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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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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無反顧

近兩月光景, 大周六皇子沈行舟隨護國公世子楚寒雲所率楚家軍抵達景州。

一到駐地,楚寒雲忙得不可開交,又是了解情況, 又是與當地將領交接工作,整日不見人影。

軍營之中, 尤其是駐邊部隊, 不會因為誰出身更高貴而得到優待, 立威立信的途徑只有一條, 那就是強者為尊。

無論是以一敵百的身體素質, 還是運籌帷幄的用兵之道,甚至是騎□□湛、腳程優異,哪怕僅是大鍋飯做得好吃, 都能在特定群體中贏得尊重。

誠然, 軍中須得是個人出眾之處交換而來,比起久居興京一直遭受的勢利待遇,沈行舟反而更加適應這種雖粗糙但格外純粹的氛圍。

沈行舟同楚家兄弟一同下榻在邊陲烏城的都指揮使司。

帶來的軍隊駐紮在烏城周邊,這裏是受玄羽國強盜侵擾最嚴重的城鎮之一。

出了烏城向西再行十幾裏,是一片占地極為廣大的密林, 從南至北綿延整個景州邊境,像是一道天然屏障,內外隔絕兩個世仇深重的國家。

除了日常換洗衣物之外, 沈行舟還帶了十好幾只信鴿一同上路, 每隔一段時間便要書信一封傳回京城,收信者為何人不言而喻。

這天,沈行舟寫完信末最後落款一筆, 將細桿毛筆小心擱在架上。

“鹿哥哥,展信安, 我在烏城一切都好……”楚逸飛照本宣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沈行舟一下撲到案上護住信紙,雙頰泛起赧紅,“楚!逸!飛!!”

“誰稀的看一樣,”楚逸飛抱臂立在一旁,“大哥與烏城都指揮使商議過了,為重振軍心,於今夜舉辦摔角會,多贏多賞,你參不參加?”

“好啊。”沈行舟一口應下,將身下信紙仔細疊卷成可置於信箋的大小,才從桌上起身。

“小氣勁兒吧!”楚逸飛嗔罵他一句,看著沈行舟神情專註認真、像對待甚麽珍寶一樣的動作,若有所思地沈默下來。

沈行舟半晌沒等到後文,有些奇怪地看向楚逸飛:“逸飛找我還有何事?我這就要去鴿籠發信。”

“你可是一位皇子。”楚逸飛語氣覆雜。

沈行舟眨了下眼睛,“嗯”了一聲以示回應。

“那林鹿只是太監,就算喜好龍陽,以你的身份地位,也該選個家世清白、背景單純的尋常男子吧?”楚逸飛恨鐵不成鋼地按了按沈行舟肩膀。

這些時日一直朝夕相對,沈行舟頻頻寫信回京的舉動自然逃不脫楚逸飛的眼睛,這位六皇子對那司禮監秉筆太監的上心程度可見一斑,再加上沈行舟不加掩飾的蜜意態度,楚逸飛想不知道他的心思也難。

“逸飛啊。”沈行舟撥開楚逸飛的手。

“什麽?”

“我到今天才發現,你與我阿娘一般嘮叨。”沈行舟一本正經地與楚逸飛對視。

楚逸飛剛想反駁,卻聽沈行舟又道:“這一路上,你與我說了道理一大堆,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為我好。”

沈行舟的眼眸晶亮,“可是,愛這種事,碰上誰就是誰了,無關身份、無關地位、無關這世上的任何事。”

無關這世上的任何事。

沈行舟聲音很輕,卻不啻於鳴鐘在楚逸飛耳旁敲響。

他長嘆一口氣,認命般低低道了句:“真羨慕你,行舟,比我活得通透。”

正當沈行舟不解其意,朦朧回想起楚逸飛自離京以來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後者卻終於在這時出言邀他去城外走走。

沈行舟捏了捏手中信箋,答說陪他去放飛信鴿先。

之後,二人沒騎馬,順著恢弘城墻底下慢慢地走。

楚逸飛一向耿直,今日竟難得吞吞吐吐地講了他與顏如霜的故事。

大周,內有世族依附皇子奪嫡、一手遮天的權宦幹政,外有異族虎視眈眈,可謂內憂外患。

然而,在這一派混亂的紛爭中,說難聽禮樂崩壞,說好聽卻也民風開化,女子的身影不僅出現在三教九流的各行各業,甚至還開創了女兵、女將征戰從軍的歷史先河。

顏如霜是一位奇女子。

按理說,以楚逸飛的家世,傾慕於某位女子並不會受到太多阻礙,除非他們的身份、地位皆遠遠不適配。

“她是本朝去年得中的武狀元…”楚逸飛板著張臉,沈行舟卻輕而易舉從他臉上看出些愁雲慘淡的意味。

“你家世代尚武,豈不正相配?”沈行舟沒明白。

楚逸飛搖搖頭,“若真如你說的這麽簡單就好了……”

顏如霜出身低微,是從名不見經傳的地方村落裏一層層通過童試、鄉試、會試、殿試,真正憑借自身武藝及才學考取的狀元之名,古往今來鮮少有女子能走到這個位置,曾在當時引起過不小的震動。

只可惜……

“只可惜她是女子,本應許諾的正三品京衛指揮使之位又收回,”楚逸飛頓了頓,才道:“最後僅讓她當了個二等侍衛,所行之事天差地別不說,就連官職也足足削了一整級。”

話語中流露濃濃惋惜之意,聽得沈行舟皺了眉。

“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沈行舟下意識反駁,“君無戲言,根本是父皇他言而無……”

沈行舟沒有刻意收斂音量,嚇得楚逸飛直接去捂他的嘴。

“噓!慎言,你不要命了!”楚逸飛心驚膽戰地環顧四周,發現或守城或巡邏的兵士並沒有望向此處才放下心來,“是不會如何,可若她不是……”

“若她不是武狀元,是民女是村姑、是貴門女眷、是皇家公主,”沈行舟一把扯下楚逸飛的手,搶先打斷問道:“你還會將目光停駐在這個叫‘顏如霜’的姑娘身上嗎?”

楚逸飛楞住了。

“我知道你是什麽人,逸飛,我知道你只是因二人前途渺茫而口不擇言,那句話並非你的本意,”沈行舟緩了顏色,擡手拍了拍楚逸飛肩膀,一雙明眸透著溫潤如沐的柔光:“這些時日你總是拿鹿哥哥的身份說事,無非也是想提醒自己,我都知道。”

“可,愛就是愛了,一見傾心是愛,久處生情也是愛,該與不該,你只需捫心自問,與旁的無關。”

“你說得對…你說得對。”楚逸飛眼中那抹若有似無的優柔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愈發堅毅的神采,不過很快又暗淡下來,洩氣似的嘟囔:“但是我說的也不無道理,無論如何,我家雙親斷斷不會同意我娶一個沒有門第的民間女子……”

兩人沈默下來,靜靜並肩踱著步,一時間周圍僅聞暮風卷著城樓旌旗獵獵而動的聲響。

又過了一會兒,身後跑來衛兵招呼他二人前去摔角會。

楚逸飛興致缺缺地應了一聲,將面上略帶三分愁的表情調整成尋常威嚴,便帶著沈行舟疾步回城——摔角會自然在軍營舉行,距城內有段距離,須騎馬前去。

“摔角…摔角…”沈行舟任由楚逸飛拖著自己手腕往前走,嘴裏反覆念叨著什麽。

“你說什麽?”楚逸飛頭也不回隨口問道。

“我有個主意!”幾息後,沈行舟一下笑開,兩步超到楚逸飛身前,回頭望他:“嘿嘿,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兩匹駿馬駛出城門,沿道朝城邊不遠駐紮的軍營奔襲而去。

馬背上,疾風呼嘯吹過,楚逸飛卻將沈行舟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頓時有些驚詫於這小皇子的頭腦思路。

沈行舟還在開開心心地咧著嘴笑,並沒察覺自己方才的言論在楚逸飛心中激起多麽大的浪花。

一離開那座金絲樊籠,沈行舟往常不甚思考的頭腦仿佛運轉得格外快,摔角即角力,雙方制衡相較,經此提醒,他想到可以讓這對苦思不得的鴛鴦反其道行之。

——待此次隨行結束、回到京中,楚逸飛可先假意與顏如霜針鋒相對,待鬧得滿城風雨,再自請前往某地駐守,裝作囂張跋扈的模樣;

——過段時日,故意散播些擁兵自重的謠言,以林鹿在朝中之便,將顏如霜調去駐地與楚逸飛兩相制衡,到時天高皇帝遠,任誰也不能阻止二人處在一起了。

“最後,待你二人立下軍功,我再去求鹿哥哥,讓他在父皇面前美言幾句,給顏姑娘封個爵位,你家裏不就再沒不同意的道理?”沈行舟一邊策馬馳行,一邊頗為得意地朗聲道。

楚逸飛駕馬落後他半個身位,眼眸餘光微微側望向沈行舟時,心中五味雜陳。

他一直以為沈行舟不爭不搶是因其能力遠遜於其他皇兄。

四周曠野無人,兩匹快馬蹄聲如雷。

“沈行舟,說實話,你想不想當皇帝?”楚逸飛倏地拋出這一無論放在哪個場合都異常大不敬的問題。

“不想,”沈行舟想也不想就答,粲然又笑:“一點都不想。”

“那你還跟著我來景州做什麽?!”楚逸飛愕然——在他一時腦熱的設想中,若沈行舟有意,自己也不是不能扶他坐上那個位子。

“因為鹿哥哥需要,”沈行舟眉清目朗,笑時有股子讓人說不出的親近無害之感,身上披著夕陽落下來的暖光,更襯得少年意氣風發。

這樣爽氣明快的一個人,說出來的話卻是完完全全、黏黏糊糊圍繞另一人的:“他需要能與二皇兄談判的籌碼,我便行軍立功;他需要人陪,我便跟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倘如有朝一日,你的鹿哥哥不再需要你了呢?”楚逸飛對沈行舟這種失去自我式的不對等態度頗有微詞,以至於故意如此說道。

沈行舟似是沒想過這個可能,沈吟半晌,染上促狹笑意的聲音再次裹挾著風聲響起:“那便讓自己一直有用——比如參加今晚的摔角會。”

楚逸飛沒想到眼前這位看著軟弱的六皇子,實則竟是這般篤定信任著自己所愛所行之事。

義無反顧。

這讓因顏如霜猶豫煩心數日不止的楚家三郎很是自慚形穢,不禁又一次打心底裏對沈行舟刮目相看,兩人之間一直流於表面的友誼似乎也多了些更加實質的甚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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