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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誰所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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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誰所賜

整整兩月。

林鹿不被允許發出除狗叫以外的聲音, 不被允許直立行走,不被允許穿人的衣服,只能跪趴著舔食舔水, 像真正的巴兒狗一樣生活了整整兩月。

吃喝拉撒都在狗屋,除了紀修予, 林鹿接觸不到外界的任何事物。

也包括給林鹿留下希望的沈行舟。

他沒有餘力去想沈行舟再度失約的原因, 時刻忍受恥辱如芒在背的感覺就已經耗費掉林鹿的全部精力。

這日, 紀修予變著法兒的折騰林鹿。

林鹿雙手被縛, 渾身□□地吊在房梁上, 兩月來羸弱的身子本就虧空得厲害,吊掛兩日又被斷了食水,更折磨得小太監命若懸絲。

“南邊兒最近不老實啊, ”紀修予翻了一頁奏折, “安南巡撫發來折子,說邊境一帶有異族盜賊出沒,頻頻越境,攪擾村鎮不寧,這事兒……你怎麽看?”

“……”

窗紙透進來的陽光灑在林鹿眼皮上, 纖睫翕動著難以睜開,兩片薄唇幹如枯葉,裂開數道血口, 終是沒能吐出半個字。

紀修予隨手團了張廢紙, 朝著林鹿身上丟去,“問你話呢,說話。”

“回…回幹爹的話……”林鹿緩緩開合著唇舌, “兒子以為…應先派遣軍隊…鎮壓……再……”

“不對哦小鹿兒,”紀修予“啪”一聲合上手中奏折, 往桌上一丟,支著腦袋斜斜望向林鹿:“當然是從朝中挑個不順眼的倒黴蛋,把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丟給他。”

林鹿沈默了半晌,攢足說下一句話的氣力,弱弱道:“……幹爹…言之有理……”

紀修予滿意地點點頭,靠在榻上優雅地打了個哈欠,闔了眸閉目養神。

能做紀修予的幹兒子是多少太監夢寐以求的美事,可林鹿五年來對其尊敬有加,從未萌生過這種念頭,如今良師的形象破碎得徹徹底底,這個稱呼從林鹿口中說出就成了天大的諷刺。

時間緩緩流逝,直到門外響起敲門聲。

林鹿雙眸猛地睜大,因受到陽光刺激,瞬間漫出些生理性淚水來。

“不、不要……!”一直毫無生氣的人體掙紮起來,手腕結了痂的傷口再次迸開,紅的血順著繃直的手臂汩汩淌下。

可林鹿的驚呼實在微弱,說是掙動,也只是讓自己在半空中抖個不停罷了,根本制造不出甚麽惹人註意的聲響。

“掌印,您找我?”是貓蛋的聲音。

林鹿驚恐地扭動身軀,試圖遮擋住暴露在陽光下的、完好無損的男人私.處。

只要貓蛋推開這扇門,他就能對林鹿的胴.體一覽無遺。

——也就會發現林鹿隱藏多年的秘密。

林鹿試圖大聲示警,幹涸的喉管卻也只能發出像拉動破風箱一樣的聲音。

紀修予一步步走到林鹿跟前,悄聲詢問:“怎麽,怕了?”

“你是怕,這個世上知道你秘密的人又多了一個,”紀修予臉上的笑意在一點一點蔓延加深,落在林鹿眼中只如惡鬼一般可怖,“還是怕你的好朋友陪你一起死啊?”

林鹿無力地搖著頭,嘴裏嗚聲漸響,眼窩更是酸澀不已,卻因脫水再流不出一滴淚來。

“什麽…?”一門之隔,貓蛋終於聽到些許響動,“掌印,您說什麽?”

林鹿滿目驚恐,手腕傷處的血液小蛇一樣蜿蜒而下,被林鹿過於蒼白的皮膚一襯,這幅景象美得就像雪地裏綻放的曼珠沙華,令林鹿整個人散發著妖冶頹敗的氣息。

他的腦海一片空白,只是多年來的習慣,本能地驅使他想隱藏身體的秘密,面對紀修予的提問,其實林鹿自己也不得而知。

“進。”紀修予揚聲一宣,聲線中透著不易察覺的興奮。

林鹿全身血液瞬間涼透,混沌不堪的神識前所未有地清醒起來。

貓蛋應聲推門,林鹿絕望地閉上眼睛。

“啊!你……”意料中的驚叫聲倏地響起,貓蛋怔楞片刻,回神後直接跪在地上,邊磕頭邊求饒:“掌印饒命!掌印饒命啊!奴才什麽都沒看見……”

紀修予輕巧地將門推攏,沒什麽形象地蹲到貓蛋身前,垂眸覷著他,道:“鹿兒啊,他說他什麽都沒看見,你信嗎?”

林鹿回光返照一般掙紮起來,依著他現在的處境,有點像掛在魚鉤上離水窒息的一尾銀魚。

方才驚鴻一瞥駭得貓蛋出了一身的冷汗,沒看錯吧?林鹿竟是個帶把的?不可能啊!可若細細回想,與林鹿朝夕相處的這幾年,確實沒見過他如廁沐浴的場景,當時只當他內向怕生,如今想來竟是……

貓蛋的腦瓜轉得很快,一下就明白眼下情況危急,他與林鹿的性命就在紀修予一念之間。

“你信?”林鹿並沒有發出足夠清晰的字句,紀修予自顧自雙手捧起貓蛋瑟縮不已的臉頰,“咱家不信。”

話音未落,紀修予修長微涼的手指漸漸上移,迎著貓蛋驚恐萬狀的目光,拇指用力戳進貓蛋眼窩,輕而易舉搗毀了他的光明。

溫柔淺笑著的男人面龐,成了貓蛋此生最後看見的事物。

“啊啊啊!!!”貓蛋痛得在地上打滾,血淚灑了滿地,“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撕心裂肺的哭嚎聲沖天而起,帶著極度的苦楚久久回蕩。

“貓蛋!貓蛋啊!!”林鹿目眥欲裂卻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慘劇發生,“……有什麽沖我來,貓蛋是無辜的!他不會說,他不會說的啊!”

“他無辜?”

紀修予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毫不在意手上滴淋的鮮血,起身揮手甩出一道精光,準確打中高懸房梁的粗繩,繼而伸手穩穩接住筆直落下的林鹿,將他手上捆著的繩索拆開。

林鹿掙開紀修予的懷抱,失去支撐一下撲倒在地,艱難地爬向貓蛋。

紀修予好整以暇地抱臂看著兩人,幽幽說道:“你以為劉高是怎麽死的?”

“你以為,咱家這麽容易就扳倒禦馬監,是拜誰所賜?”

“你以為——你能落在咱家手裏,受盡折磨,是托了誰的福?”

林鹿攙扶貓蛋的雙手僵在半空。

“不是的……不是的……”貓蛋疼得渾身顫抖,摸索著想要抓住林鹿的手,“我不是故意的,你、你聽我解釋……”

“那年秋狝,你真以為咱家查不出,是你林鹿窩藏刺客?”紀修予垂眸莞爾,露出說不盡的快意神色,“這小子壞得很,他看到了,私下找到咱家告發此事,意圖邀功上位,跟咱家討一個內書堂的名額——這些事,想必他都沒跟你說過吧?”

林鹿難以置信地轉向貓蛋,面上似哭非笑,看著貓蛋臉上的兩行血淚不知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

“林鹿,林鹿你聽我說!”貓蛋已經看不見了,跌跌撞撞哭著跪在林鹿面前,“我那時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我、我錯了,你原諒我……”

“…原諒……你?”林鹿仿佛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

“是,我一開始是想踩著你上位,我不如你年輕漂亮,留在禦馬監一輩子只能當個養馬的,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貓蛋聲淚俱下,血水和著淚水滴滴答答灑在兩人交握的手背上。

“……可是後來,我感受到你是真心待我,我、我也是真拿你當朋友!林鹿,小林鹿,你原諒我,我……”

“所以求求你,你相信我!我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貓蛋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咬牙切齒道:“你看,我已經瞎了,誰會相信一個瞎子說的話……別殺我,我不想死啊林鹿……嗚……”

林鹿楞楞地沒有說話。

他與貓蛋說不上關系多好,但也沒有很壞,五年時間,就算是塊石頭也焐熱了,何況是兩顆朝夕相對的熱騰騰的人心。

林鹿只是不想有人因他受傷,以他目前的精神狀態,實在無法承受多餘的外力,比如自責、愧疚之類的感情。

“哈哈哈哈,你聽聽,鹿兒,你聽見他在說什麽嗎?”紀修予矮身湊在林鹿跟前,輕輕攬住他顫抖不止的肩頭,蠱惑似的在他耳邊低語:“人不過是一群獨性自私的獸,人心是這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

“你可憐他,誰可憐你呢?明明是他對不起你,卻還要逼你原諒他……”

“善良無用,沒人會領情,偶爾也要多為自己考慮啊,林鹿。”紀修予從懷中摸出一柄雪亮的匕首,以迅雷之勢搗進貓蛋口中,刀尖陡然一轉,削下條血淋淋的舌頭來。

“嗷啊——!!!”

貓蛋痛到渾身痙攣,勉強撐在地上,從嘴裏嘔出大片大片的血,比起人,更像是受了重傷的野獸般哀嚎著。

視覺沖擊與強烈血腥氣一同襲來。

林鹿瘋了似的尖叫,直到脆弱的嗓子承受不住地咳嗽起來才停止。

“你以為幹爹殘忍,其實在你內心深處也是希望咱家這麽做的。”紀修予扶住林鹿,以防他爛泥似的倒下,“不過林鹿,你要知道,拔了舌頭,他還能用手寫;砍了雙手,只要他想,有的是辦法洩露你的秘密。”

貓蛋顧不上灼燒神經一般的劇痛,發狂般沖著聲音來源磕頭,口中嗚咽難言,更多鮮血湧了出來。

“沒有……我沒有……”林鹿別開臉,雙手軟軟地搭在紀修予胳膊上,試圖推開這個披著人皮的惡魔,卻使不上半點力氣。

“說起來,劉高真是個漢子,黑獄的酷刑從頭到尾試了一遍,楞是不松口,咱家一提你,林鹿,他就全認了,”紀修予附在林鹿耳邊,以氣音說道:“劉高是替你死的,而背叛他、背叛禦馬監的小人就在你面前。”

林鹿將瞳眸睜到最大,眼神卻是蒼涼絕望的,口中急促地喘著粗氣,瘦弱的肩頭跟著一刻不停地上下起伏,整個人仿佛隨時都會破碎一般。

“現在他知道了你的秘密,”紀修予緩緩將匕首塞進林鹿虛握成拳的掌心,“就算不為別的,只為你自己,難道不想殺之滅口、以絕後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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