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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大妄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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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大妄為

凈室內。

屏風後有一柏木浴桶, 周遭寂靜無聲,左右不見侍奉下人的影子。

林鹿合衣浸在水裏,背靠桶壁坐著, 任由沒過胸膛的涼水帶走體溫。

他卻渾然不覺,眼神空洞地落在虛無處, 只有呼吸時胸口起伏蕩起的微弱漣漪, 方能證明這個男人一息尚在——他的臉色、神態皆像早已死去多時一般瘆人。

林鹿的心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說先前摧改心性讓林鹿變得了無生趣, 那麽林娘祈嵐的死, 給了他死也要完成的覆仇使命。

此時林鹿只剩下一個念頭。

屈辱地活下去, 然後將紀修予千刀萬剮。

可紀修予身居高位,一手掌控朝中各勢,更身負高強武藝, 他林鹿茍活於人世都需仰仗紀修予高擡貴手, 要想扳倒這位大權宦,談何容易?

甚至,連自己身世都不如紀修予了解得透徹。

在刑房時,阿娘與紀修予不約而同對十餘年前的一件事三緘其口,說明彼時必定事關重大, 關乎林鹿的命運。

林鹿緩緩屈膝,將上半身一點點沈入水中,逐漸沒過頭頂。

沁涼的水瞬間從四面八方將林鹿包裹起來, 隨著屏息時間拉長, 窒息感在林鹿體內橫沖直撞,手腳開始不自覺地撲騰自救,可林鹿仍將口鼻浸在水線之下。

腦海暈眩之感加劇, 連同意識開始模糊,林鹿才“嘩”的一聲站出水, 木桶內清水激蕩,淋淋漓漓灑了一地。

“咳咳…咳咳咳……!”

林鹿嗆了不少水,鼻腔氣管火辣辣地刺痛,蒼白的手扶著桶沿,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咳嗽著。

十指死命摳著木板,力氣之大,令指尖全都泛了白。

種種惡念在心底滋生,就算墮入陰司,林鹿發誓會拉上紀修予一起。

夜已深,林鹿徑直進宮,守門侍衛在看清他面容後懾於渾身散發的戾氣,無人敢多嘴一句,紛紛放林鹿通行。

林鹿拖著水鬼一般的形容,一步步朝霽月宮行去。

抵達後,林鹿並沒像上次從正門通傳進入,而是繞到後面一側院墻前——沈行舟曾對他講過平時都是如何翻墻進出院落而不被發現,林鹿如法炮制,卻沒有沈行舟熟練,落地時沒站穩,腳步一歪跌倒在地。

好在沈行舟院裏一向沒什麽人。

林鹿仿佛失去痛覺般直接站起,繼而跌跌撞撞地推開了沈行舟房門,又不管不顧地“砰”的關上。

睡在隔間的淩度聽到聲響,迷迷糊糊翻了個身。

沈行舟被不加掩飾的動靜吵醒,揉著眼睛坐起身,惺忪地望向門的方向:“……什麽事?”

他沒多想,只當是伺候的下人進了屋。

一道黑影步速很快地闖進裏間。

沈行舟懵懵怔怔地擡起臉,正對上黑暗中一雙亮得怕人的眼睛。

“啊……唔!”

嚇得不輕的六皇子正欲驚呼,喉嚨裏尚未成型的聲音就被一個濕漉漉的吻堵了回去。

毫無技巧可言,全憑本能研磨噬咬著另一人唇舌。

不知怎的,沈行舟卻隱約覺出些狼狽意味,兩人看似親昵,實則沒產生半點歡愉。

林鹿從頭到腳衣衫濕透,沈行舟雙手推拒著觸到一手濕意,口中嘗到熟悉的氣息,於是放松下來,含糊不清地問:“鹿哥哥?你身上…唔……外面下雨了…嗎?”

回答他的是一聲低嘆。

此時沈行舟睡意全無,一心想著須得盡快脫下濕衣,伸手在林鹿領口附近摸索。

林鹿一把鉗住沈行舟作怪的手,稍稍離開些距離盯著他看,眼神陰翳,被周圍黑暗襯得深邃異常,壓抑著深寒陰冷之感。

他不知道自己今夜為何非要見沈行舟一面,只知徹骨寒涼,唯一能帶來暖意的人現下就在面前。

“做嗎?”林鹿冷硬地吐出兩字,握著沈行舟手腕的手掌越發用力,仿佛他不答應就掐斷似的。

沈行舟安靜望了他一會兒。

正當林鹿蹙起眉頭、面露不耐之時,身下人闔了眸,用空著的手勾住林鹿脖頸,同時微啟雙唇迎了上去。

主動獻上繾綣溫情的吻。

這便是答應了。

……

起落中透著股子狠勁,骨節分明的手掌扣著後腦交換吐息,將那些細碎嗚咽盡數吞下,沈到腔子裏,帶著零星溫暖,杯水車薪地填補著林鹿內心深處缺開的巨大空洞。

沈行舟被林鹿身上傳來的哀傷所感,莫名鼻腔一酸,眼底湧上淚意。

絕望與悲愴在室內氤氳發酵,趁夜黯淡,林鹿像一頭受了致命傷的獸,躲在陰暗角落裏自我療傷,借沈行舟的身子盡情宣洩幾乎將他逼瘋致死的灰暗情緒。

沈行舟全然接受。

他知道林鹿在此刻的行為不帶半點感情,僅是肉.欲關系的存續,也並不是沈行舟真正想要的。

但他依然願意滿足林鹿,默許這些在常人看來格外過分的舉動。

究其緣由,因沈行舟清楚,身上傳來的痛楚,遠不及林鹿心傷的萬分之一。

見林鹿這樣,他只覺得心疼不已。

不知過了多久,林鹿伏在沈行舟耳旁,聲線低啞:“…殿下可願去求皇上,放你出宮開府?”

“什、什麽?”沈行舟意識尚處混沌,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是本朝皇子年滿十五即可封王立府,離開皇宮、甚至離開京城去自立門戶。

如今諸位皇子奪嫡隱隱成勢,風雲際會之下,此時離開不啻於舉手投降、自動宣告放棄。

沈行舟想也沒想:“好哇,明天我就去找父皇,唔……還須與母親說一聲,鹿哥哥就跟我一起……”

“不必。”林鹿打斷道。

“啊……”沈行舟的聲音失落下來,懦懦道:“那出去後,想再見鹿哥哥就……”

“我說了,不必!”林鹿話音加重,同時跟著使了力氣,惹得沈行舟悶哼出聲,晶亮的眸子蒙上霧氣,顯得有些可憐。

夜風驟起,接連呼嘯不停歇,可疾風知勁草,任爾如何搖晃也不會摧折。

又過了半晌,榻上較之先前更加淩亂,不知是林鹿身上未幹的水汽,還是兩人發的汗,將被褥弄得洇濕大片,空氣中彌漫著不可名狀的氣味。

沈行舟疲累得不行,就連擡擡手指的力氣都沒了。

反觀林鹿,不見頹勢不說,眼神變得愈發鋒利,夜間看去竟像是蟄伏在黑暗中伺機待發的狼。

他的眼珠黑沈無光,睫毛濃密低垂,可散在背上的發又是沾濕滴著水珠的,幾縷落在額前、鬢邊,將人襯得孤寂又脆弱。

仿佛一縷香魂,隨時都會魄散離去。

到最後沈行舟累得睜不開眼,意識游走在昏睡邊緣,林鹿才終於放過他。

幸而無人發現這一室的荒唐,林鹿得空將臟汙的被褥扯到地上,又從旁鋪了層幹凈的,扶著沈行舟重新躺下,自己也跟著並排躺進床榻裏側。

迷蒙中,沈行舟下意識將林鹿圈進懷裏,熱乎乎的身子直往前湊。

好像演練了千百遍般熟稔。

林鹿也不反抗,額頭輕輕抵在沈行舟耳側,“……阿舟,你會永遠、永遠都與我一起嗎?”

“嗯……”沈行舟幾已睡去,卻仍迷糊地回答。

“無論我變成什麽樣子?”林鹿睜著眸子,身上寒意被驅了個七七八八,除卻腿間黏黏糊糊的感覺,周身倒也還算暖和舒適。

“……嗯。”沈行舟側了側臉,柔軟的唇瓣蹭過林鹿鼻梁,意圖討饒地阻止他再問話。

林鹿便不再言語,與沈行舟一齊睡去。

這一覺是沈行舟長這麽大以來睡得最香最甜的一次。

直到日上三竿、臨近午膳,沈行舟才悠悠睜開眼睛。

第一時間扭頭朝身側望去,榻上空著,沈行舟渾身酸軟得不像話,扶著腰艱難起身,呲牙咧嘴地踩上鞋站在地上。

沈行舟回身看向床鋪,被褥整潔如新,沒有半點可疑痕跡,又望向地面,印象中撕碎的衣物和弄臟的被褥也全都不見了。

難道昨夜是夢?沈行舟難以置信地想著。

沈行舟試探性邁了一步,身上每處關節都在叫囂著罷工,令他只一步就停在原地不敢動。

……真是昏了頭了,哪裏會有如此真實的夢呢。沈行舟自嘲般扯了扯嘴角,目光投向已然大亮的窗外。

林鹿天不亮就醒了。

從沈行舟衣櫃翻了身能穿的衣物換上,簡單收拾後出門打了熱水回屋,面上一絲表情也無,卻用著最輕柔的動作為沈行舟擦拭身子。

做完這一切後攔住了想要進門叫沈行舟起床的淩度。

推門看到林鹿冷若冰霜的臉,正打著哈欠的嘴登時閉上,淩度險些咬了自己舌頭,聽到林鹿吩咐後點頭如搗蒜。

“讓他睡,”林鹿眼下兩道烏青,將表情顯得更陰沈了幾分,“此事若張揚出去,我生剝了你的皮。”

林鹿的語氣很淡,哪怕是威脅的話語,從他口中說出也沒有刻意咬重哪節字音。

可落在淩度耳中卻不亞於直接從頭頂劈下驚雷,後脊涼颼颼的直冒風,慣會聽話聽音的小太監忙不疊起誓答應。

覷林鹿神色,淩度知道這位司禮監來的林公公必會說到做到,便如他所言守口如瓶,沒再讓第三人知道林鹿今夜宿在霽月宮沈行舟院中——而且是與六殿下同屋而眠。

淩度不敢往下揣測,他頗有點小聰明,深知這宮中說多錯多,知道的越少方能保命。

而林鹿一早從外面回來,自然逃不過紀修予的法眼。

此時前堂無人,紀修予一眼瞥見林鹿身上明顯不合他身材形制的衣物,掀眸詰道:“夜不歸宿?真是愈發膽大妄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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