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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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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不能寐

林鹿躺在榻上, 安靜地睜著雙目。

夜已深,屋內沒掌燈,月光透過窗牖灑在地上。

【我就是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

傻子。林鹿無聲做了個口型, 默默翻身,經歷了竹林的荒唐事後一點睡意也無。

滿腦子都是沈行舟隱忍含淚的明眸, 和被自己咬得紅腫的唇。

一股微弱沖勁湧向下腹。

“…………”饒是獨身自處, 林鹿面上還是露出幾分赧然神色。

這下更睡不著了。

無奈, 林鹿起身倒了杯茶, 幾口涼茶下肚, 喉中幹渴得到紓解的同時,那股不可言說的邪火也被澆熄殆盡。

左右失眠,林鹿便想出去走走。

興京地處北地, 即使臨近入夏, 夜風仍帶著些許涼意。

他從衣櫃拿了件厚點的披風罩在身上,挽指將領口系帶打了個結,遂推門而出。

“這麽晚了,去哪兒啊。”

林鹿住在側房,走到院中時路過紀修予所在的正臥, 尚還亮著燈,紀修予懶懶的聲音飄進耳中。

“回幹爹,”林鹿停住腳步, 如實回答:“夜不能寐, 隨處走走。”

紀修予嗤笑一聲,“看來虎血酒對你還是早了點,再有下回拒了便是。”

林鹿應下, 又道:“夜深露重,幹爹也要保重貴體, 早些休息才是。”

“嗯,去吧。”

“兒子告退。”林鹿朝亮光處略一躬身,而後走出了棲雁閣。

院外有執勤的錦衣衛,見林鹿出來口呼“少主”,後者點點頭算是回應。

月色澄明,四下靜謐,林鹿漫無目的地順著宮道緩緩行著。

此時林鹿腦內正進行著此消彼長的拉鋸戰,一邊本能地想要封閉自己,只要不付出真心,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就不會再次受到傷害;而另一邊卻是隱藏在冷硬外殼下的本心,依舊火熱、滾燙,想對沈行舟的示愛做出適當回應。

林鹿自嘲地牽了牽嘴角,說“到此為止”的是自己,大半夜煩惱得睡不著覺的也是自己。

他不是什麽重欲的人,甘居人下的處境也不允許林鹿對皇子生出不該有的綺念——即使他並不知道紀修予對此態度如何,但他不敢以沈行舟的安危作賭註。

紀修予要真想對付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恐怕比捏死一只螞蟻還容易。

與其黏黏糊糊地糾纏不清,不如一開始就劃清界限。

可林鹿明知這一道理,卻還是眼神微動,探出手來撫上宮墻,想的卻是握住沈行舟的腰時,那細膩的觸感,和堅實流暢的肌肉線條。

不得不承認,摸起來手感極佳。

最終還是理智占了上風,清爽夜風吹散了那些不必要的悸動,林鹿撤回手掌,隱在披風下收緊成拳。

只是,這具初嘗人事的身子替林鹿將那一刻的歡愉銘刻牢記,無論如何都難以忘卻,他能做的唯有勉強壓在心底。

不知不覺,林鹿走出很遠,待回過神時周圍場景變得有些陌生。

禦花園一隅。

林鹿看著不遠處漆黑一片的湖面,辨出對側即是五年前沈行舟被其他皇子推下水的地方。

那時兩人之間尚且朦朧,如今竟已然有了肌膚之實。

五年光景,禦花園歷經多次修葺增建,現下看來,確實透著股子物是人非的意味。

林鹿沒提燈籠,好在今夜月色甚明,石子路旁也設有石燈柱,讓人足以看清腳下、夜興游園。

湖邊風起,林鹿攏了攏身上披風,沿路朝更深處走去。

“……紮……該死……老……”

轉過一道彎,林鹿恍見湖畔坡下隱有火光,還伴隨著嘁嘁咕咕的人聲。

大半夜鬼鬼祟祟,會是什麽人?

林鹿猶豫一下,還是提步往那走去。

“……紮死你、紮死你!該死的老東西,叫你欺負我、叫你欺負我……”

湖石後的草地上斜放著一盞提燈,微弱燈光照亮了一個蹲在地上的窈窕背影。

“你是誰?”林鹿驀然出聲,詰問道:“在這做什麽?”

那人嚇得短暫地“啊”了一聲,渾身猛地一抖,似乎還有甚麽物件脫手而出。

“你你你你這人走路怎麽沒聲兒啊?”倉幼羚腿一軟坐在地上,忙不疊回身向後蹭了幾步,直把掉在地上的東西往身後藏,“我我我…本宮是靈嬪,你你……你又是何人?”

倉幼羚穿著一件夜行鬥篷,兜帽隨著動作脫落,露出一張媚態天成、朝氣靈動的絕色容顏來。

林鹿面無表情地拾起燈籠,往前一舉,看清確是其人,居高臨下地說道:“奴才是司禮監太監林鹿,不知靈嬪娘娘夤夜在此……”又將手中燈籠往她身後照了照,“若奴才沒看錯,娘娘莫不是在行巫蠱之事?”

倉幼羚慌忙將那草人胡亂往自己懷裏塞。

“那麽多針,娘娘也不怕紮著自己。”林鹿冷冷揶揄。

“要你管!”倉幼羚心虛地兇了林鹿一句,被細細的針鼻戳了幾下又趕忙拿出來,燙手山芋般拿也不是扔也不是,惱羞瞪向林鹿:“噢!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大壞太監的小狗腿子!”

林鹿垂眸盯了她半晌。

“你……你說話啊!”倉幼羚被他看得直發毛,一骨碌從地上站起來,她個子不似蒼族人,甚至在周人女子中也算嬌小,站在林鹿面前還需微微仰視著他。

“拿來。”林鹿攤出手掌。

“什麽……?”倉幼羚楞住。

“人在宮中,又非我族類,娘娘須得萬事謹慎。”林鹿不想跟她浪費時間,伸手撈過倉幼羚手中的稻草娃娃,“這東西在後宮可是大忌,就算娘娘自恃盛寵,也不該如此隨心所欲,以後可不許了,不然誰都救不了你。”

倉幼羚咬著下唇,看著林鹿矮身下去,將草人身上的銀針一根根拔去,再從燈籠中借火,將那幹草制成的人形玩偶燒得一幹二凈。

火光中,一條白布貼在娃身正中,依稀可辨上面歪七扭八地寫著“沈延”二字,隨著火舌舔舐緩緩消失。

倉幼羚不說,林鹿也沒問,權當什麽都沒看見。

誰還沒個苦衷了。

“你為什麽要救我?”倉幼羚歪著腦袋,也知道林鹿這樣做是在替她著想,不由放下了戒備。

“沒有為什麽,”林鹿收斂眸意,擡腳將草地上一點灼燒過的痕跡碾去,“奴才做事隨心,不想有汙糟事弄臟今夜這樣好的月色罷。”

倉幼羚擡頭望了望,明月高懸天幕,光華清輝瑩潤,果真是極美的夜景。

“夜深了,靈嬪娘娘沒什麽事就回吧。”林鹿調轉手柄,意圖將燈籠交還給她。

“你是一個好人。”倉幼羚抱臂觀察林鹿,沒接燈籠,篤定地得出這麽一個結論。

林鹿臉色古井無波,收回手柄正正提著,靜待倉幼羚下文。

“好人,為什麽認賊作父?”倉幼羚走近林鹿一步,目光仔細描摹他的面容,有些驚詫身為“男子”竟能生得這樣美好的一張臉,“我看得出來,你與那紀修予並不是同一類人……”

“你怎麽知道不是?”林鹿冷不丁出手,右手虎口鉗住倉幼羚脖頸,而後猛地收緊。

“唔、唔……!”倉幼羚瞬間被人扣住命門,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只得拼命拍打林鹿胳膊,一張精致小臉很快憋得通紅。

“倉幼羚,管好你的嘴。”林鹿收回手掌,眼神似蒙了一層寒霜。

林鹿對皇帝、後妃皆無感,臨時起意幫了靈嬪,也只是念及她小小年紀就困於深宮,已經失了自由,卻仍不得不委身於人——就和自己一樣。

但這僅是一點無關緊要的惻隱之心,並不能成為“林鹿就是好人”的佐證。

起碼林鹿自己不這麽認為。

以林鹿現在的心理狀態,他不允許有人對自己妄加揣測,正如他所言,此舉只是隨心而起,就像路上救起一只貓狗,你會有耐心跟貓狗討論自己到底是何種人嗎?

倉幼羚捂著脖子咳嗽半天,這期間林鹿始終留意著周圍,萬幸,並沒有第三人的出現。

“我、我……”

林鹿以為身為一宮嬪位的倉幼羚會怒不可遏地問罪,但他漆黑眼瞳裏滿是漠然,似乎並不擔心靈嬪能把他怎樣。

倉幼羚喘勻了氣,使勁咽了口唾沫,“我的名字是喬喬。”

林鹿微怔,對上她認真的眸子,只聽她又道:“別用那個屈辱的代稱叫我。”

倉即“蒼”音,又可指倉廩;幼羚,年幼的羊羚。

這個名字,仿佛意指她就是蒼族進貢入周、任人宰割的羔羊。

日日以色侍人,還需忍受侮辱式的名姓,也難怪倉幼羚半夜鋌而走險也要紮小人詛咒周朝皇帝了。

“奴才失言,還望娘娘恕罪。”林鹿微微欠身,欲告辭離去。

“嘿嘿,沒事沒事!”倉幼羚嬌憨一笑,無比自然地站到林鹿身側,全然忘記方才他險些掐死自己的事,“走吧!”

“走?”林鹿蹙眉。

“是呀,你不是太監嗎?太監送後宮娘娘回宮不是天經地義?”倉幼羚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林鹿無奈地嘆口氣,提穩燈籠調轉腳跟,率先走在前面。

倉幼羚重新戴上兜帽,整張臉都藏在陰影中,只有一雙眼睛亮晶晶地泛著光。

她謹遵禮制,與林鹿保持一步距離跟在他身側,柔柔燈光照亮了兩人腳前的路。

“哎,林鹿,你名字是哪兩個字?”

“……”

“要是你幹爹對你不好,你也可以來投奔我,姐姐罩著你!”

“……”

“你個小太監,怎麽不說話?”

“……”

面對倉幼羚連珠炮似的諸多問題,林鹿始終緘默不言,並開始後悔自己今夜到底為何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好在,消失了半宿的瞌睡成功被她喋喋不休的低語勾了出來,林鹿此行倒也不算全然無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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