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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情於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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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情於理

沈行舟無聲深呼吸幾氣, 情愫翻湧的心境逐漸平覆,隨即悄步挪至榻邊,動作極輕地擡手掛起半邊床紗, 靜靜坐在了林鹿身邊。

無數次曾在午夜夢回出現的面龐,如今漸漸與夢境重合並出現在自己眼前, 沈行舟幾乎忍不住想要伸出手觸碰的沖動。

在外, 他是不被重視的手足、是值得一交的密友、是平易近人的六皇子;而在林鹿面前, 他就只是他自己。

沈行舟的愛直白又濃烈, 不僅沒有隨著時間推移所沖淡, 反而愈加發酵。

處在一起時朝夕相對,想見就能見,想說的話當面就能說, 可此次出行相隔千山萬水, 就算傳信,一來一回也須花費好長時日,好在沈行舟足夠忙碌,沒有許多時間來惦念林鹿,亦或是患得患失。

然而, 就像這世上無數陷入愛河的人一樣,沈行舟遠在景州時不可避免地生出一個念頭,並且在回京之期日漸迫近時不斷加深:他對我, 到底懷著什麽樣的心情?

積壓多日的情感在此刻噴薄而出, 若不是林鹿尚且睡著,沈行舟恨不得直接掛在他身上,再也不分開。

猶豫再三, 沈行舟還是舍不得喚醒這張不怎麽安穩的睡顏,便只是安靜註視著他, 目光有些貪婪地一寸寸描繪林鹿的眉眼、鼻梁、唇瓣。

林鹿顯然不是會苛待自己身子的人,盡管處境不甚良好,但整個人並未憔悴消瘦多少,只是眉宇間氤氳的郁氣濃重了些許。

然後沈行舟就看到這兩片薄唇一開一合,語氣平靜地吐出一句話來:“你…回來了。”

沈行舟急急去看,恰對上一雙黑沈無光的鳳眸。

林鹿眨了兩下眼,撐著床鋪欲起身,沈行舟極具眼力見地從旁邊拿過軟枕墊在他腰後,扶著林鹿靠坐起來。

“比信中所說時間提前不少。”林鹿垂下眼眸,稀松平常地提起話題,就好像兩人昨日才見過那般自然。

可沈行舟無法如他那般淡然,卻又被他過於冷靜的態度搞得一楞,頓時有些洩氣,於是一邊覷著林鹿神色,一邊小心地道:“嗯……我騎了快馬先回的,逸飛和楚將軍陪我一起。”

林鹿這才擡了眼,仔仔細細看著沈行舟。

都說少年人長得快,一天一個樣。這麽多時日不見,沈行舟在軍營中歷練得黑了些、人也精壯,五官更加立體深邃,眼神中仿佛燃著一團永不熄滅的火光般熾熱明亮。

現下這光亮正灼灼地落在自己身上,莫名攪得林鹿沈寂已久的心臟跟著一齊蹦跳起來。

“他們人呢?”林鹿收回目光,指尖撥弄轉動著另一手拇指上套著的翠玉扳指。

“送我到城門,已經回去了。”

林鹿了然般頷首。

兩人沈默下來,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

林鹿又轉了幾下,摘下那枚扳指,隨手放到一旁。

似乎…與想象中久別重逢的場景不太一樣。

若按沈行舟原本想法,定會在見到林鹿第一面就要撲上去,可現下林鹿冷靜得顯出隱隱疏離,這讓沈行舟感到一陣摸不著頭腦,越想越覺得委屈。

正暗自低了頭時,沈行舟忽然覺得有什麽溫涼的東西軟軟挨在了自己頰邊。

林鹿伸臂過去,掌心貼在沈行舟臉側,聲音染上從睡夢醒來後的沙啞,“阿舟瘦了。”

說著,用指腹摩挲起來,弄得沈行舟有些癢,像是被蝴蝶的翅膀輕輕撲過。

沈行舟剛從外面進來,林鹿一直待在暖房,帶著溫度的指尖游移著爬上冰涼一片的肌膚,順著眉骨滑過鼻梁,最終落在唇上。

“這趟出去,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林鹿嘆息似的說道,目光始終追隨手指而動,使壞似的歪著頭,用食指指腹從左至右一點點按過沈行舟下唇。

沈行舟沒有回答,而是兀然張嘴含住了那根四處作怪的手指,很是不滿地用牙齒磕了磕。

林鹿擡眸,看到一雙有點可憐、不敢真的露出埋怨、卻又想汲取更多的飽含覆雜情緒的眼睛。

若要形容,有點像是害怕被主人遺棄的家養小犬。

林鹿就感覺心臟的位置仿佛被人揉了一下,但面上仍不動聲色。

俗語雲“久別勝新婚”,沈行舟不在身邊的日子,林鹿過得其實並不算好,睜眼見到久違的面孔,說心中沒有悸動,那是騙人的。

只不過從小到大的經歷,幾乎讓林鹿完全喪失了表達情感的能力。

無論是兒時的貧苦過活,還是入宮後捱過的一道道難關,都讓林鹿變成一個無法將真實心意宣之於口的人。

說到底,是他不敢。

他不敢將一顆心剖白,不敢賭沈行舟的情意,不敢在無法保全自己與對方時吐露心聲。

“有話想對我說?”林鹿抿了抿唇,避重就輕地說道。

沈行舟還是一言不發,扼住林鹿手腕摘下那只瑩白如玉的手,另只手從懷中摸出軟帕,胡亂在那根被自己叼過的手指上擦抹兩下,然後不怎麽高興地將他的手放了回去。

放下還不到一瞬,便又舍不得似的將林鹿的手勾在自己掌中握著。

林鹿難得生出些類似於“茫然”的情愫,他知道沈行舟想要什麽,卻也實在無法做出回應。

“許久不曾見面,鹿哥哥就沒有話想對我說嗎?”沈行舟酸溜溜地問道。

林鹿看著沈行舟低垂下去的睫羽,喉頭哽動,張了張嘴,有些話到了嘴邊還是打了個轉,換成一句:“有,你不該離軍先行,本來可以風風光光地享受萬民迎接,皇上一高興說不定還會封賞……”

“只有這些?”沈行舟難以置信地澀聲打斷。

林鹿別開眼神,目光落在罩著燈紗輕巧曳動的朦朧燭光上,頓了頓,“只有這些。”

今夜之前,林鹿就已想清楚。

待沈行舟回到京城,無論是否出於自願,他都會成為一時之間風頭無兩的皇子,遠赴景州一事會在沈行舟的功勞簿上填上重重一筆,他的能力也將被軍中兵將口口相傳,正是豎旗立黨的好時機。

——這一契機足以形成樹大招風之勢,屆時二皇子沈清岸便可借力乘風起。

而林鹿與沈行舟,一個是人人避如蛇蠍的陰毒太監,一個是意氣風發的皇六子,可以結盟,卻是斷然不能沾染情.愛的。

原因無他,如若教人知道二者有情,於本就離經叛道且位高權重的林鹿無礙,但對剛剛起步的沈行舟來說,就可謂是無比漆黑的一個汙點了。

於情於理,林鹿都不會與沈行舟承認這段關系。

更何況,林鹿問心有愧。

對著沈行舟那張總是笑著的、再熟悉不過的臉,上述冠冕堂皇的理由、方方面面的好處,林鹿說不出口。

長痛不如短痛,索性就這麽斷了沈行舟心思,兩人還能保持尋常友人間的體面。

燈花燃出“劈啪”一聲輕響,林鹿始終面無表情,定定地不去看沈行舟,也就不知道對面之人現在是個什麽表情。

總之…不會太好看罷。

這種若即若離、暧昧不定的態度,換成誰,想必都難以忍受。

“林鹿,我不是孩子了。”

曾幾何時,沈行舟也對林鹿說過相同的話,他的年紀比林鹿輕,從前至今一直十分在意林鹿什麽都不與他說,對他的態度就仿佛…就仿佛是在待一個不谙世事、難堪重任的孩童。

沈行舟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只是低沈得不像話,認真又嚴肅,丁點不似往日明朗的語調。

“嗯。”林鹿淡淡應了一聲,臉上仍沒有什麽顏色。

“這次去景州做了許多事,行軍、布陣、帶隊、摔角,我樣樣都行。”

“嗯。”林鹿眼神微動,哼出鼻音示意他在聽,除此之外並無反應。

“你需要我做的,我都已做到,”沈行舟每說一句便傾著身子靠近林鹿,到最後鼻尖幾乎快要挨上林鹿的,淺淺呼出的氣息猶帶三分涼意吹在林鹿臉側,“現在我回來了,你明知我心悅於你,卻還要逃避到何時?”

林鹿微蹙著眉望進那對近在咫尺的明亮眼瞳。

“你想讓我說什麽?”

“你我都是男子,不為世道所容。”

“若以為你情我願就能長長久久,沈行舟,你未免太過天真。”

“你我關系只能止步於此。”

“再無別的可能。”

林鹿的話語如同冷冽的冰霜吹襲在沈行舟心上,每一句都在加深前一句所造成的傷痕,讓人聽之遍體生寒。

沈行舟聽後,倏地笑了。

林鹿一楞。

只見沈行舟垂著眼睫偏了偏頭,一手環抱在林鹿腰際,另一手反扣在他腦後,無比繾綣柔情地吻住了林鹿。

林鹿冷著臉緊咬牙關,沈行舟卻極具耐心,一下又一下啄吻著他抿成一線的唇瓣。

終於,林鹿還是抵擋不住這種溫情脈脈的攻勢,輕嘆著卸下力來,沈行舟趁勢緩緩撬開林鹿雙唇,兩人交換了一個良久漫長的深吻。

林鹿發覺,這段時間心裏始終好似空了一塊,而此時此刻與沈行舟唇齒相依,竟然就這麽慢慢補全了。

過了不知多久,沈行舟松開林鹿,貼心拭去林鹿唇邊溢出的涎水。

久違安心的感覺包裹著林鹿。

沈行舟身上絲絲涼意被渡進林鹿口中,為林鹿被地龍蒸得有些昏沈的頭腦帶來舒適的清明。

還不等林鹿開口,沈行舟露出高興非常的笑意,“我從來就沒奢求過別的什麽,鹿哥哥說‘你情我願’,我知你也喜歡我,就足夠了。”

“至於旁的我全都不在乎,讓我留在你身邊,做什麽都行,就是別趕我走,好不好?”沈行舟的眼睛亮晶晶的,央求似的拽了拽林鹿袖口。

“我在利用你,”林鹿安靜註視著沈行舟,眼神中深淵一樣的戒備之意一層層褪去,難得顯出些真情實感來,“與我保持距離方能明哲保身。”

沈行舟莞爾笑著搖了搖頭。

“從前是我太過幼稚遲鈍,眼睜睜看你受傷卻無計可施,那種感覺太無力太難受,我再也不想嘗第二次……再也不想。”

“而今不一樣了。”

“你希望的我都能做到,我將成為你的助力——此去景州就是證明,或許比不上二皇兄,但我仍能成為你所握權勢的一部分。”

“林鹿,你可以試著相信我,我會成為你的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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