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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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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死

“不要啊——!”“小人是冤枉的!小人是冤枉的!”“軍爺饒命!紀掌印饒命啊!”

狹小房間內哭嚎聲大起,太監們得此噩耗被嚇得腿軟難動,林鹿和貓蛋也不例外,被錦衣衛們七手八腳地拖行至室外。

“別動!跪好!”“還想跑?……”

梁哲一反常態順從無比,卻在錦衣衛放松警惕之時,仗著身形高大突然暴起,掙開擒著自己的手,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錦衣衛人多勢眾,又個個精猛無比,梁哲的下場可想而知,被人兩步摁倒在地,此時天光大盛,繡春刀折射出雪亮的光,只一下,手起刀落,梁哲便不動了。

其他房間也都開了門,錦衣衛身上黑衫連成一片,像是烏壓壓的雲,他們每人負責一個,約束著太監們挨排跪好,等待上職清點人數。

林鹿渾身一絲力氣也無,任人粗暴拽至最末的缺位,只聽“嚓”的一聲,身後的錦衣衛抽出佩刀,鋒利刃口穩穩橫在纖細脖頸前。

只待一聲令下。

林鹿心裏倒是出奇地平靜。

他突然就很想念阿娘,回想小時候阿娘帶自己上山挖白薯,教他辨認可食用的野果野菜,雖然是為了日後好讓他獨自前來,但林鹿依舊珍惜與阿娘相處的時光。

不知阿娘現在身在何處,自己不在,憑她一點虧也吃不得的性子,想必可以過得輕松些吧?

眼前是一排排東倒西歪、被人提在手裏的同僚太監,小院上空盤旋著他們絕望崩潰的號哭。

林鹿微微擡頭向上望去,秋晨日光清亮、碧空如洗,端的是難得的好天氣。

“殺!”

第一聲令起,最外一排錦衣衛動作齊整,一手按穩頭顱固定,另一手握刀貼近,接著又快又狠割開喉側動脈,一蓬蓬血霧沖天而起,滴滴拉拉灑在地上。

院中安靜了一瞬,隨即爆發更加瘋狂的掙紮與尖叫。

“再殺!”

第二聲令起,第二排錦衣衛如法炮制,喊聲戛然而止,更多禦馬監太監倒了下去,他們死不瞑目,圓睜的眼珠浸在血泊裏。

“接著殺!”

第三聲令起,空氣中到處彌漫著血腥氣,最後一排的太監已經喊不出完整的音節,一個個顫抖不已、涕泗橫流,更有甚者被嚇尿了褲子、嚇丟了魂,爛泥似的軟在那兒。

林鹿始終不掙也不喊,安安靜靜跪坐,直到最後一刻,也只是咬緊牙關閉眼等待。

或許這就是我的命數。林鹿想。

身後錦衣衛多不由看了他兩眼,但軍令難違,那只粗糲大手還是使勁扣緊了小太監後腦。

正當林鹿下意識繃緊身子——

“停止行刑!”

林鹿幾乎已感受到刀鋒寒涼,錦衣衛在命令響起同時生生頓下動作,刀刃停滯,懸在林鹿脖頸間,隨後緩緩撤遠。

同排其他太監紛紛擡頭,明明眉眼尚是哭喪的,嘴角卻下意識揚起怪異的弧度,猜測他們是慶幸重生、難以置信時才似哭非笑的罷。

林鹿也跟著睜開雙眼,秋日陽光晃眼,令他視線有些恍惚,隱約望見一人影,正踏著滿地血汙踱步而來。

“放了他,”來人隨手指中兩名太監,“還有他。”

“是!督主!”

紀修予停在林鹿面前,頎長身形投下影翳,林鹿逆著光仔細辨認出了男人模樣。

“……啊,哈……”林鹿一時有些木楞,張了張嘴,嗓子緊得像塞了團棉花。

“掌印!多謝掌印救命之恩!”貓蛋反應極快,手腳恢覆自由後,毫不含糊膝行至紀修予腳邊,“咚咚咚”磕起了響頭。

紀修予沒看他一眼,目光始終與林鹿呆滯的瞳仁對視。

“行了!起來吧!”一旁的錦衣衛極具眼力見,扶走貓蛋,與周圍其他錦衣衛一齊退開半步。

“可還認得咱家?”

紀修予矮下身來,勾唇一笑,從懷中掏出巾帕,細細為林鹿擦汗拭淚,“都成花臉貍奴了……咱家記得你,男娃娃生了張女人臉,叫什麽來著,林…鹿,是吧?”

直到現在,林鹿從天靈蓋到尾椎骨一路都是麻的,楞了半晌才僵硬地點了點頭。

“這麽好的面皮,白白折在這兒,未免太可惜。”紀修予露出惋惜的神色,“瞧著年紀也是極輕,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說著,紀修予隨手丟掉帕子,站起身,林鹿仰頭望去,難以言喻的壓迫感登時放大,成了壓垮林鹿神經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先前看似冷靜自持,其原因說是被嚇“傻”了也不為過,這時終於反應過來,顫巍巍伏在地上,淚水洶湧而下,劈裏啪啦砸進塵土裏。

“掌印,掌印!!”林鹿昂起哭得潮紅的小臉,“求求您,救救我!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好啊,咱家救你。”紀修予滿意極了,朗聲輕笑道:“起來,從此你便跟著咱家。”

紀修予向地上的林鹿攤出手。

林鹿楞楞看著男人大掌有些遲疑,紀修予略一偏頭示意,小太監頓時生出勇氣,探出沾滿冷汗的手,交到紀修予掌心。

司禮監掌印背光而站,絳色錦袍外一襲玄底繡銀滾邊大氅隨風獵獵輕擺,黑緞官靴前趴著個狼狽不堪的小太監,兩只手一大一小、一高一低,緩緩搭在了一起。

這一畫面顯然極具視覺沖擊,周圍無人作聲,均的屏息靜待。

紀修予將林鹿從地上拉起,若以林鹿角度來看,這一動作不啻於直接將他從深淵邊緣拉回。

林鹿此時心情十分覆雜,一半是死裏逃生的竊喜,一半是畏懼死亡的後怕,還有一直縈繞心頭久久不散的,對紀修予的崇拜感激之情。

我本是匍匐在地的蟻,何其有幸引得神明垂青。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紀修予率先走了出去,貓蛋攙著腳步虛浮的林鹿緊跟在後,直到走出有如修羅地獄般的小院,林鹿才恍覺重生若悟之感。

林鹿望著身前背影,猶豫幾次想開口。

道謝?問詢?好像當下場合都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他的頭昏昏沈沈,吹了良久的冷風也還是不甚清醒。

“督主,”一錦衣衛小跑著趕至紀修予後半步,邊跟著邊低聲問道:“還剩下幾名禦馬監無品太監。”

紀修予沒說話,只是擺了擺手。

“是。”錦衣衛拱手一禮,回身照辦去了。

幸而大難不死,福氣應在後頭,可林鹿越走越不安,直至走到草場大門,紀修予領他們來到停轎的位子,林鹿猛地感到背後惡寒,鬼使神差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不要緊,卻將林鹿本已稍緩幾分的顏色再次駭得慘白。

“貓蛋你年紀長些,跟轎慢慢走著,”紀修予吩咐,“林鹿,天可憐見的,準你與咱家同乘。”

“謹遵掌印吩咐,”貓蛋從善如流站到轎攆一側,路過林鹿時推他一把,小聲道:“還不快謝恩?”

林鹿卻踟躕。

“嗯?”紀修予鼻音上揚出一個耐人尋味的音調。

“多、多謝掌印體恤,”林鹿幾乎站不穩,渾身抖如篩糠,“奴才不敢……獨得厚待,與、與貓蛋一樣便可……”

“進轎。”

紀修予不再與他浪費口舌,一低頭進了轎,容不得林鹿婉拒好意。

林鹿無措地看向貓蛋,貓蛋沖他比口型:“楞著幹嘛?快進去啊!都等著你呢!”

像是印證貓蛋的說法,旁邊一直撩著轎簾的錦衣衛當即向林鹿投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眼光。

林鹿別無他法,瑟縮著矮身進了轎。

“起轎。”

紀修予的聲音低低傳出,一行轎夫、護衛皆由錦衣衛組成的“豪華”隊伍,浩蕩無聲、穩步卻快地朝隆福皇城行去。

貓蛋吃力地勉強跟上隊伍腳程,雖累出一身汗,但心情輕松不少,呼進呵出的沁涼空氣嘗在嘴裏仿佛也變得甘甜。

原因無他,貓蛋隱約能猜到紀修予準備將他們安置在何處,並對此懷揣著無比強烈的期待與願景——可以說宮裏每位太監或多或少都曾渴望投身這裏,但真正步入其中者卻是寥寥。

此地名曰內書堂。

專供宦官學習之所,不僅可以識字知書,更有翰林學士任教,為一眾小太監傳道受業解惑。

從內書堂出來的太監,日後大多進入司禮監參與國家政事,而就算分去別地,也都高出尋常太監一等,不必侍奉人,此生再與宮中無數繁重又臟累的活計無緣。

被視為是入宮為監的上上之選,無數人擠破頭也要搏的機會。

只可惜不是人人都如林鹿、貓蛋好氣運,內書堂直屬司禮監,是為良材儲備,掌印紀修予格外重視學生資歷,因而多為樣貌俊秀、聰穎機敏的十餘歲小太監,皆由眼光甚高的紀掌印親自把關,入選條件不可謂不嚴。

甚至大內曾流傳過“內書堂大門比皇帝龍床還難爬”的說法。

而林鹿對這些概念全無,他正忙著緊挨邊緣、將身子盡可能蜷得更緊,為紀修予騰出更多空間。

他驚恐萬狀,仿佛並肩同坐的不是文韜武略的司禮監掌印,而是甚麽披著人皮的兇神惡煞。

——草場大門驚鴻一瞥,離遠望去,盡管看不真切,但林鹿可以篤定,劉高屍身重又懸於大門之下。

他也終於從混沌成漿糊的腦海中析出一條危訊——劉高之死,是由紀修予一手促成。

想到這,林鹿心中泛起滔天巨浪,既驚又怕,全然不知如何自處、未來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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