口中的妙計一條,讓她重新燃起了與愛人廝守,且立下戰功闖出事業的希望。

現下楚逸飛已經如願前往駐地,只待沈行舟履行承諾,求得林鹿勾勾手指,顏如霜就可同樣調去駐地。

也就是這個時候,林鹿非但沒有這樣做,而是用一紙婚約將她困在原地,雖不知何故,但眼見近在咫尺的幸福生生被林鹿掐滅,教顏如霜怎能不恨!

現實有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林鹿短短一句話精準打在她的痛處,讓顏如霜不由得遍體生寒。

林鹿面沈如水,一雙好看的鳳眸裏無悲無喜,他探出手,抵著匕柄輕輕推了出去,“冷靜了麽?現在可以好好談談了,顏姑娘。”

顏如霜暗自咬牙,被林鹿推開的、拿著匕首的手有些顫抖。

她從旁人口中了解的林鹿,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奸宦。

林鹿沒多看她一眼,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一時間,室內只聞汩汩茶水落進杯底的輕響。

顏如霜將匕首收刀入鞘,轉身沖向林鹿,也不靠近他,直道:“既然你沒有幫我離開興京,那就說明其實你並非六殿下口中那般值得信任,而又確實調離逸飛,無非是不想六殿下手中握有兵權,威脅到你的地位。”

“如此一來,你我便是敵人,還有什麽好說?”顏如霜滿臉戒備,逆著月光而立,渾身透著魚死網破的果決:“你進門瞬間是我唯一的機會,可是我不敢,不敢賭你沒有後手,你說得對,楚逸飛就是我的軟肋,但我從未後悔。”

說著,顏如霜垂下眼睫,解下手臂內側的綁帶,擡手擲了出去:“讓我當你的對食,這輩子都不可能……動手吧。”

那柄方才還在威脅林鹿性命的短匕“咣啷”一聲落在桌上。

林鹿很輕地笑了一聲。

顏如霜深深皺眉,忍無可忍地詰問:“你覺得我很可笑?”

“姑娘誤會了。”

林鹿呷了口茶,依舊沒什麽感情地擡了眼,“奴才沒有姑娘想得那樣神通廣大,這樁婚事…也不是奴才能夠決定的。”

面對憤怒的顏如霜,林鹿其實並沒有生出有如厭惡、反感之類的情緒,反而因她言行,產生了一點好似發洩口的放松之感。

原因無他,他沒有辦法隨心所欲地暴露真實情感,一直壓抑著的心緒也在見到顏如霜時得到絲縷的寬慰。

顏如霜無所顧忌地大聲質問,難道他林鹿就不想?

所以林鹿才能保持心平氣和。

就算是被人誤解。

“你以為,三言兩語,我就會相信你?”顏如霜面上沒有露出分毫松動,“朝堂之間的彎彎繞我不懂,眼前能看到的——娶了我,你能更好地掣肘六殿下,甚至還能操控楚逸飛在戈州的駐兵——如此妙棋,你說你無意為之?莫不是以為我是女子就能糊弄於我!”

林鹿垂眸望向桌上那柄短匕。

顏如霜的話卻沒有停:“今日將過,你若能在明日到來之前殺了我便罷,若不能,我也不會任人魚肉,你今後的日子定然不會好過!我說的!”

話至此處,顏如霜態度決絕,可以說是已經撕破面皮,再談下去也不會再有其他結果,可林鹿非但沒有生氣,甚至眸中氤氳的郁氣跟著消散了幾分。

聰慧如林鹿,怎能聽不出顏如霜之意:無論是與林鹿鬧個玉石俱焚,還是激怒林鹿當即身死,顏如霜都做足了活不過今日的打算。

只因明日之後,無論生死,她都會在這場鬧劇般的婚約束縛下成為林鹿的對食。

如此驕傲明媚,如此情意綿長,顏如霜寧願以死明志,也不願違背本心在世上茍活。

林鹿不討厭這樣的人。

他又牽唇一笑,拿過匕首,“鏘”的抽出鞘,借著月光似在欣賞薄如一線的刀鋒。

折射的冷光映在林鹿臉上,因著長相不似男子硬朗,寒光不顯肅殺,平添了堪稱瑰艷的俊美。

“奴才會想辦法送你去戈州,”林鹿瞧了半晌,緩緩推刀入鞘,在一片空寂中發出沙沙的聲響,“不過不是現在。”

顏如霜柳眉倒豎,自小時勤學武藝開始,她見過太多太多形形色色的男子,可唯有面前“不男不女”的林鹿,讓她分外看不透——就好像對著的不是甚麽凡人,而是一潭深不見底的黑淵,其下無論是暗濤洶湧、還是惡獸游弋,都不會在水面上顯露分毫。

林鹿放下手中物件,垂著眼眸,大大方方任由顏如霜用探究的目光來回觀察他。

“奴才知道,你曾是沈煜杭的人。”林鹿輕聲道。

可這一句,落在顏如霜耳中不亞於驚雷在頭頂炸響。

“你…你……”顏如霜終究不是久經官場之人,尚不能很好地掩藏情緒,先前堅定的眼神此時一瞬變得滿是恐慌。

她甚至不敢問林鹿是如何知道的。

顏如霜冷汗如註,與之形成反差,林鹿慢條斯理地捧起茶杯潤了潤喉。

“女子當選武狀元,本就是重重打了一眾武將後代的臉,也更不可能讓你坐上承諾的位子。”林鹿幽幽說道,“於是沈煜杭幫了你,讓你不至於灰頭土臉地被逐出京城,也是他安排你當上的大內侍衛。”

“你很感激他,對他唯命是從,甚至手上還沾過人命,”聽到這裏,顏如霜瞪大了眼,渾身微微顫抖,像是聽到世上最不願面對之事,卻也沒阻止林鹿繼續說下去,“——這些,你都沒有告訴楚逸飛,他還當你是那個醉心武學的小丫頭。”

林鹿的手隨意落在桌上,食指輕敲了下桌面,“可京城就是個大染缸,身處其中,變成什麽模樣都不奇怪。”

“後面的事,還要我說下去麽?”

顏如霜苦澀難當地扯了下嘴角,“不用了、不用了,林秉筆……果然名不虛傳。”

沈煜杭於顏如霜有知遇之恩,像她這樣分明的女子不可能不報,饒是讓她弄臟自己的手,她也莫敢不從。

前不久,沈煜杭再次找到她,讓她嫁給林鹿,以最親密的關系暗中竊取足置林鹿於死地的隱秘情報。

“我以為他是無視偏見的明主,”顏如霜說著低下了頭,眼中漫上淚來,聲音顫抖:“誰知他也同這天底下的大多數人一樣,根深蒂固地以為,女子就是女子,只有在婚嫁聯結上才能發揮價值,其餘別的…呵,一概不提。”

“我以為他是看中我的天賦,誰知一早想利用的……仍是這副皮囊。”

顏如霜雙手捂在臉上,肩膀聳動,無聲流著淚,硬是咬牙沒洩出半點哭聲。

林鹿沒想著安慰她,見狀只道:“沈煜杭鼠目寸光,奴才與他不同。”

“至於我答應送你去戈州與楚逸飛團聚…”林鹿頓了頓,目光微動,緩道:“完全是看六殿下的面子,你不必謝我,念著六殿下即可。”

顏如霜聽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完全沈浸在震驚與惶惑之中,辨不清面前男人話中有多少成分可信,卻也不敢再貿然行事。

“夜深了,早點歇息,來日方長。”林鹿留下這句就翩然離開,往另處已命人按他習慣布置的小院走去。

寒風乍起,吹得人骨頭縫裏都冒著涼氣。

林鹿沒留太多人在府中,是以周遭安靜,踏過石板路的足音在這片深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與顏如霜談話時多次提起一人,此時再無旁人,林鹿無可避免地想起了他的名字。

生殺予奪的林秉筆,第一次生出了些不知該如何面對某人的無措情緒。

林鹿的婚事進行地倉促又忙亂,沈行舟一直沒露面,想必定是傷他很深罷。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也會因沈行舟的事情煩心,只因那位小皇子總是纏在他身邊,是以幾日不出現,林鹿竟有些不習慣。

正神游想著,腳下兀然一絆,整個人朝前撲去。

林鹿下意識閉了眼,想象中地面的冷硬觸感並沒出現,他落進了一個懷抱。

那雙手臂堅實有力,牢牢將他圈在懷中小心扶起,林鹿擡眼望去,看見一張再熟悉不過、盈盈笑著的臉。

“阿鹿阿鹿,想我了沒?”語氣像往常一般輕松明快,那雙手在林鹿腰後柔柔收緊,兩人距離拉得更近。

背後一輪皎皎明月,清輝透亮如水,映得那人瞳眸燦若星子,滿眼皆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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