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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人發笑(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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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人發笑(一更)

“你!”

不知是燙的還是氣的, 沈煜杭面色漲紅,下意識伸出一指惡狠狠戳向林鹿所在方向。

林鹿卻只是向後靠了靠,斜倚靠背輕擡下巴, 仰視著面前火冒三丈的男人。

沈煜杭的雙腮明顯凸起咬緊後牙時才會形成的鼓包,將人顯得面目猙獰, 可想他現在正壓抑著多麽大的怒氣。

幾息時間, 沈煜杭十分艱難地調整出一絲勉強的笑, 放下手指, 狀似無意地拂了拂衣上水珠, 僵硬地道:“無礙…無礙…是煜杭不知公公體況,讓公公見笑了……”

最後幾字咬得極重,讓人不免擔心這位皇子是否會氣性大到將牙咬碎。

也是, 從禦花園那次枉顧下人性命、動輒拳腳相加的偶遇就能看出, 沈煜杭的脾氣不會好到哪去。

這樣的人,相處起來說難纏也容易。

有求於你時,他會不吝手段地與你結交;可若是結了仇,他的報覆與敵意便會鋪天蓋地,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與你交惡。

有點心機, 但不多。

林鹿站隊六皇子,這條消息要是出自林鹿之口,不僅不會達成設想效果, 反而還會在前朝引起軒然大波:

身為司禮監秉筆, 專奉皇權乃職責所在,就算宣樂帝對皇子結黨之事不甚插手,但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這一洗不脫的罪名難免會讓宣樂帝心生不快,繼而將林鹿革職查辦也並非不無可能。

然而, 如果是由三皇子沈煜杭宣揚出去,不僅可以摒棄親自承認落人口實的弊端,而且其可信程度還會大大增加,變相將六皇子參與奪嫡的消息散播出去。

要知道,古往今來謀權篡位之爭往往變數極大,先前贏面大的皇子不見得一定就能笑到最後——不到蓋棺定論的那一刻,誰也不知鹿死誰手,饒是通曉天理的欽天監,亦不能做到未蔔先知、預知誰才是最後贏家。

官場沈浮,不谙人情世故只會淪為他人墊腳石,真正上位管職管責的朝臣都熬成了人精,表面宣誓效忠,背地裏斷不會將身家全壓在一位皇子身上,事不做絕,總是要留有轉圜餘地的。

畢竟,說白了,江山姓沈,無論哪位皇子上位,天下依舊是沈家的天下,最差也都能混個王爺當當。

而他們這些人可就難說了,在這期間若是惹惱了未來君上,等人成了事,動輒砍頭事小,牽連全家九族事大,因此,位高權重的大臣並不會十成十地輔佐於誰——二皇子沈清岸搏的就是這一成希望。

林鹿對此心知肚明,是以在面對三皇子沈煜杭時自有打算,聞言只是淡定笑笑,平靜道:“三殿下衣裳濕了,可要奴才喚人帶殿下下去更衣?”

沈煜杭鐵青著臉,強裝無事地假笑道:“不用麻煩,天也熱,權當公公給本殿免費降溫了。”

僅僅一個插曲,沈煜杭並沒忘記自己此行目的,本想說說玩笑緩和氣氛,誰知面上明顯不善的表情讓他看起來異常違和,平白惹人發笑。

林鹿也確實笑了。

那是一種被愉悅到、發自內心的輕淺的笑。

沈煜杭自然沒見過這幅光景——燈明燭亮,暮色映窗,周圍陳設所用大多為古樸敦質的烏檀木,林鹿這一笑,瞬間讓整間客廳的光亮全都收束匯於一人身,更襯得他膚白貌美,頓時激發出一種形似女子、又超脫了性別界限的殊異觀感。

林鹿很快斂了笑意,讓那抹艷色恍若曇花一現,擺手沖下:“謝殿□□察,還請殿下入座,且論正事罷。”

沈煜杭呼吸粗重了一瞬,看到林鹿展顏的剎那,他幾乎在立時就湧了股激勁往下腹竄去。

說出去可能無人相信,沈煜杭一向自詡不似親弟沈煜軒那般急色,但卻在當下險些對著一張轉瞬即逝的笑靨起了某種不可言說的反應。

還是一張死太監的臉。

反應過來後的沈煜杭甩了甩頭,驅散腦中幾分旖旎的情愫,暗罵自己什麽女人沒見過,對著個太監瞎想什麽。

他低下頭,嫌棄地將地上碎瓷片隨意踢開,想著趕緊重新坐下,動作不怎麽自然地抻了抻衣擺,緩了臉色,道:“本殿此次前來,是想與公公商討國事,想必林公公對當下時局定是見解頗深吧?”

林鹿了然般點點頭,“北野蒼族自公主嫁來大周後內亂不斷,現任蒼王懦弱無為,想必很快就會被其他人取而代之。”

“蠻夷之地,不足為懼。”沈煜杭面露不屑地給出評價,轉而隱晦提醒道:“本殿想說的,並非朝外時局。”

“哦?那就是朝內事宜?”林鹿佯裝稍作忖思,“西南邊境不太平,導致難民北移,今年天氣異常炎熱,沿途多地遭逢旱災,本地農戶已是捉襟見肘,又何來餘力收養難民?”

“兩事相撞,激生矛盾,都是為了生存搏命,到處沖突不斷哇……”林鹿略帶惋惜地說道。

“哎呀,也不是這事!”沈煜杭見林鹿兜了半天說不到點子上,不由有些急躁地打斷他,壓低聲音道:“京中形勢,公公知道多少?”

“要說京中……”林鹿摸了摸下巴,目光往窗外飄去,“平日事多繁忙,至於這京中形勢,奴才屬實不知。”

“父皇年邁,兄弟又多,本殿不得不早做打算。”沈煜杭一肘壓在兩人之間的茶案上,前傾著身子湊近林鹿,剛想步入正題,一擡眼,對上了一雙專註將望過來的狹長鳳眸。

“殿下什麽打算?”

淺淡嗓音驟然在耳畔響起。

沈煜杭舔了舔兀然變得幹渴的唇瓣,不舍得挪開目光,就這麽楞楞地道:“我想……你與我一起。”

“什麽?”林鹿眉梢一動,似笑非笑地盯著沈煜杭。

“咳…咳!”沈煜杭被自己口水嗆了一下,“林公公,做人應當活絡,只在司禮監、東廠做事,是撈不到什麽好下場的。”

沈煜杭意味深長地看了林鹿一眼,“待新皇上位,這些要職…林公公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本殿的意思。”

誠然,帝位更替時雖並不至於將全部臣子上下清洗,但一些地位特殊的關鍵位子,任誰都會置換上心腹,絕不容他人染指。

這其中,定會包括代行批紅大權的司禮監和專供皇權的東緝事廠。

若不提前依附哪方勢力,林鹿的最終結局完全可以預見。

林鹿對沈煜杭言外之意不置可否,端起茶盞送到唇邊,掀眸覷他一眼,道:“多謝殿下掛懷,確如殿下所說,是應該早做籌謀,不知殿下有何高見?”

見對方似是意有所指,沈煜杭面上一喜,繼續低聲道:“若公公有心,可與本殿聯手。”

“聽明白了,”林鹿啜了口尚帶熱氣的茶,“三殿下是想將奴才收為己用,以在五位皇子中脫穎而出。”

沈煜杭滿臉熱切地看著林鹿,前些日子頻頻贈禮,林鹿並無推辭,今日同意見面,態度也說得上和善——久聞司禮監秉筆言語帶刺、目中無人,如今看來,應該還是對自己懷著很大好感的,不然也不會處處不同。

還有就是那意味不明的嫣然一笑……

正當沈煜杭想入非非,林鹿言簡意賅道:“做夢。”

沈煜杭一楞,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如夢方醒般下意識問道:“…公公說什麽?”

林鹿輕嗤一聲,撂下茶杯,瓷托磕在桌面發出一聲悶響,“奴才是說,殿下以為送了奴才幾樣玩物,就能將奴才招攬入夥?”

沈煜杭此時還沒聽出林鹿言語中濃濃譏諷之意,還以為是林鹿對報酬不甚滿意,賠著笑臉道:“不不,那怎麽可能呢?像公公這樣的人……”

林鹿卻已失了耐心,他一開始確實存了戲耍三皇子的心思,但是不想太拂人家面子、惹惱了與他為敵。

直到沈煜杭方才竟就那麽不加掩飾地在他面前流露出貪色的眼神,這讓林鹿頓生惡寒,強烈的厭惡之感讓他在瞬間就改了主意。

“像殿下這樣急功近利、又冷血無情的人,”林鹿打斷道,“就是再花上一百年的時間,也依然當不成皇帝。”

“你說什麽?”沈煜杭面上掛不住,“噌”的一下站直身子。

還不等他詰問出口,只聽林鹿緊接著又道:“你還不如直接去地下找你弟弟,省的白白浪費大家的功夫。”

“林鹿!你不過是個太監,連身子都不全,男不男、女不女,有什麽好得意的?”

沈煜杭氣得渾身發抖,怒吼響徹整間廳堂,甚至隱把窗欞震得瑟瑟直抖,“噢,本殿知道了,你與那傻六子合起夥來算計我是不是?本殿要權有權、要勢得勢,隨者影從!”

“你們故意賣出破綻,好引本殿上鉤,讓傻六那個呆頭好好得意一番是不是?”

林鹿莞爾不語。

“是不是?!”沈煜杭怒不可遏地又問。

“是或不是,皆與三殿下無關。”林鹿輕飄飄的態度讓沈煜杭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僅沒出氣,反而讓怒火燃得更旺。

“瞧你這幅樣子,”林鹿心頭惡意更甚,不慌不忙十指交握擱在膝上,一字一頓道:“當初留下來的是你弟弟,死的是你,就好了。”

這句話雖無意,卻誤打誤撞正中沈煜杭軟肋——雙生子從小到大,柔妃一向偏寵弟弟沈煜軒。

素來被人捧在雲端的沈煜杭根本接受不了有人膽敢將他貶至泥裏。

先前生出的幾分怪異情愫,如今在林鹿三言兩語中盡數化作毒箭,根根插中沈煜杭的心臟。

“我殺了你!!!”沈煜杭理智盡失,一把將桌上茶盞掃到地上,踏前一步,伸手作爪朝林鹿脖頸抓去。

“我可提醒你。”林鹿眼神冰冷,面上絲毫不見懼色。

沈煜杭被他一瞬鋪開的陰暗氣場所懾,竟真在半空生生停下動作。

“這兒是司禮監,敢動手,我不能保證那些錦衣衛一定會顧忌你的皇子身份。”

林鹿說的是實話,就沖秦惇那股狗一樣護主的瘋勁兒。

沈煜杭極力扼制想要掐死林鹿的沖動,過了半晌,緩緩放下手臂,咬著牙道:“林鹿,本殿再問你最後一次,你是不是寧肯幫一個軟蛋廢物,也不願輔佐於我?!”

林鹿瞟他一眼,沒有接話,施施然從座中起身,緩步走到門邊,沖外揚聲一句“送客”。

不多時,秦惇速度很快地從遠處陰影裏閃轉過來,進到屋裏,很是恭敬地立在沈煜杭身前,示意他林鹿有令,殿下當隨行而出。

態度謙順得挑不出半點錯處。

可那雙鷹一樣的眼睛,直盯得沈煜杭後背發毛,不得不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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