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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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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庭審比較重大,在第一法庭。不過是二審,所以中午之前就結束了。

“你盡可以罵他、恨他,但事實就是他只能判十年,真不好意思。”

這是藺長同在庭上說的話。閉了庭,他帶著小周走在走廊裏回想起來,不免低頭笑了笑——要是秦與聽見他這麽說話,估計又得生氣。改成“你盡可以罵他、恨他,但法律只允許他服刑十年,因為法律的目的是規勸人向善,接受規勸改邪歸正是他作為公民的權利”,那他大概就愛聽了。

“秦律師。”周助理叫了聲。

“嗯,午好。”

藺長同猛地擡頭——

不是秦與又是誰?

秦與今天穿得很好看,比平時更精致些,內搭的白襯衫領口掛了領針,大概是剛別上的;外穿的桑蠶絲黑西服配亮面紅領帶,領帶一如既往打成半溫莎結;胸口的手巾袋掖了條純色紅絲帕,襯得胸型更加飽滿。

藺長同心跳漏了一拍,才說:“好巧,秦法官。”

秦與跟他並肩轉過拐角,出樓門,問:“從一庭出來的?什麽案子?”

“故意放火傷人。”

“你是辯方?”

“嗯,怎麽?”

“判了十年吧?”

藺長同偏頭看他:“你怎麽知道?”

秦與笑道:“因為最低十年啊。”

藺長同也笑了:“我又不是什麽案子都卡著下限來。”

“開玩笑,”秦與說,眼看到院門口了,他跟藺長同擺手,“你去停車場吧,我往西。”

“你不回律所?”藺長同笑說 “怎麽著,結婚去?”

“什麽。我朋友結婚。”

“那你今天還回來嗎?”藺長同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問出了這句話,但也收不回來了。

“嗯?”秦與還真想了想,“來不及吧。”

“哦。對了,我……”

“什麽?”

我後天出差。

藺長同咬了下舌尖,話在嘴裏過了一圈,變成:“替我包個紅包,回頭轉你。”

“藺律師準備包個幾十萬的?”秦與打趣他。

“又不是你結婚,包兩千得了。”

“那要是我結婚呢?”

“一千一百零一萬,再加一套別墅?”

“我謝謝你啊。”

秦與走了,小周在邊上嘀咕:“秦律師這身確實好看。”

藺長同:“嗯。”

小周:“藺律師,你說我男朋友結婚穿這身怎麽樣?”

藺長同都沒過腦子:“和誰結?”

小周:?

今天藺長同的情緒好像有點緊繃,具體表現為——更能挑刺兒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且第二天更甚。

他早早就坐在辦公室敲電腦,似乎是在為出差做講座的事,敲著敲著,蹙了會兒眉,走神了。

篤篤篤。

“進。”

藺長同偏頭看過去,楊童背著個包溜進來了。

藺長同:“站住。”

楊童:“啊?”

藺長同指了下掛鐘:“自己看幾點。”

楊童老老實實說:“九點零三。”

藺長同:“遲到,出去吧。”

當時楊童就把眼睛瞪大了:“不是吧藺老師,你怎麽和我中學班主任一樣?!這不是你說要我刷鞋我才……”

藺長同只說:“遲到了,出去。”

楊童今天脾氣也不好:“您什麽意思啊?沒完沒了是嗎?”

“怎麽?”

“鄭律師王律師就沒這麽多事兒,又潔癖了吧又強迫了吧,大姑娘嗎您是。”

“你大可以找他們帶你,正好我很忙。”

“我沒那麽說。就,您知道我已經二十三了嗎?您還拿我當小學生訓啊,有哪個實習生是站辦公室門口念檢查的。不就是遲到,您扣我工資好了。”

藺長同瞥他一眼:“都二十三了還遲到。”說著開始翻備忘錄,“六月十一,六月十七,六月三十,七月一,七月五號,七月二十九,八月二……”

“知道了藺老師,別念了,我出去。”楊童拖著包走了。

兩分鐘後,楊童收到一條新消息。

-獨木:把材料看完進來,告訴我你的斷罪傾向。

並配有一份文件。

他點開,認真瀏覽起來。

過一會兒,周助理也過來了。

篤篤篤。

“進。”

她拿著一份新印的文件,剛推門進去,就被藺長同上下打量一番。

藺長同:“你昨天穿的好像也是這件?”

小周眨眨眼:“嗯。但是我洗過了。”

藺長同刻薄道:“我說沒說過連著兩天不要穿同一件衣服,尤其夏天。回去換。”

“……知道了。”小周沒脾氣地應了一聲,把文件放下扭頭離開,和剛上樓的秦與打了個照面。

黑西服,紅領帶,白襯衫。

秦與:“早。”

小周委屈地回頭看向藺長同。

藺長同:“……”

他想到什麽,不動聲色地把手邊一個小禮盒往後藏了藏,用文件蓋住。

秦與沒註意,好笑地問小周:“怎麽了這是?”

周助理看看他,再看看藺律師,哼哼了句:“沒什麽。”繞過他走了。

秦與又問藺長同:“門口怎麽還站了一個?”

藺長同覷一眼楊童:“問他自己。”

楊童看看藺長同,再看看秦與,最後低頭看手機:“沒什麽。”

秦與:??

你們辦公室今天什麽毛病。

當天晚上,藺長同就跑商場給他買衣服去了。

秦法官連著兩天穿同一身衣服,一定是因為衣服不夠穿!

.

8月19日,下午三點的飛機。藺長同看了眼行程,專車十二點半來接他。

秦與辦公室裏,秦律師正壓著火站在窗邊打電話,“沒有什麽可談,判刑是他應得的,法院延期審理也不是給他機會,是給真相一個機會。而真相就是他敲詐勒索,所以最後不可能給他免刑。……”

剛掛斷,藺長同就敲門進來了,手裏還拎了個購物袋,笑吟吟地:“這麽大火氣,誰惹我們秦法官不高興了?”

秦與回身看見他,火先消了一半,再見他笑得好看,剩下那點氣也沒有了,最後偏頭一哂:“沒事兒。”他看著藺長同:“你怎麽來了?”

屋裏沒別人,藺長同順手把門帶上,過來撂下購物袋,說:“來還衣服。”

秦與拉開袋子粗略掃了一眼,“那多出來這套是什麽,利息?”

藺長同很自然地說:“昨天陪我媽逛商場,看見這套西服很適合你,就買了。回去試試喜不喜歡。”

秦與喉結一滾,心底是難言的悸動。

他克制地笑了笑,“藺律師,你隔三差五地賺我人情,我什麽時候能還完啊?”

藺律師沒說話,湊他近了些。

秦與心跳得更快,沒能躲,只見他微微低頭,像在聞自己頸側的香水味。

他們離得很近,秦與能嗅到他身上極富侵略性的木質香,酒裏混著皮革的辛辣和淡玫瑰味,勾人心弦。

良久,藺長同擡眼看向秦與,說:“我一直很喜歡你這款香水的煙草味。正好我那瓶用完了,你送我一瓶這個,當還人情?”

他聲音很好聽,那種磁性的溫柔質感,和這個人好像不太搭對,又或者這個人本來就這麽溫柔。

他們的唇之間有二十厘米麽?秦與估算不出來,他心跳得很快,視線根本離不開藺長同的眼睛——眼尾很鋒利,但是眼裏波光流轉,像一潭清澈又深沈的水,向他敞開內心裏一片深情款款。

秦與能聽到自己又快又重的呼吸,藺長同肯定也聽見了。但是藺長同沒有躲,所以他也不甘心躲。

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吻他。

叮鈴——叮鈴——

風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說是炸響也不為過,秦與猛地驚醒,噔噔撤步向後拉開半米距離。藺長同看了他一眼,垂眸接起電話:“餵?”

片刻“嗯”一聲,掛斷。

秦與覺得自己應該解釋點什麽,但最終什麽都沒說,倒是藺長同先開口道:“我三點飛南方出差,專車到樓下了。先走了。”

秦與幾乎脫口而出:“什麽時候回來?”

藺長同笑笑:“用不了幾天。”

門咯噔關上,辦公室重歸於平靜,沒有過快的心跳,也沒有勾人的玫瑰味。秦與呆立片刻,坐回到椅子上。

他後知後覺道——哦,藺長同出差了,突然出差了。

出差就見不到了。

……所以呢?和我有什麽關系,我為什麽會難過。總不能是喜歡吧,只是志同道合的人很少而已。自己都多大了,又不是第一次心跳加速,有什麽可喜歡的。

秦與低著頭擺弄手上的尾戒,手機嗡地震了一聲。他立馬拿起來一看——到賬兩萬元。

這什麽錢?

好半天才想起來,哦,是林幼還他的賬。

林幼……

嘖。

他今天心緒不寧,於是一個人喝了點酒,早早睡了。夢裏他大概夢見了二十歲的林幼。

不,是藺長同。

……

“我錯了,我真錯了,寶貝兒,開門,我給你帶了你喜歡的奶昔和石榴,奶昔是凍的,石榴剝了籽。”

秦與在宿舍門外低聲下氣地道歉,不時有其他宿舍的男生來看熱鬧,還有人打趣:“又哄媳婦呢?分了算了。”

“別這麽說。”秦與垂著頭,他那時候頭發稍長,一低頭就能遮住眼睛。

門吱呀開了。

二十歲的藺長同比現在看起來更不好惹一些,眉眼也更鋒利,對秦與卻是笑著的:“我什麽時候喜歡這些了?”

見他楞在原地不答,藺長同把人拽進來關門,湊上去親了一下。

“你……不生氣了?”秦與看著他。

“我什麽時候生過你氣?”

藺長同接過他手裏的零食水果往冰箱裏凍,邊碼邊問:“去打籃球嗎?樓下有人占了場子。”

“……好。”

“法學院的怎麽才來,趕緊趕緊!”

“來了!”

中圈開球,藺長同跳起來一把搶過球,反手傳給了秦與!砰地一下,秦與接住,運著球導彈似的越過中線直殺對面籃板。眼看對方回防,幾個人朝他擠過來,當頭那個大喝一聲!秦與一個後拋把球傳給隊友,瞬息之間砰砰幾經轉手,籃球飛到藺長同手裏,人躍起來一個三分!!

“好!”

“好球!”

除了隊裏叫好,看球的一圈女生們也在尖叫,喊得人熱血沸騰。秦與偏頭看了眼藺長同。是藺長同,那張臉卻有些模糊了。

這個年紀的男生打球往往生猛,好像滿腔精力無處發洩似的,一個個跑起來賽豹子快,球咣咣往籃板上砸,運著球飛奔還能聽見落地回彈的嗡嗡聲。又是幾個來回,秦與一頭紮進罰球線就要起跳,被另一人生生壓著把球扣了回去!你爭我奪,眼看球被對方擡手護著勾走,秦與摁著一拍,球猛地彈起來落在秦與手上,他高高躍起任誰也攔不住,一個扣籃!

“漂亮——”

他們打滿一整場才歇,有叫好當然也有罵臟話,打到最後都喘的厲害,女生們就紛紛上來遞毛巾送水。

有一個女生頭發很長,烏黑順滑地搭在肩頭,給整個人添了幾分溫婉氣質。見秦與下場,她抿著唇上去遞了瓶礦泉水,說:“你真厲害。”

秦與沒接,擼了把頭發上亮晶晶的汗,來回扯著領口散熱,說:“謝謝,心意領了,以後別送了。情書也別寫了,我都看了,寫得很好,謝謝你,但以後送給別人吧。我有對象了。”

女生攥著手指:“我沒聽說你有女朋友……”

“我有男朋友。”

“什麽?”

女生瞪著眼睛,就見秦與叫了聲“寶貝兒”把另一個男生攬過來,摁著後腦吻了上去。

吻完,秦與沖她露出一個笑,“看見了?回去吧,以後保持距離。”

正好另一頭那個大一的學弟拎著礦泉水,朝秦與喊了一嗓子:“你他媽真牛逼,下次再打!”然後把水扔了過來。秦與揚手啪一下接住:“謝了啊!”也就不再理會那個女生。

他把水擰開,遞給身邊人:“渴了吧?”

沒人答話,秦與偏頭一看,就見自己剛吻過的少年滿是恐懼地望著他,一步步向後撤。不,不是他,秦與猛地回頭——

長龍似的一幫人氣勢洶洶走了過來!

有他的老師、他的同學、他的親朋好友……十歲的秦曉飛捂著眼坐在地上,黃妍妍則一把推開秦與,擡手就往他身後人的臉上扇去——

“藺長同你要不要臉!!”

藺長同三個字就像針一樣紮在秦與心上,秦與一瞬間看清了那張臉:幹凈的面龐,棱角分明的輪廓線,唇角很不好惹地向下壓著,狹長的眼睛裏卻難得露出恐慌。那種恐慌讓秦與心裏疼得一揪。

藺長同結結實實地挨了那一巴掌。

不打女人,不打長輩,所以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秦與僵了一秒,當即沖上去攔住他小嬸:“你住手!”但牽一發而動全身,他的動作就像給一群人解封了似的,謾罵聲譏嘲聲鋪天蓋地地壓過來!黃妍妍的聲線犀利得剌人耳膜:

“藺長同你要不要臉!”

“藺長同你惡不惡心!”

“藺長同你個小賤人寡瘋了嗎來勾引我們家秦與!”

“滾!”

“你滾啊!”

“藺長同!!!”

她被秦與制住只能瘋子似的吼,但周遭的其他人秦與卻無暇顧及,他們黑壓壓地把藺長同圍起來拳打腳踢。藺長同和秦與只隔了幾米,那種模糊的距離感卻恍如隔世。

秦與使不上力,他沖進人堆裏攔,一把一把往外推,就有一簇一簇的人擠進來,就像斬不斷的水,任秦與怎麽阻擋也無濟於事,最後反被人擠著倒在地上。

“同性戀可真惡心啊!”

“把這種人都殺了吧,給老祖宗丟臉!”

“有病就得治!!”

“你們□□是不是特別有情趣啊?”

“噦!!”

……

太亂了,太亂了。

秦與在一片紛雜裏又看不清藺長同的臉了,但他很難過,他知道藺長同也很難過。他掙紮著往外看,大概想看看今天的太陽,但是很不巧,現在陰天。他只能垂著頭,從無數條腿的縫隙裏,看到很遠很遠的籃球架底下坐著一對夫婦,低著頭抹眼淚。

那是他的父母。

……

秦與是哭醒的。

他很久沒哭過了,以至於這會兒側躺在床上,眼淚怎麽也流不完,最後只好把臉埋進被子。

他真的好難過。

大二那場籃球賽,他記得太清楚了。當時校園對外開放,誰都可以來看,所以他的父母和叔嬸也來了,帶著他十歲的堂弟。

秦與贏了,林幼和其他女生都來給他送水。他寵林幼寵得厲害,怎麽肯接別人的水,所以接過林幼遞的礦泉水灌下,又單獨和他待了會兒,任他給自己擦汗。

陽光,汗水,勝利,少年。這四個詞摞在一起,第五個詞很適合放“接吻”。

所以他們接吻了,在陽光下,在大汗淋漓之時,在奪得勝利以後。

像青蔥歲月每一段美妙的愛情一樣,心動,熱戀,接吻,本沒有錯。

錯就錯在他們都是男生,所以從那天起,各自身敗名裂。

秦與可以被辱罵,但他心尖上的人不行。秦與可以不管他小嬸,但他不能不考慮他的父母。如果談戀愛,男朋友就要挨罵,如果帶著男朋友走,父母就無人照顧。秦與很矛盾,所以他幹脆不談,以絕後患。

十三年過來了,事實證明這個方法很不錯,他也可以很好地把暧昧控制在酒吧裏,任何心跳加速一夜過去都會失效,直到遇見藺長同。

直到遇見藺長同。

秦與起床洗臉刷牙,對著鏡子,一時間有些茫然。他已經不是二十歲的樣子了,不僅沒那麽充滿活力,還平添了些穩重以外的滄桑。尤其哭完以後,眼睛腫起來把他的雙眼皮都撐沒了。況且他也沒有像藺長同那樣天天刮胡子的習慣,看,又幾天沒刮,又冒了點小胡茬。

難道是不談戀愛會變醜?

秦與覺得自己現在是又老又醜,還說什麽談不談,能有人喜歡他恐怕都是笑話。

他漱了口,想起藺長同送他的衣服還沒試,於是把購物袋拎了進來。

西服沒裝在扁盒裏,是袋裝的,從袋裏取出來的時候,能看見肩線上泛著光澤的金絲紋路。

那是一套發暗的酒紅色西服,開司米混紡。金色蠶絲很細,規整地覆在綢緞似的面料上引出一道道平行線。

藺長同說得沒錯,它確實很適合秦與。那種看著很循規蹈矩卻又蓄勢待發要撞破規矩的勁兒,像極了秦與。

秦與自然而然地笑了笑,確實好看,很合他的審美。他把上衣抖開準備穿上試試,啪嗒一下,抖出來一個小禮盒。

撿起來,打開一看,秦與的眼睛一點點睜大——

禮盒裏,安安靜靜地躺著一條領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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