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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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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李

律所的其他人都下班了,一個不剩,樓裏光線很暗,皮鞋在走廊裏踩出孤單的回響。

藺長同轉上二樓,路過一扇扇門,停在盡頭那間辦公室前。門虛掩著,透出一線燈光。他把呼吸平覆再平覆,還是在緊張。他居然會緊張。

送人領帶是什麽意思?

“喜歡你。”

所以你知道了嗎。

又會,怎麽答覆我呢?

他忽然覺得自己太風塵仆仆了,這樣見秦與太草率。但他真的很想他。

藺長同擡手,輕輕在門上叩了三下。

篤,篤,篤。

沒人應,於是他自作主張把門推開一點。

燈光灑出來,藺長同瞇了瞇眼。他看見那人撐在桌上支著頭,已經困得睡著了。他沒忍住勾起唇角。

但因為心裏一直有根弦繃著,秦與沒睡安穩。他眉宇動了動,眼睛惺忪睜開,又在看到藺長同之後猛地清醒過來,一下子坐直。幾乎是本能地,他露出一個笑:“你回來了。”

藺長同也笑吟吟地:“嗯,回來了。”

但秦與沒辦法一直笑得那麽開心,只不過他偏頭去看時間,藺長同沒註意。

“十一點五十九,還來得及。”秦與站起來,說:“生日快樂啊,藺律師。”

他說:“閉眼,送你生日禮物。”

藺長同依言閉上眼,嘴上卻說著:“多大個人了,送禮物還要閉眼?”

他聽到秦與往桌上放東西的聲音。腳步聲,秦與過來了。他被秦與雙手搭在背上推著慢慢走,一直走到桌前。秦與遲遲沒話,他也不睜眼,只是笑:“好了嗎,秦法官?”

後肩掠過一絲濕意。

身後人啞聲說:“數十個數,睜眼看你的禮物。”

於是他滿心期待地數。

一。

二。

三。

莫名地,第六感帶起一種叫人極度不安的恐慌,並且隨著時間一秒一秒過去而瘋狂滋長,黑壓壓地遮住整片天。

再堅持一下。

四。

五。

六。

“秦與?”他試探著。

沒人應。

“秦與?!”

藺長同猛地睜開眼,回頭,哪有什麽秦與!

整座空蕩蕩的辦公室裏只有他自己,和桌上那個冰冷的禮盒。

禮盒上的絲帶系法華麗而繁覆,他手直抖,毫無章法地解了半天最後幹脆扯開,隨便扒拉兩下,拽下來,掀開蓋子——

一瓶香水。

不過,不是秦與用的那款,而是和藺長同自己那瓶一模一樣的潘海利根。

他幾乎當時就意識到了什麽,但他不信。直到他拿起香水,看見躺在內襯海綿上的那張賀卡——姑且稱之為賀卡。

上面,秦與用極端莊的正楷書了三行字:

『回到原本的軌跡吧,

那兒連花開都有人愛,

並蒂也有蝴蝶來。』

藺長同心底轟隆一聲,好像連呼吸也不能了。

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

他手足無措地踉蹌一下,才想起來給秦與打電話。

嘟——

您呼叫的用戶忙。

嘟——

您呼叫的用戶忙。

嘟——

您呼叫的用戶忙。

……

他沒註意眼淚是什麽時候掉下來的,他蹲在那,守著一個小小的手機,從來沒覺得自己像現在這麽狼狽過。屏幕的光線在一片模糊裏斜斜拉長,藺長同抹一把眼睛,在微信裏找到置頂的那個對話框,打了字又刪掉,打了字又刪掉,最後輸入:

“你回來。我不惹你生氣了。”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

大道上,那輛白色奧迪飛馳而過,一路星馳電掣直奔城東大橋。藺長同出來的時候甚至忘了鎖車,一頭紮進居民樓一個勁兒地摁上行鍵。

咣咣咣!

“秦與!秦與!”

藺長同紅著眼砸門,門打開的時候他卻像被餵了口冰。

陌生人問:“你找誰?”

“我……”

“秦先生麽,他把房子賣我了,前兩天就搬走了。”

“他搬去哪了?”

“不知道。”

“那您有他的聯系方式嗎?!”

“沒有。”

……

秦與,你真絕啊。

藺長同跌跌撞撞出了那棟樓,最後蹲在秦與背他的那段路上泣不成聲。他下意識去摸車鑰匙上的掛墜,卻發現掛墜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丟了。

連晴雨娃娃也丟了。

秦與丟了,秦與丟了……

秦與故意把他扔在這,他再也找不到秦與了。

看吧,看吧,他生來就是被人遺棄的。

惹人生氣慣了,還真的以為別人不喜歡你是因為你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不是的,你不說什麽、不做什麽,他們也不喜歡你。

你天生被人討厭。

不管你怎麽故意招惹是非都掩蓋不了這個事實——你的討厭是天生的。

你也不必小心翼翼地收斂鋒芒去試了,試出來了吧?沒人要你。

“我不惹你生氣了,我不惹你生氣了,你別不要我……”

“我沒有那麽討厭,真的,那是我故意的,我本身不討厭的,真的……”

“我錯了,秦與……”

今夜月亮比圓滿差了一牙,灰撲撲的,還沒路燈亮。黑色樓影後面,秦與就站在那,看一個孤單的影子蹲在路邊一直哭,一直哭,撕心裂肺。他抹了把臉,走了,不知道藺長同什麽時候回去的、回沒回去。

……

天明。藺長同其實很害怕失望,但他還是不信邪地一大早開車去律所,指望秦與會來上班。

天知道他在樓下看見那間辦公室亮著燈的時候有多高興,可他跑上去,推開門,又是秦與覆制粘貼一般的手筆。

那位餘姓律師看著他,把那個拆過的禮盒遞給他,說:“這是你留下的吧。”

藺長同當時眼淚就下來了。

我不要!

我不要這個禮物!

我他媽不要!!!

他扭頭就去三樓了。

秦曉飛呢,秦曉飛總在吧,秦曉飛能找不到他哥?

這副模樣實在很失禮,但是去他媽的吧。藺長同灰頭土臉地闖進行政部:“秦曉飛,你哥呢?”

秦曉飛看著他,心裏什麽都知道了,垂著眼說:“我哥以後不會來上班了,他請了餘律師來。那間辦公室,以後是餘律師的了。陶杏也……”

“我不要聽這個!我問你他去哪了?”

“他沒告訴我。”

“給他打電話。”

“他不會告訴我的。”

……

為什麽啊,為什麽啊?

為什麽啊秦與你告訴我為什麽啊!

為什麽啊……

藺長同把車在高速上遛了一圈,初秋的風灌進來,說不上冷,但吹得人心底裏涼得發顫。

——“我要這個。”

“藺律師,你多大了?”

“怎麽,不給買?”

“買買買。”

——“我要玩這個。”

“玩。”

“我要玩一上午,玩到中午。”

“玩。”

——“說起來,你今年快過生日了。”

“是啊,打算送我什麽禮物?”

“你想要什麽?”

“我還真不知道。”

……

藺長同下了高速,最終在城西那座老式花園洋房邊上停了車。雖然很不禮貌,但他決定要在這裏等秦與——明天是周六,秦與會回來看父母。如果明天也沒等到……那就再等一天。

夜裏,他點開置頂的那個微信頭像。

最上面,6月12日12:03。

-qinyu:秦與。

-以上是打招呼的內容。

-你已添加了qinyu,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最下面,0:03。

-獨木:你回來,我不惹你生氣了。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他們甚至連對話也沒有。

再點進自己唯一的那條朋友圈。

更可笑了。

他只有兩人不算合影的那張合影,以及合影下面,秦與點過的一個讚。

“我錯了,你原諒我吧。”藺長同喃喃,然後小聲地來回播放一條錄音。

“原諒了。”

“原諒了。”

“原諒了。”

……

他就剩這些了。

藺長同只守了一周,出於尊嚴和禮貌。

最後那天是周五,下了雨,也算沖掉所有等待的痕跡。

臨走前,他從雜貨鋪買了把傘,黃昏,他站在路那頭往回看。他曾在這裏的路燈底下,第一次試著對誰溫和一點。但沒什麽用。

“我是男人,不是變態。尊重你,也尊重我。”

他走了。

城東,小公園。

忽然下起雨,秦與後肩滴答一下。他猛地回頭,以為是藺長同拍他肩膀。但什麽都沒有。只是雨。

他垂眸拽了下榛子的牽引繩,“別玩了。下雨了。我們回去。”

榛子不聽話,故意在草皮上滾一身泥屑,一邊叫一邊蹦啊蹦,讓毛上糊滿了水,直到秦與不再拽著它,它才回頭望過去。

它看見秦與被淋透了,一雙手掩住的卻是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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