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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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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矢之的

既然已經打通了與張全裕的關系, 那麽接下來如何交際應酬,都將全權交由沈清岸。

林鹿並不完全信任他,因而兩人之間總是模模糊糊地隔著一層, 誰也無法真正探得對方實底。

好在彼此的能力毋庸置疑,林鹿出面爭取人脈, 沈清岸動用手段收為己用, 自從二人聯手, 雖進展緩慢, 但勢力確實是在潛移默化之中逐步壯大的, 這便夠了。

畢竟,不管是林鹿還是沈清岸,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並不是一步登天, 而是避人耳目。

另一邊, 林鹿與六皇子結黨的消息不脛而走,沈行舟整日更加正大光明地與林鹿混在一處,外人看來,除了過分親密之外,主君與得力幹將關系親近倒也沒什麽可指摘的, 無人相阻,這讓沈行舟很是高興了一陣子。

最不願見到這一情狀的沈煜杭卻沒趁機做些文章。

這令林鹿有些意外,但也知道沈煜杭其人絕不會善罷甘休——除非一擊致命, 先手出招其實風險更大、更易引起皇帝不快——可以說, 還就怕他沒有動作。

直到這天。

早朝時間已過,宣樂帝照例同靈嬪共進午膳,內侍呂禧側立一旁, 從門外走近一名小太監,附在他耳邊說了什麽, 呂禧面上一怔,揮退那人,旋即快步走上前,一擡眼瞥見沈延正忙著張嘴接取從美人所持銀勺舀過來的食物,慌忙收回目光,硬著頭皮低聲說道:“陛下……”

宣樂帝連個眼神都沒給他,一錯不錯望著身旁靈嬪,咀嚼了兩下,含糊不清地哼了聲:“說。”

“這……這……”呂禧顯然對先前消息有所顧忌,隱晦地看向靈嬪。

倉幼羚雖以餘光註意到呂禧面露難色,卻權當不見,仍笑意盈盈地伺候沈延用膳。

宣樂帝又接連從靈嬪遞過來的筷尖上接了幾口菜肴,終於發現不遠處空地上還站著一人,語氣稀奇似的道:“你還杵在這兒作甚?有話快說,吞吞吐吐的,徒惹朕心煩!”

話至此處,宣樂帝順手抓起面前的筷子丟到呂禧頭上,力道不大,後者手忙腳亂地接住,“撲通”跪在地上,誠惶誠恐地道:“不好了陛下,京南運河岸壩決堤,沖垮臨近數座村落,死者萬千……”

宣樂帝聞言頭都沒擡一下,“噢,還以為是什麽,讓修予差人去修便是。”

倉幼羚依舊有條不紊地為帝王和自己奉著吃食,甚至在這段對話過程中都沒停過布菜用膳的動作。

呂禧知道宣樂帝是不會在靈嬪面前避諱談及國事了,眼觀鼻鼻觀心地斷斷續續道:“除、除此之外,還…還……”

“你這狗奴才,今天是怎麽回事!”宣樂帝終於察出呂禧態度不對,佯裝揚起巴掌唬他:“能說就說,說不出滾蛋!你找死是不是?”

呂禧嚇得一縮脖頸,忙道:“不敢不敢,奴才不敢!”

然後這才汗流如註地將後面的話敘述完全,待呂禧說完最後一個字,渾身已被冷汗浸透,整個人更是瑟縮不已,連擡擡眼偷看宣樂帝反應的膽子都生不出半點。

“豈有此理!簡直荒謬至極!”

砰!

沈延一掌拍在桌上豁然起身,桌子上碗倒杯翻,叮叮當當響成一片,倉幼羚忙不疊跟著去扶男人因動怒而微晃的身形,口中軟語:“龍體要緊,陛下息怒……”

她一刻不停地伸出柔荑在宣樂帝胸膛上下拂動,心中想的卻是另一副光景。

——蒼天有眼,全都活該。

原來,大壩決堤已是天災人禍,不料被滾滾河水沖破的河岸竟露出了其下埋著的一塊巨石來。

若是尋常河石,倒也沒什麽值得奇怪的,可怪就怪在這頑石形狀詭異,遠遠觀去,像是…像是一顆碩大猙獰的鬼頭!

誰人都知宣樂帝最是崇敬鬼神,在他所治期間發生這樣不尋常的事,難怪他會大動肝火。

“起駕出宮!”宣樂帝一把推開靈嬪,大踏步出了門,“修予呢?”

呂禧見狀趕忙捉了掛在一旁的龍紋大氅,急急追上宣樂帝腳步往他身上披去,“回陛下,掌印此時正候在殿外,哎喲,您慢點……”

兩人漸行漸遠,一眾隨侍也在宣樂帝出門後一並離開了鐘靈宮。

宣樂帝情急之下並沒有收著力氣,倉幼羚被那一推摜倒在地,額角不知碰在什麽地方,登時青紅一片。

晴翠從外面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面前一幕,蹙著眉小跑著沖到倉幼羚身邊,邊把她從地上扶起邊急切地道:“…您沒事吧?”

倉幼羚在她攙扶下站起身子,冷哼一聲,低低咕噥“誰有事誰沒事還不一定呢”。

晴翠聞言搖搖頭,眉宇間皺紋加深,小聲提醒:“奴婢在外間都聽到了,這種事……歷朝歷代多多少少都會發生,無一例外都是沖著人去的。”

主仆二人往裏間走著,倉幼羚好奇地看向面有愁容的晴翠:“就像那些老女人在後宮使的手段一樣,這次的怪石也會是人為造成?”

晴翠輕嘆口氣,扶著倉幼羚在榻上坐下,自己則返身出去尋了個藥箱進來,置在桌上,十分熟練地從中找出活血化瘀的藥膏,拿著挨過來在她額上撞傷的位置輕輕打圈揉著,才道:“很有可能。”

就算是再堅強的女子,在遇到把淤血揉開的過程時也絕不會是毫無感覺,可倉幼羚就仿佛習以為常般安靜坐著,自顧自揉著手腕被磕痛的地方。

半晌誰都沒有說話,晴翠揉好後轉身收了藥膏,頓了頓,道:“就算不是人為,也定會被有心之人利用。”

“如何利用?”倉幼羚問。

晴翠卻沒再回答,只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快就會以事實發生在眾人眼前。

-

就在林鹿跟著紀修予調查大壩決堤期間,朝堂中不知從何時起流傳了一個說法。

最開始只是在林鹿經過時隱有兩三句竊竊私語聲,後來愈演愈烈,那些本就看不慣林鹿的大臣紛紛上書指責林鹿自上位以來行事乖張無度,大有暗地裏站隊沈煜杭的趨勢。

林鹿幾乎在朝夕間淪為眾矢之的。

甚至就連一向對他青眼有加的宣樂帝,在林鹿看不見的地方,目光中也多了些晦暗不清的東西。

可這些變故林鹿只是捕風捉影的聽了個風聲,他日夜跟著紀修予查案,實在分身乏術,無暇顧及其他。

至於沈行舟,他根基尚淺,消息來得並不比林鹿快,況且林鹿覺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未真正發生的事多一個人煩惱也無果,還不若等著他們真正亮出爪牙後再見招拆招。

這種微妙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太久。

一日早朝,欽天監監正薄罡毅率先啟奏,神情慨然,義正嚴詞地說道:“啟稟聖上,近日京南運河大壩決堤生靈塗炭,更有怪石亂象,微臣連日裏夜觀天象,並在前天夜裏觀測到孛星現世,實在不敢小覷,是以晝夜不停問靈蔔卦,終於昨日深夜得出結論!”

宣樂帝像是一點也不意外,淡淡出聲:“哦?”

“古語有雲:‘孛星現,災禍起。’”薄罡毅絲毫不賣關子,一字一頓:“這一切,皆是因為天降災星,而這不詳妖孽,如今正混在我大周朝文武百官之中!造禍於人間,罪該萬死!”

此言一出滿眾嘩然,有少部分消息靈通的官員則面露譏誚,明裏暗裏將瞧好戲的目光落在林鹿挺得筆直的背脊上。

林鹿對眾多說不上友好的目光並不是全無所感,但聞言只是牽唇一笑。

“妖孽?薄卿家,你且說說是什麽樣的妖孽?姓甚名誰,樣貌幾兩,如何才能辨認得出?”

薄罡毅顯然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回皇上,經臣掐算,那妖孽樣貌出眾,最擅床笫功夫,男女皆易受其蠱惑,是個美艷坯子。”

在金碧輝煌的太和殿中說出這一番堪稱褻瀆的話,在場眾人無人覺得不妥,反倒有更多的目光投向林鹿的方向。

不知是誰小聲說了句,“臣依稀記得宮中有位相貌極佳的小太監”。

“對!若說樣貌姣好稱得上‘妖孽’二字的,除了他再想不出第二人了!”“是啊!聽說一開始他就是個在禦馬監養馬的,若非會些邪魅妖術,怎可能這麽快獲得掌印與皇上的寵愛!”“不錯,肯定是他!”

林鹿百口莫辯。

不過他也沒想著辯解什麽。

紀修予沒去打斷群臣義憤填詞,垂眸看向身側緘默的林鹿,語氣帶了三分調笑:“攤上這種事,幹爹也幫不了你。”

林鹿點點頭。

沈煜杭一直留意著這邊,生怕紀修予出面替林鹿解圍,見狀當時出聲:“掌印!事關國體運勢,相信掌印深明大義,斷不會為了一己私情袒護妖孽吧!”

宣樂帝也將不虞的目光挪到二人身上。

周圍哄亂的聲音戛然而止,均的屏息靜待紀修予反應:如果他選擇包庇林鹿,相當於不顧天意也要違逆聖心,就算此時宣樂帝不顯,也定會因此生出芥蒂;而紀修予若選擇將林鹿推出去,那就是自斷臂膀,日後沈煜杭上位途中便少了很大阻礙。

無論他怎麽選,對宣王一黨只會百利而無一害。

誠然,隨著沈煜杭勢大,許多長久以來被壓在紀修予手下的臣子也都紛紛動了心思——太監這重身份到底還是宮裏的下人,誰會心甘情願一輩子屈居在連身體都不全整的宦官之下呢。

紀修予面上一哂,聲音中夾雜笑意:“諸位大臣既然已得定論,那便按規矩做吧,不必顧忌奴才,為了大周,有什麽舍不得的呢?”

話音剛落,沈煜杭放下心來,沖著薄罡毅遞過來的眼神點了下頭。

“陛下,茲事體大,依微臣之見……”薄罡毅滿面正色就開了口。

“不過林秉筆到底是內臣,如何處置還須陛下親自定奪。”紀修予嗓音很輕地打斷道。

薄罡毅不敢再言,沈煜杭壓抑再三,終是將隱忍期待的目光投向龍椅上的人。

經他提醒,宣樂帝原本陰沈的表情怔了一瞬,似是回想起林鹿自上位以來兢兢業業,做事得心、無半點出格之舉,又容貌上佳,光是遠遠看著就足夠賞心悅目,處死林鹿的決心忽然變得不再堅定,於是說出口的話變成了:

“嗯……”宣樂帝沈吟著捋了捋胡須,“林愛卿多年來有功無過、勞苦功高,武斷處決難免寒了忠臣的心……先…先關起來禁足吧,之後再慢慢查證。”

“父皇!”沈煜杭急了。

“陛下!妖孽亂世,每拖一天危險更甚啊陛下!”薄罡毅在沈煜杭眼色下硬著頭皮諫言。

宣樂帝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就這麽定了,朕乏了,諸位愛卿退朝罷!”

二人還想再言,被紀修予笑裏藏刀的眼神駭得閉了嘴。

事發突然,群臣還未反應過來,皆靜觀不語,眼睜睜看著兩名侍衛從殿外走進,徑直到林鹿身前恭敬行禮,比了個向外的手勢,道:“林公公,請。”

林鹿頷首,回眸輕看了沈煜杭一眼,便神色淡淡地率先走了出去。

那雙鳳眸裏分明什麽情緒都無,卻在最大程度上刺痛了沈煜杭敏感的神經。

——這次分明是沈煜杭勝了,沒人幫林鹿說話,甚至就要淪為階下囚,眼看不日便死期將至,可他臉上仍沒有半分懼意,落在沈煜杭眼中不亞於莫大的挑釁與蔑視。

接二連三在林鹿這討不到得逞的快意,這讓一向驕傲的沈煜杭如何受得了。

直到人群退去,沈煜杭仍氣得渾身發抖地釘在原地,一口牙恨恨咬得咯吱亂響。

這回一定要他死!

此時沈煜杭再聽不見外界任何聲音,腦海裏只反覆回蕩著詛咒似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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